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这个夜晚,天上群星闪烁,一阵阵凉风驱散了白天的余热,大地一片寂静。陶谦一个人默默在山寨中走着,不时仰望天空,心中思绪万千,陶家村也应该是与我同处一片星空下吧?儿子儿媳他们过的还好不好?
前面有一间单独的石屋里还亮着灯,陶谦收了收情绪,朗声问道:“大先生睡了吗?”
屋里马上走出来一人,正是高虎,几日不见,精神似乎有些憔悴。高虎见是夫子,感觉有些奇怪,说道:“是夫子啊,快请进屋说话。”
屋里布置简单,除了一张宽大的石床,还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墙上挂着些兽角兽皮,最显眼的,是石床上铺着整张巨大的老虎皮,黄褐色的毛皮带有黑色横纹,颜色极为抢眼。可以想见此兽生前必定在森林中威霸无双,死后却只是让人铺作床垫。
陶谦找一把椅子坐下,说道:“夤夜来访,多有打扰,请大先生不要见怪。”
高虎摆摆手,说道:“夫子不要客气,正好睡不着,您能来找我聊聊我求之不得。”
给陶谦倒了一杯茶水,高虎静静地等着陶谦说话。陶谦双手接过茶水,饮了一口,理了理思路,方缓缓说道:“大先生,最近可是在为退敌之事发愁?我虽然每日在后山闲着,这么大的事情却也是知道的。”
高虎思量了一下,方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夫子,是有些发愁。倒也不是担心打不过,只是中间有些曲折,不好贸然出手。不管怎么说,您只管放心,您是我的朋友,也是小妹的老师,无论如何我都会保障您安全的!”
陶谦摇了摇头,说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陶谦也非是贪生怕死才来找您的。在下的祖上曾在赵国当过将军,写有一部兵法,我曾有幸研读过,对于两军对阵的学问,也略微懂得一些。红头山遇此危难当上下齐心,我想,或许能帮得上大先生一些,就斗胆过来了。”
“哦?先生还懂用兵?”高虎心中感慨,先不论陶谦是否真的懂得用兵,当这份心意便足以让人感动,想想当初竟是把人家绑着上山的,还威逼利诱强留了下来,真是有些惭愧。
“是,两军对阵,兵将的多寡固然重要,可胜负之数也并非是人数的多少就能定的。天时、地利、人和、策略,若运用得当,以少胜多的例子也并不鲜见。敢问大先生,我方有多少人?敌方有多少人?敌方是否团结如铁桶一般,还是有嫌隙可以利用?”
一番话下来,高虎不得不重新打量一下陶谦,这位夫子,深藏不露啊!当下,把事情的经由细细给陶谦讲了一遍,陶谦又对应讲了自己的主意,二人反复商量研究对策,不觉天已大亮。
高虎握了握陶谦的手,说道:“夫子……高虎之前确实有对不住的地方,您不计前嫌,请受我一拜!”说完就要跪下。
陶谦赶紧双手搀起,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大先生,此刻应同舟共济!”
高虎喊个小喽啰进来,说道:“快去把其他三个当家的喊过来。”
不一会儿,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依次到了,见夫子也在有些奇怪,陶谦站起身一一和他们打了招呼。高虎见众人都到齐了,招呼大家坐下谈话。高虎精神大好,完全没有一夜不眠的困倦,他笑着看了看陶谦,示意由陶谦来讲。
陶谦也显得十分兴奋,双目炯炯有神,不过毕竟一眼未眠,面色有些泛黄。陶谦先朝大家抱了抱拳,说道:“三位当家的,退敌之策有了。”
“哦?”三人不由自主往前靠了靠,凝神细听。
“此战我们必胜!首先项兰是自作主张,才会急于和我们交战,如今是进退两难,我们却稳坐营台,交战时间由我们说了算,这是占了天时。其次,一旦开战,红头山是我们的地盘,我方是俯冲,对方是仰攻,这便是占了地利。再次,我红头山自四位头领以下兄弟齐心,战意高昂,一旦交战皆可以一当十,对方却人心不齐,项兰与项仁有嫌隙,这便是我们占了人和。如此天时、地利、人和都为我方占有,焉有不胜的道理?如再加上一点策略,二当家之前所当心的,便不是问题,此事可定。”
三人齐声问:“什么策略?”
陶谦却微笑不答了,让高虎来讲,高虎也不客套,说道:“我们先派一人去与项兰约定明日交战,为了方便开战,请求项兰一方明日能后退百步以做战场。明日我们却不提前出寨,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再晾他一晾,等到日上三杆,太阳正对着他们的时候,我们大开寨门,他们开始退我们便前进。等到夜晚,我亲自去会一会项仁,给他说明厉害,表明我们无意与陈县为敌,尽量减少伤亡,他们退去,我们也绝不追赶,再拜托他写一封书信给大将军项燕说明情况,我想他不会拒绝的。”
众人一时沉默了,都在思考这策略的可能性。二当家先提出疑问:“如果项兰不同意后退百步呢?”
“如果他急于交战,必然会同意!哪怕他不真的后退百步,只要后退能有三十步,我方气势已成。”陶谦说道。
“那派谁去出使?”三当家问。
众人相互看了看,陶谦毅然道:“陶谦愿往!”
