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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笑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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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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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零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此刻已是第二天清晨,他转头望见身旁双眼浮肿的纪安安,微微笑了笑,想来她担心自己,又是哭了一夜。

    纪安安见他醒来,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将下巴靠在他的手臂上,心疼地问到:“还疼吗?”

    陈零摇摇头,有些虚弱地说:“没事儿,避开了要害,小时候在山上,也老受伤,这个部位流不了多少血,养几天就好了。”

    纪安安抬手想敲他出气,又怕再次弄破伤口,只能跺着脚说到:“还说伤得不重,你知不知道昨晚你流了多少血,师傅把本门的疗伤圣药给你喂了好多颗,才将你伤势止住。你这是干嘛啊!为什么和师傅动起手来了?”

    陈零回忆着昨晚的事,挣扎地坐起身子,看着纪安安认真说到:“安安,你曾说过,假如有一天你像都阳城的李小姐一样病了,一定不会瞒着我。我也是,有事情不会瞒着你。”

    “你曾问过我的师傅是谁,我说过改天讲给你听。现在,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这件事比我的师门更为紧要,你听了不要害怕,但我希望你也能认真考虑清楚,知晓事情之后,还,还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陈零说到最后,咬了咬了牙关。他自从下山以来,遇见纪安安,遇见纪繁西,从举目无亲,孑然一身,到喜欢上安安,心生牵挂。如今要说出魔丸的事,他也担心纪安安知道了,会不会开始害怕与自己相交。

    纪安安听他这么一说,愣了愣,结结巴巴地答到:“你,你要干嘛,脑子是不是烧坏了,你,你可不许悔婚,发生什么事都不行。”说着说着,眼里已开始有些泪花。

    陈零握着纪安安的手,说到:“不,与你在一起,我十分喜欢。只是我要说的这件事,事关我的结局,可能也会影响你和你爹的后半生,你若要和我在一起,必须清楚地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再做一个决定。”

    纪安安愣愣地点点头,陈零咽了口唾沫,接着说到:“你听过仙魔之说吗?”

    纪安安答:“师傅曾经提到过一些,说是仙魔之人,修为高绝,但无情无欲。魔弑杀,仙屠魔,一生如此。”

    “没错,爹也是这样说的。”

    “为何提起这个?”

    “因为,我体内,封印着一个魔人。”

    纪安安震惊地看着陈零,两人四目相接,接着是久久的沉默,屋内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陈零一五一十地将在山上的生活,以及击退陶人贤,爹的信,逐一说给纪安安听。纪安安的表情时而复杂,时而紧紧抿着双唇,说到魔丸初显,仙人初阳时,纪安安更是握紧了陈零的手。

    “如此,我第一次与魔丸建立了对话,而昨夜是第二次与他交谈。爹说我体内的封印不知何时就会解除,他叫我若有朝一日感觉压制不住了,便自行了结,不要将血灾带到这人间。”

    “安安,我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只是遇见你之后,每天都过得很快乐,那魔丸也没有异动,我一时将此事忘了。而昨天你的柏师姐使出剑招,它才再次觉醒。”

    “这便是事情的始末,你,我还可以和你在一起吗?”陈零沉沉地问到。

    纪安安眨着大眼睛,一只手托着下巴,听陈零问自己话,才突然回过神来:“说完了?”

    “恩。”

    “就这事儿啊?”

    “啊……是啊。”陈零有些不知所措。

    “你傻不傻啊!”说着,纪安安重重敲了一下陈零的脑袋:“看来那天那个疯老头说得没错,你的确是病了,还病得不轻,该吃药!”

    “我……你不害怕吗?万一哪天魔丸冲破了封印,我可能会控制不住,可能会…”陈零紧皱着眉头,不知该怎样说出口。

    “可能会杀了我,也可能会伤到爹,是吗?”纪安安轻声问到。

    “是。”

    纪安安垂目沉思了一会儿,揪着陈零的衣角,问到:“你说,如果你入魔了,还能认得我吗?”

    “不知道。”

    “何时可能入魔也不知道是吗?”

    “是的……”

    “有法可医吗?”

