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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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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一年好景君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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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精绝国公主非同寻常,乃是道家十二天体之一‘流离明月’,即俗话中的‘蚌怀珍珠’,不过是借用扬雄‘方椎夜光之琉璃,剖明月之珠胎’求雅。此等绝色女子大多目光迷离,肌肤如皓月般白皙,体态丰盈,风姿动人。最绝妙的是此等仙子,极其易孕,凡夫俗子,娶了之后开枝散叶,不在话下。且说那灵虚少年方掀起那鸳鸯绣蝶金丝肚兜,一对小白鸽兀的就飞出来,看的少年是两眼发花,眼前一片白茫茫,正是一首五言绝句:‘方逐鸳鸯去,白鸽又双飞。未到三月时,扑鼻梨花味。’稍微定了定神,灵虚少年……”

    “看什么呢?”

    少年一个激灵,手脚发软,差点跌倒,手中的书也落到地上。战战兢兢地回头一看,立即长舒一口气,而后有气无力地瘫坐:“大哥,人吓人,吓死人。知道吗?下次别这么悄无声息地来。”

    “是彦卿你看书太专注了。”来着说着弯腰捡起掉落在席旁的书,好奇地翻看。

    彦卿轻喝一声;“别——”想起身抢夺却觉得手脚无力。

    “这‘太白天府’乃是十二天体第七,取名于‘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意为此等绝色,乃是横绝当世……如同李冰治水一般,不然水情汹汹,饱湿终日,非是天府,反而害人性命……”

    来者放下书,和彦卿对视,后者受不了那戏谑的眼光和满是滑稽的表情,只得转过头去。

    “怎么说呢?还是本好书,至少不是那种全篇嗯啊咿呀,仿佛纠正童子发声。”来者一本正经地说。

    “王……嘉……诚……”几乎是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终于让来者收敛。

    “咳咳……听说了吗?东社学宫的公孙夫子已经来了大姚,过几天他就要带着弟子到葵丘学宫讲学,或许祭酒会和他一起坐而论道!”王嘉诚眉飞色舞。

    彦卿上下打量了王嘉诚一遍,以一种看蝼蚁的语气开口:“那又怎么样?你既不是教授们的入室弟子,在学宫又是后辈,难道你想趴在墙头上听公孙夫子讲学吗?”

    “蒋彦卿,你小子欠揍”说着就扑了上去,两人扭在一起。

    打闹了一会,气喘吁吁的二人分开,蒋彦卿一边揉胳膊一边问:“是不是想让我担任总教授的叔父帮你在院子里安排一个席位?”

    “哪能总是麻烦蒋教授,去年黄夫子来的时候已经麻烦过他了。”王嘉诚摆摆手,“再说公孙夫子讲的是古礼法,我对他的学说其实并不是特别感兴趣。”

    “我知道,你的兴趣在纵横术。不过我实在是不明白,黄老头那种靠诡道来驳斥他人,蛊惑人心的人有什么好尊敬的。”蒋彦卿突然发现身旁的书,赶紧捡起,拉开书柜最下边的一个抽屉,将它塞了进去。

    “黄夫子确实有时候会用歪理把人绕晕,但他大部分时候讲得还是道理。言语是利器,甚于刀剑,黄夫子壮年时曾凭借纵横术身配相印,轻乘单车,仅靠三寸舌,便搅动四国风。我无比向往啊。”

    “那是黄老头无耻自夸。你要明白,无利不起早。是四国先有矛盾,为了利益,各方起了心思,暗流涌动,黄老头恰好在明面上,适逢其会而已。”蒋彦卿犹觉得不放心,干脆在书柜前又摆了一个胡床。

    “鸟乘风而起,人乘势而为。黄夫子把这个叫作机遇,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机遇,大多数人总是后知后觉,少数抓住机遇的人事半功倍。君子要胆大心细,眼光独到,善于假物。”王嘉诚盘腿危坐。

    “眼光独到,胆大心细,善于假物。总感觉像贼啊。”蒋彦卿摩挲着下巴嘀咕道。

    “本来纵横术就是盗贼之术。狐假虎威,颠倒是非,尔虞我诈,一个好的贼不一定是个好纵横家,单一个好纵横家绝对是个好贼。借用他人的势力,游走在战争与和平的边缘,盗取本不属于自己的功名富贵,事后抽身,衣锦还乡。”

    “这听起来倒是挺有意思,没想到黄老头的歪理这么蛊惑人心,我自己都有点想试试做纵横家了。”蒋彦卿站起身,抖了抖衣服,“不过还是要先吃饱饭再说。你今天是回家还是和我一起去西市走一圈?”

    “去西市吧,我很久没逛街了,去看看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王嘉诚拍了拍袍子,又捋了捋下摆。“走,王司徒视察西市,小的们,锣鼓敲起来,前边开道。”

    葵丘学宫在韦阳城城南,和西市隔了三座坊、一个已经成了草料场的贡院,不过三里远,最好走的路便是沿葵丘学宫流至西门的小溪所修之路,除了学宫门口那一段是铺着砖石,其余皆用青石板铺就,每日都有当值的破晓时清扫,虽比不上御街那么干净,但也不至于如同西市西边那般尘土飞扬。被拓宽的小溪之中偶有载着几框菜的小舟划过,撑篙的船夫哼着粗俗下流的小调自得其乐。低矮又好似倾颓的坊墙旁边,有时候会有一棵不知年岁的柳树,千条随风摆舞的绿丝绦下,几个小孩聚在一起捉虫斗草。岸上的人本是三三两两,到了西市附近也变得熙熙攘攘。

