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想,他的姐姐华裳回来了。他姐姐阴阳怪气的,对言七并无多少关心,但好歹骨子里流着同样的血,又一手养大了他,也差不到哪去。
我觉得怪的,是她身上的气息,那样浑浊杂乱的气息,不像是个普通人类的。
我也曾练过些不走正道的邪术,知道她姐姐可能走了歪路。我是妖,当初及时中止,身上也多少受到了一些影响,她是一个凡人,很难全身而退。
我想帮她。
言七很在乎她这个姐姐。他前世亲缘淡薄,其实一直渴望亲情,这一世好不容易有了个亲姐姐,我自然不想让他失去。
一段时间的试探,我发现她练的法术诡异至极,我摸不着头脑。我劝了她,她反倒怒骂我多管闲事,还差点杀了我。看在言七的面子上,我忍了她,却不想管她的死活了。
她执迷不悟,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真正让我震怒,恨不得杀了她的是,她竟然沾惹了魔气,招来了邪祟,害了言七。言七本就身子弱,神魂不如常人那般贴合,第一次他刚被附身时,幸好我正好碰上。
我用尽千年功力,强行将他身上的魔灵打了出来,并封印了他的屋子。
不论什么时候,魔这个词在六界都是忌讳,令人闻风丧胆,又无能为力,只能靠天界派遣除魔使者捉魔。我不知道为何引来了魔灵,我只知道,言七不能入魔。
我们妖类不容易被魔附身,是因为我们自身的内丹。我便将自己的千年内丹给了言七,封在他的天灵之中。
自此我妖力受损,但好歹正常施法可以。
我准备杀了华裳。杀了她,也算为六界除害。
沾染了魔气,她并未完全入魔,与被魔灵附身不同,她的魂灵变成魔灵,需要一段时间。
这个时候,她的法术并不厉害,杀她绰绰有余。
但不曾想,华裳有靠山,她的背后是一个更为厉害的家伙。我暗中查到是一个道士,而这个道士的背后却是一个神。
我知道自己惹不起。
但我依旧要杀她。谁也不能威胁到言七。
一次,眼见着我都要杀了华裳,门外传来了一波锣鼓喧天。言七回了家。
言七考中了举人,众人为他道喜,我也为他开心。
不知怎么回事,举人的名号,竟然唤醒了华裳的神智,她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清明,笑着跳了起来,抱住言七,又哭又笑,“小七,你真棒!我们言家终于出了一个举人了!”
眼前一派姐弟情深,我只得停止了原本的计划。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华裳的神智都是清醒的,她只会在月圆之夜变得癫狂。
华裳清醒的这段日子,她天天拉着言七,俩人有说不完的话,言七分明是开心的。
我知道言七的性子,外柔内刚,性子刚得很,我若真的杀了她的姐姐,他此生都不会原谅我,更别谈让我待在他的身边。
我只得歇了这个心思。
华裳后来很少回过家。
巧儿姑娘嫁人了,新郎官不是言七。
言七这晚喝了酒。我陪着他。
他没怎么说话,一杯一杯的喝酒,眼角泛着困倦般的红痕,苍白的脸上漫上几抹酒带来的潮红。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说的苦涩,涌上一股细细密密的悲伤。
我恨自己是妖,恨自己不能与他再亲密一点,不能拥有他,不能许他任何承诺。却又恨不起来,若我不是妖,我等不到言七。
我更恨的是,言七不会喜欢我。
我挣扎不开命运带来的无奈与悲怆,便跟言七一般,彻夜纵酒。
“言七,你伤心了?”
我醉了,抚上言七清瘦的脸庞,苦笑了一下。
言七没有挣开,也没有回答我,他反问,“红尾,你伤心了?”
“嗯。”许是酒劲过大,我一时头脑不清楚,喃喃道,“因为你伤心了。我最见不得你伤心。”
言七似是说了些什么,我已经听不见了。我的视线下垂,看到了他泛着光泽的唇,难得的殷红,鬼使神差的,我吻了过去。
清凉的触感,带着酒香,混着淡淡的苦涩的药草香,我一时情迷,轻含着,碾磨着,与他的唇舌纠缠。
顾不得其他,我整个人已经混乱了。
直到被大力推开。
酒瓶摔碎的声音,响彻在整个寂静的夜空里。
我望着眼前双颊泛红,眼神中含着愠色的言七,喉咙像被堵住了一般。我明明想解释很多,却只能红着眼与他对视。
我走近言七,贪婪地盯着他清隽的面庞,我听见自己喑哑的声音,我说,“言七,你听好了。我不懂你们凡界那些古板的规矩道理,我心悦你。但我不需要你的回应。我只要你完整,幸福地过完这一生。除非我死了,否则我会一直陪着你。”
言七的瞳孔猛地睁大,他湿漉漉的眼眸里盛满了惊讶,殷红的唇微张,他皱紧眉,无意识回道,“我们怎么可以?”