    “魔丸说有,只要持续修行,不受重伤,封印便不会变弱,它也冲破不出。”

    “这魔丸倒实诚。”纪安安轻轻一笑,一字一句地说到: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入了魔,为了不让你伤害爹,我会杀了你。”

    陈零看着她,许久,微微地笑了。纪安安的回答,可能是他设想中最好的答案了。

    “然后我再自杀,去地下寻你。”

    陈零闻言一愣,紧紧盯着纪安安。而纪安安的脸上没有半分犹疑,反而是平日里少见的认真与笃定。

    陈零刚要开口,纪安安用手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说到:“少啰嗦。说了不能悔婚,就一辈子不能反悔。你要反悔,我就告诉师傅,让她再刺你几剑,哼!”

    陈零笑了,他心里有一万分的犹豫和担忧,害怕自己哪天入魔伤了安安,也害怕入魔后的身份会给安安及纪繁西带来大的麻烦。可这万分的忧虑,在纪安安的面前,都化为了一个坚定的想法:哪天真的入了魔,一定自刎而亡,不会伤安安分毫。

    两人四目相对,都噗哧地一声笑了,纪安安用手捶打着陈零的胳膊,陈零轻抚着她的发梢。

    入魔便入魔吧,活着的时候与爱的人及时行乐,此生一刻也莫要耽搁。

    “糟了!”纪安安突然想到什么,大声惊叫到。

    陈零被吓了一跳,赶忙问到:“怎么了?”

    只见纪安安满脸通红,头垂得低低的,不管陈零怎么询问,都不肯说半个字。

    “怎么了安安,你倒是说啊?”陈零急得不行,身上又有伤,只能伸长脖子,想低下头看着纪安安的脸。

    “那,就是,如果,我是说如果啊,成,成亲之后,咱们,咱们,哎呀,就是……”

    “就是什么?”陈零都要急得吐血了:“你说啊。”

    纪安安脸红得像刚烧完的烙铁,眼看着就要冒烟了,憋了半天,终于挤出这么一句:

    “成亲之后,要,要怀你的,孩,孩子,生出来,会不会,会不会是个小魔球啊……”

    “砰”地一声,陈零扑倒在地,一脸的生无可恋,他憋着笑望着眼前的纪安安,坏坏地说到:“你个鬼灵精,脑子里到底都装的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这,这种事谁知道,哈哈哈。”

    纪安安正要一本正经地接着说些什么,此时屋外有人轻轻敲门,一位女弟子的声音传了进来:“小师妹,师傅说,如果陈零公子醒了,叫他去后山见她。就他一个人。”

    陈零与纪安安互相看了一眼,应到:“谢谢师姐,一会儿他便过去。”

    简单收拾了一番,陈零轻轻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虽然伤口还隐隐作痛,但显然青秋真人昨天那一剑避开了筋骨,而且棠溪剑派的疗伤圣药的确不凡,抬手做些简单的动作已无大碍。

    纪安安握着陈零的手,担心地看着他,陈零笑了笑,轻声说到:“应该没事,我去去就回。”说罢,抬脚走出了房间,朝后山去了。

    行至练武场,遇见了柏暮寒,他正要行礼问好,只见柏暮寒突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盯着自己。

    陈零向她点头示意,也不停留,正要擦身而过,柏暮寒轻轻地说了一句:“待你伤愈,与我一战。”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陈零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既陌生,又有些熟悉,没有多想,便径直走向了后山。

    昨天夜里无灯,陈零看得不甚清楚,此时阳光大好,雾散开,才发现后山四周是一片紫色竹林,在阳光的照射下,地面上光影斑驳,静谧肃穆。

    远远看见一人负手而立,陈零上前行礼:“见过…青秋真人。”

    青秋真人没有回头,半晌,她问到:“你说你是青然的孩子,有何为证?”语气虽然还是听不出半分情绪,但缓和了一些。

    陈零答:“安安可以作证,昨天我前来后山,是想看看娘的衣冠冢是否在此。”

    “那张银契的事,我已知晓,我是问你,还有没有什么东西,能证明你是青然的孩儿。”青秋真人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零。

    陈零犹豫了一会儿,想到实在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只能缓缓地掏出了爹留给自己的那封信,递了过去:“这是爹留给我的信,信里提到,我娘名叫沈青然。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物件可以证明。”

    青秋真人伸手接过信,摊开来,仔细地读着。

    轻风抚来,紫竹随风摇曳,四周异常的安静,陈零与青秋真人相对而立,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青秋真人缓缓开口说到:“是他的字迹。”

    陈零好奇地问:“为何您凭这字迹,便确定是爹?”