    看见几座高屋檐和一杆随风飘动的“酒”大旗,再跨过一座小桥,便是西市的东入口处了。

    “我刚才过桥时想到一句话。”蒋彦卿抽动着鼻子,捕捉那弥漫在油烟汗臭中烤肉味。

    “什么?”王嘉诚避过一个扛着麻袋的男子后下意识地问。

    “细瞧小桥小巧。”

    “嗯,有点意思”王嘉诚应了一声,而后走到一家店门口,猛吸一口:“就是这个味,彦卿,酱豆腐要不要来两块。”

    “今天不想,你家窅娘做的酱豆腐不够滑嫩可口吗?非要吃着外边的豆腐。”蒋彦卿站在门口,目光在街道两旁的小摊铺来回扫。

    “小二哥,酸甜的那种,切个八两,称过后给我切成小方块。”王嘉诚站在坛坛罐罐前边,身体前倾,鼻翼动了动,头轻微晃点,似乎对这咸湿的气味非常满意。

    “客官是要水豆腐,还是要炸豆腐。”小二哥殷勤地问。

    “炸豆腐?”王嘉诚有些疑惑。

    “客官定是最近没来吧,这是小店新出的样品。顾名思义,是将酱好的豆腐漉干,切成片状,下锅用上好的菜油炸,炸到淡黄微焦,捞出后或是趁热撒上一层从曹国运来的辣子,或是在饴糖水里过一遍,而后在冒着热气的时候来一口,那滋味啊——啧!”小二哥眯着眼仿佛在回忆什么,如同沉醉在梦幻一般,而后又摇头晃脑;“即使是冷了,也别有风味,那微冷略硬的表层被牙齿撕开后,舌苔碰到嫩滑的里层,淡淡的甜味,刺激的酸味,随着你的咀嚼弥漫在整个口内,有时里边流出的酸甜汁水更是让你回味无穷。怎么样,客官要不要多买点,尝一尝?”

    “你就这么认定我会买,还‘要不要多买点’?”王嘉诚收起一脸馋样,直起身子,“这样吧,今天先拿水豆腐。你们的炸豆腐平常什么时候出锅?”

    “上午五时二刻开一锅,下午九时三刻开一锅。”小二一边麻溜地捞出一块豆腐,一边拿菜刀,“您瞧这块如何?”

    王嘉诚点点头,“辰时和申时啊。”

    “九两,您看可以吗?称儿高高的。”小二哥谄笑。

    “嗯,包上。”

    “得嘞,我给您包好,一共十二个大子儿。‘飞布钱’的话是十五个子儿。”小二三下两下包好,一指旁边:“柜台那儿结。”

    王嘉诚刚出门,一个青衫小厮就跨着一个篮子跑进店门里:“雀哥儿,今天遇见个豪客,连徐家楼都没过,我这篮子里的货就全卖光了。”

    “哦?!那感情好啊,你这是出门碰着财神爷了啊。”

    ……

    “你总算是出来了,我还以为你淹死在酱豆腐缸里了。”蒋彦卿把手里的草编织扔回小货郎摊位上没好气地说。

    王嘉诚用眼角扫了扫瞪蒋彦卿的小货郎,开口:“店里的酱豆腐出了新样式,所以我多挑了会。”

    “又不是女人,有什么好挑的,喜欢就买,不喜欢就走呗。”蒋彦卿左右顾盼,迈步前行。

    “从口入、从口出的东西都要谨慎,一个不小心都会要人命啊。”王嘉诚反驳。

    “嗯嗯,谨慎。”蒋彦卿心不在焉地回应。

    “别走得这么急啊,西市这么乱小心撞到人。”王嘉诚忍不住拉了蒋彦卿一把。

    “抱歉,有点饿了。”蒋彦卿歉笑,“想走快点找几家店。”

    “西市的酒楼就那四五家,你要去哪家?还是找个面点铺子、茶水铺子来解决一顿?”

    “酒楼有什么意思,还记得上次那个面点铺子吗?咱们在那听的斗蛐蛐的事,那可比酒楼里那些人谈什么冬日听蝈蝈叫有意思多了。而且”蒋彦卿坏笑,“在外边看那帮纨绔动手,不用担心被伤到。”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坏呢?”王嘉诚盯着蒋彦卿的脸,好像刚认识他一般,“不过月余前才有崔相国的事情,那些人怕是已经收敛了很多,最近都没怎么见他们在街上纵马了。”

    “我也好久没去城郊骑马了,可惜今年的上巳节啊!”蒋彦卿一脸痛惜的样子。

    “改天咱们一起去吧,我也好久没去了。”

    “忽然想到‘是月也,乃合累牛腾马,游牝于牧’,你家‘黑旋风’是不是没骟过啊?”蒋彦卿双手抱臂。

    “大黑才一岁,你想什么呢?”

    “这不是关心你吗?万一出去,它发脾气,那你不就惨了?”

    “王大叔还建议我父亲把大黑当种马,待它三岁,每年借出去交配数次,还能省点草料钱。”

    “有了!”蒋彦卿脸上浮现出喜色。

    “什么有了?”这没头没脑的话让王嘉诚一脸黑线。

    “我知道今天的午食吃什么了?”

    “吃什么?”

    “驴钱肉!”蒋彦卿得意洋洋。

    “什么东西?”王嘉诚蒙了。

    “跟我来你就知道了,吃了这顿以后,我保证你这辈子都我忘不了。”蒋彦卿老神在在地说:“一年好景君须记,正是朵颐驴钱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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