“不可!”四位当家齐声道。
陶谦笑道:“几位头领不必客气,这事我去最合适,我自有分寸。”
“那项仁那里,怎么保证他能同意呢?毕竟他也是项家的人。”二当家说了最后一个疑问。
“哈哈哈,这个嘛,就要看我的手段了!”高虎颇为自信。
陶谦对铁牛说道:“明日一战,我有一战阵可用,这先锋之位就要辛苦四当家了!”
“哈哈哈,好说,好说!”铁牛也不问是何战阵,豪气冲天!
商量妥当,众人各自下去准备了。陶谦也回到后山,跟高小妹简单交代几句,就回到屋里和衣睡了。只睡了两个时辰就醒,陶谦却是精神大好,打水洗了把脸。此时刚正午,高小妹正好端来饭菜,陶谦也不客气,吃了三大碗,没再饮酒,吃饱后起身整了整衣冠,朝山寨大门处走去。
项兰营帐中,项兰高坐帅案,面带威仪。帅案两侧,自项仁以下二十多位将领全都盔甲鲜明,威风凛凛,怒目圆睁瞪着敌寨中的来人。一时间大山一般的无形压力朝陶谦涌来,呼吸显得有些局促。
陶谦以前阅读史书,看到纵横家在列国间捭阖游说,姿态昂扬,巧舌如簧。史书中说纵横家在与人交谈时或者拨动游说,或者闭藏观变,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镇静沉着,通人情、晓事故,文辞滔滔不绝。一开始陶谦还有些不服气,觉得史者对纵横家的评价或者言过其实,如今方才有了些微的认识,纵横家所处的战场虽不见刀光剑影,却比沙场更为凶险,若非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如何能镇静沉着?
陶谦暗暗给自己打气,“老家伙,打起精神来,你可是陶公之后,莫要让小儿看了笑话!”想到陶公,陶谦心中顿生出一股勇气,率先打破氛围,朝项兰躬身道:“项将军好!”,随即挺起腰板。
项兰傲视着面前这人,五十岁上下,五官周正,颏下有寸长胡须,中等身材,头戴文士方巾,身穿一袭粗布青衣,面带微笑,不卑不亢,儒雅自然。如此气质,项兰心中先就有了七分认可,遂问道:“你是何人?”
“在下陶谦。”
“我看观你容貌气质,应是读书之人,读圣贤书所为何事?怎么会自甘堕落为匪为寇?”
“天下不宁,上位者不为民着想,只顾追名逐利,玩弄权势,百姓衣食无落,弄得兵不兵,民不民,才会有盗匪横行。倘若文武百官都能各司其职,文只为富国利业,武只为保境安民,士农工商各务其业,百姓都有衣穿、有食宿、有希望,谁还会愿意落草为寇呢?”
“呔!”项兰猛拍了一下帅台,“强词夺理!好一副伶牙俐齿,我且问你,在山上是做什么的?”
“在下是一名夫子。”
“哦?”项兰嘴边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意,“这么说来,那高小妹喜欢读书竟是真的喽?”
“是。”
项兰又笑道:“我问你,你看我和那‘俏花蛇’是否般配?”
陶谦笑答道:“如若项燕大将军愿与我家头领结为亲家,那当然般配得很!”
项兰怒道:“放屁!红头山不过一蕞尔小寨,高虎一乱民盗匪,岂敢与我父亲论亲?!”
“既如此,将军何必再问?”陶谦毫无惧色。
项兰一时语塞,便不再提高小妹的事,说道:“我以为高虎多少有些名气,应该是条汉子,没想到竟然一直躲着不敢出来,现在是派你来投降吗?”
“兵者,国之大器也,不可轻用。高头领无意与项将军与为敌,故一直避让,是希望将军能知难而退,以免造成伤亡,失了天和。没想到将军屡次挑衅,竟无意退去,故派我给将军送来一句话。”
“什么话?”
陶谦从怀中掏出一张帖子,双手递上,一名亲兵接过,检查了一下,转交给项兰。项兰接过来,打开一看,一行大字映入眼帘,“你要战,那便战!”一行草书写得龙飞凤舞,霸气十足。
项兰气得咬牙切齿,区区乱匪竟敢给我下战帖!怒极反笑:“好!好!好!何时开战?”
“明日上午!”
“好,那便明日,回去吧!”
“是!”陶谦却没有挪步,面有难色,欲言又止。
“还有何事?”
“是,我家头领还说,小寨门前狭窄,一旦双方排开,难以展开手脚,如若将军方便,明日能否后退百步以作战场?”
项兰皱了皱眉,说道:“知道了,滚吧!”
“是,多谢将军!”陶谦躬身答谢,随即转身离去。
“将军!”左近之人凑近项兰小声提醒道,“后退百步,怕是不妥!”
“我知道,区区小计如何能瞒我!无非是为了诱他出来,难道我真会后退百步吗?”项兰说完便让众将官散了,下去好生备战。
项兰独自一人坐着,看着陶谦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没想到小小的红头山上竟然有这等人物!如此看来,我楚国疆域辽阔,不知有多少红头山这种山寨,又有多少人才被埋没于草野?当真是朝廷不作为,才使人才无上进之途,甘愿落草为寇吗?想起父亲每日忙碌的背影,项兰茫然地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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