    青秋回答:“你爹当年,与青然师妹一直有书信往来。师傅不喜,都是我替青然偷偷去取,而每次青然也都会读给我听。况且,你爹这字迹,旁人模仿不来。”

    陈零没想到自己的娘与青秋真人还有这段往事,接着问:“那娘的衣冠冢,是在后山吗?”

    青秋真人不答话,转而问他:“信里提到,你体内封印有魔人,可曾有过异动?”

    陈零微微咬牙,也不打算再向青秋真人隐藏什么,如实答到:“这些年碰见血腥的场面,封印总会有些波动,但也能压制住。”

    青秋真人伸出一只手,招呼陈零近前来。陈零走到身前,青秋真人握住他的手腕,探了探脉象,过了一会儿,说到:“段雷候,也算阴差阳错地做了件好事,若不是《无量涅槃心法》,你只怕早已被魔性吞噬。安安知道此事吗?”

    “知道。”

    “她做何反应?”

    “安安说,倘若有一天我真的压制不住魔性,她会杀了我,然后自尽。”陈零想起纪安安对自己说的话,眼里多了一丝温柔。

    “呵,随她吧。”青秋真人似笑非笑地说着,转身望着远方的山峦,突然问陈零:

    “你可知当年,你爹娘如何相识?”

    陈零的声音有些激动:“还望青秋真人,能告知一二。”

    “你爹当年,大闹天下武道会。彼时我与青然,是师门的翘楚,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各派的同代弟子,都不曾放在眼里。那次你爹以一人之力,单挑各派掌门,眼见师傅被击败,我与青然便愤然出手,想好好教训这狂徒,为师门挣回脸面。”

    陈零听青秋真人回忆着往事,想起师傅曾经提过,爹曾在交手间托住青秋真人的下巴,夸赞她的美貌,可此刻听她的语气,却似乎并不能感觉到任何的羞愧或是怒气,反而尽是对往事的怀念。

    “可交手之后才知,什么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没几个回合,我俩便败下阵来。而你爹在大闹之后,还能毫发无损地全身而退,那般修为气度,此生我从未在第二人身上见过。”

    “你娘性子刚烈,咽不下这口气,只身一人追了过去。后面发生的事,我不知情,只是当她再回到师门时,便开始与你爹通信,年复一年,不曾间断。”

    陈零好奇地追问:“您可知道,是何人替爹娘送信?”他心想若送信的人还在世,也许可以从那人口中,知晓爹娘更多的往事。

    青秋真人凝望着远方,忽然微微笑了笑:“你爹游历天下,只要是途经龙阳山的人,不论是商贩旅客,还是农夫匪盗,都曾为他送过信。而你娘,她只需将信藏在山门外的竹林下,你爹自会定期来取。”

    “青然,她时常会与我分享你爹的旅途见闻,久而久之,我也开始觉得,你爹他并非恶人,只是性子实在是,洒脱了些,不受拘束……”说到此,青秋真人的声音突然有些激动,这变化极为细微,但陈零还是观察到了。

    突然,她转身看着陈零,说到:“这份不羁,正是你娘爱上他的原因,却也成了他害了你娘的利器。”

    陈零脑袋嗡地一响:“爹害了娘?为何?”