我低头,笑了一下,“我们不会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我的手心汇聚灵力,慢慢划过他的脑海。
当年幻三元教我的消除记忆的法术,我练得算是有馍有样。我自嘲一笑,我竟也算是有些慧根的妖。
第二天,言七忘记了昨夜里的事。我们的日子照常继续。
随着时间的推移,言七却变得越来越危险,纵使我整日整夜地守着,他被附身的次数仍是在增加,显然我的内丹,起不到什么效果。
虽然我这两年有开始练习内丹同化之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能让言七变成妖,他是凡人,即使变成了妖,也是最低等的妖灵,我不允许。
我从白狼那偶然得知了隔离珠的功效。
我不禁怅然,若是五百多年前,便有这个珠子,我又怎会负了柒柒。但世事无常,无法逆转。
这些年,我配置的药材加上我的灵力,其实言七的身体一直在好转,但被魔灵附身后,言七的神魂受损,我几年的努力几乎全部付之东流。
我开始没日没夜地修炼,妄图以自己的灵力压制住他身上的魔性,妄图再次调理好他的身子。
一次,言七又被附身,他癫狂到杀了山村里人家满院子的鸡鸭。大大小小几百只,山村里鸡鸭的腥味四处飘散,满地的鲜血颇为惊悚。
我大为震惊。
不是因为言七的残虐嗜血,而是因为他竟然有了灵力,他身上的魔灵已经开始挤兑言七的魂魄,试图掌控这个身体。
我不能再等了,否则当言七的魂魄与身体抽离时,魔灵会直接吞噬掉言七的魂魄。
我要赌,赌魂爷的隔离珠能对魔灵产生抑制,哪怕护住他的魂魄也是好的。
这些年,我不光看了妖界秘典,我还看了六界秘闻,八荒六合秘术,各种杂书,术法诡谲之书,我从万年前一位仙人的笔记中得知,他曾经见过一位母亲将刚出生的孩子身上的魔灵引渡到自己身上。但这位母亲,最终魔化,被他斩杀。
若是言七真的到了入魔这个地步,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也要救他。
我找到了魂爷,用了最普通的借口,怕被她认出来,我还变了女身。
她没认出我来,我不知该高兴还是该失落。
她的隔离珠颇具奇效,很长一段时间魔灵不敢近身。
至于魂魄,为了言七,我愿意献祭。能陪言七三十年,也够了。
事实上,我累了。上一世,柒柒的死差点没让我气血逆流而亡。这一世,对言七的爱而不得让我很无奈,却又怪不得他。
本以为事情不至于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也许魂爷的隔离珠,能够抵御魔灵,压制言七身上的魔性,我也许真的能再陪他几十年。
可是,华裳再次归来,她趁我不在,输入魔力到言七身上,不知为何,言七身上的病好了,魔根却被唤醒,魔灵附身到他身上更加容易。
他几乎已经全面入魔。
隔离珠的存在,让他仍留有意识,但是埋藏在心里对血的执念,他血液里蠢蠢欲动的杀戮因子,一直指引他杀更多的人。
我打伤了华裳,赶走了她,并强行封印住言七全身,但我知道,我封印不了他几天。
魂爷来了言七家,我很害怕。魂爷的心思实在难测,她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但似乎算不上坏人,她对魔并没有其他人那般厌恶或恐惧,她在乎的只有收魂。
这很好。
她要留在言七家,我很奇怪,我执意要和她们一起留在言七家。
对于和言七一起睡这件事,我无法接受。
压抑在心里几百年的感情,我不一定忍得住。
我不能伤了言七。
天明时,言七抱头挣扎,他一路疾跑,我只能跟了过去。我们到了一处阴暗的地方,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华裳。
言七悲恸异常。
我看不得他伤心,但我无法和他一起伤心。
若非我灵力大不如前,我一定也会杀了华裳。
和魂爷的一席谈话,让我意识到言七身上的魔性无解。
待他被魔灵真正附身之日,他没有情感,没有意识,成为了一具只会杀戮,渴望鲜血的行尸走肉。到那时,他将不再是我的言七。
我回了屋子,我准备试一试,将他身上的内丹彻底同化,在魔灵缠绕到他身上的那一刹那,引渡到我身上,我不一定能将魔灵引到自己身上,这是我犹豫的地方。
我准备去找魂爷。
不等我去找魂爷,不知为何,言七已经失控。
他狠狠地打伤了我,就在我以为他要杀我的那刻,他眼龇欲裂,双眼猩红,他一双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脖颈,低吼着,“红尾,你走!快走!”
我心里被狠狠地揪着疼,但我知道自己此刻还不能死。我若死了,言七便真的没了。
我找了几天,都未曾找到魂爷。
我回了言七的小屋,却看到魂爷身边那个男子,手上金光闪烁,朝着言七走去。
我连忙挡在了言七面前。
他们让我再等一世,我不想。
没能救下言七的自责悔恨,会在几百年的时光中慢慢发酵,最终迸发,我痛不欲生,迟早都会癫狂。
我实在无法再一次承受爱人离去的痛苦。
况且,下一世,谁知道要等到何年马月。人生无常,松鼠妖的年限不过千年,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去等待。
我更怕,等来的又是一次幻想。
------题外话------
红尾真的是我的亲儿子了,我竟然花了这么多笔墨描述他。
对小莫说一句抱歉。
不过,红尾有两世情缘,还有最初身为凡界松鼠和柒柒前世的一面之缘。后面的两世,也算是偿还了柒柒前世对还是凡界小松鼠的救命之恩吧。
所以,这好像又是个报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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