    青秋真人眉头微蹙:“师傅当年知晓了青然与你爹相恋的事,极力阻止。师傅,是为了青然好,她知道你爹,可远观仰止,却绝不适合托付终生。虽然你爹修为高绝天下,可过于由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三川五岳之辈,无不结交,若是与他一同在这江湖飘零,时间久了,刀光剑影见得多了,只怕迟早会遭遇意外。师傅只是不希望,青然她所托非人,不得善终。”

    “可青然的性子,好言相劝或还有些作用,倘若强硬逼迫,只会适得其反。果然,有一天她私自下了山,随你爹隐没在这江湖之中。之后数年,偶尔会给我写信,讲述与你爹游历的所见所闻。可十八年前开始,便渺无音讯,仿佛从这人间,消失了一般。直到那一日,四大派围攻黑水门,正当紧要之时,你爹突然现身,我盼望着与青然再见一面,却发现只有你爹只身一人进殿。”

    “青然的死讯,是你爹临死前告诉我的,师傅听闻消息,也伤心欲绝,没过多久,便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我,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你娘的衣冠冢,也是由她老人家亲手立的。”

    “青然是师傅最疼爱的弟子,她的资质远胜于我,若没有跟随你爹下山,今日棠溪剑派的掌门,应该是她。只可惜,一步错,步步错,造化弄人。”

    “下山前,她曾给我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秋勿忧,然不悔。那些年她与你爹,想来也度过了不少快乐的日子,只是不知她在离世之前,是否仍然没有一丝的后悔……”

    说到此处,青秋真人脸上露出一丝悲伤的神情,仿佛言犹不尽,更多的话,只能深藏心里,不便再说给陈零听。

    许久,她转身问到:“你的伤,应该已无大碍了吧?”

    陈零活动活动了肩膀,说到:“已无大碍,谢谢真人昨日手下留情。”

    青秋真人答到:“我并未收手,那一剑本来便是想刺伤你,再问个究竟。倒是你,发现了我身法上的漏洞,却不出手相击。那一刻我才将信将疑,觉得你并无歹意。”

    陈零没想到青秋真人早已察觉自己发现了她的破绽,开始有些怀疑那个破绽会不会是她有意漏出的。

    “《无量涅槃心法》你修到第几重了?”

    “第九重。”

    “难得。”

    青秋真人接着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说到:“你与安安,在山上多待些时日。”

    “一来,天下武道会将近,暮寒的棠溪剑法已得精髓,却缺少与顶尖高手对阵的经验,待你伤愈,与她多对拆几次。我已知会她,你的修为远胜于她,与你对练,多有益处。只是她的性子,与青然相似,外刚内柔,只怕对拆时,她不会留手,你自己多小心些。”

    陈零回想起刚才柏暮寒的眼神,才明白原来是青秋真人有意激了她,看来假以时日,棠溪剑派的下一任掌门,便是纪安安的这位师姐了。想到此,陈零在心里感慨,青秋真人果然是剑派掌门的不二人选,事事都是在为了门派的将来考虑。

    “二来……”

    陈零在等着青秋真人继续说下去,而青秋真人此时却突然沉默了,半晌,开口说到:

    “罢了,我带你去看看你娘的衣冠冢。”

    陈零心中好奇,这第二个原因会是什么呢?也不多想,跟着青秋真人往竹林深处走去。

    再回到房间,已过晌午,纪安安坐在桌边,看见陈零回来了,一把拉住他的手,小声问到:“师傅没有为难你吧?跟你说了些什么?”

    陈零一五一十地把紫竹林里青秋真人说的讲给纪安安听,纪安安听了,略微沉思了一会,说到:“别往心里去,我觉得青然师伯并不是被你爹害的,就像南弦和书凝一样,遵从本心,出于自愿。若是她真的没有下山,做了掌门,反而会觉得一生遗憾也说不准。”

    纪安安说的,正切中了陈零心中的疑虑,望着她,陈零的心情好了许多,只是又略有担心地说到:“青秋真人叫我与你师姐练手,还说她性子好强,这事儿还真有些麻烦,赢也不是,输得太惨也有些做作。”

    纪安安挥了挥手,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哎呀,没事儿,到时候我在一旁陪你,师姐她不好意思下重手的,随便过几招得了。”说完嘻嘻一笑,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凑近小声说到:“这两天在山上是不是吃得清心寡欲,不太习惯?咱们去林子里烤野味吧,你一直说自己野味烤得好,却从来没尝过,今日要好好尝尝,走走走~”

    陈零被纪安安拉着往外跑,哈哈地笑着,最隐秘的心事也已经坦然相告,两人此刻更是亲密无间。

    他望着纪安安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念着:倘若有天真的入魔,我也必定不会让自己伤你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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