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六月份的天气最容易让人烦躁,头顶一轮烈日,空中没有一丝彩,大地如蒸笼般腾着热气,连最雄骏的宝马,亦耷拉着脑袋没有精神。植物却没有动物的烦恼,夏天是生命蓬勃发展的季节,经过前段时间山雨的浇灌,树苗正在贪婪的吸收着阳光和大地的养分逐日拔高。不知名的野花在远处山坡上恣意的盛开,这是绽放生命的季节,迎着烈日,花朵越发娇艳,一阵山风吹来,花枝随风摇曳。
正午,红头山的聚义厅中坐着四个人,高虎高居中坐虎皮大椅上,手里拨动着项兰发来的“招降帖”,左下手依次坐着其余三位当家。二当家“白面书生”一副秀才打扮,肤色白皙,摇着一把竹扇;三当家“黑面判官”,脸黑如柴炭,一身短束打扮,显得精悍利落;四当家“铁牛”光着膀子,虎背熊腰,身上布满了刀疤印记,显得狰狞恐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犹如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四人都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聚义厅是由整块的巨石搭建,远处看犹如嵌进山中一般,两边留有过堂的风口,尽管外面骄阳烈日,正厅中却存有丝丝凉意。
还是高虎先开口,说道:“三位兄弟,项家这小子这回是来者不善啊,已经传来了话,誓平我红头山不饶,除非大开山门归顺。”
“呔!”铁牛狠拍了一下扶手站起身,边说边挥着一双大手,“大哥,项兰这小子断奶没几年就学人说大话了,怕他作甚!他要是敢来,老牛我打头阵,看爷爷我两板斧饶他不饶!”
“咳,老四,先别激动,后面有你出力的地方。”二当家白面书生先示意铁牛坐下,又看着三当家说,“老三,你怎么看?”
三当家黑面判官想了想,缓缓说道:“我们和陈县向来井水不犯河水,这回,应该是都城来的这个小霸王自作主张,大将军项燕未必知晓。”
“啪”地一声,白面书生重重地合上了竹扇,“老三看得透彻!定是项兰自作主张无疑!打探消息的弟兄回来了,说项燕这回是派项兰来收住地租的,却不知为何在接风宴上大骂了项仁一通,第二天就点兵练武,扬言要踏平我红头山。”
白面书生顿了一下,又说:“大哥,这事不好办呐。有两难,一是敌众我寡,项兰点兵1000人,人数五倍于我。第二点却是更难,我们并无意与陈县交恶,要想法子不让双方有大伤亡的情况下,挫了项兰的势头,更让项兰心服口服,或者让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尤其不能伤了项兰!”
高虎点了点头。铁牛却抢话说:“哎,二哥,你这话老牛就不爱听了,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那还要不要打架了?那干脆我们把项兰请上山,搞点酒搞点肉再搞两个婆娘来,陪那小子吃顿饭好不好?”
三当家笑着踹了铁牛一脚,白面书生唯有苦笑,说:“大哥拿主意。”
高虎想了想,说道:“老二说的不错,项兰伤不得,他这块疙瘩可是项燕的心头肉。老四说的也有道理,尽管伤不得,也不必束手束脚,坠了我红头山的名声。你们先下去准备吧,我再好好想想。”
“是!”
当夜,高虎独自一人在房中思量了很久,二当家说的很对,最难的还是在于如何才能既不坠了名声,又不造成两方过多伤亡,还能让项兰知难而退,不再与我红头山为难。高虎把床头边的浑铁棍拿过来握在手中,渐渐发力,铁棍上竟然渐渐散发出土黄色的光芒,随着光芒的渐盛,高虎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霸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怕他作甚!
翌日,高虎醒来后先在床上打坐修炼了一个时辰,又练了一套拳,吃完早饭后精神大好,想起了后山的小妹和夫子,想去看看两人相处得如何,就迈步往后山走去。
还未见到人,高虎就先听到两人爽朗的谈话声。耳听到小妹笑呵呵地说:“夫子,你莫不是骗我,‘生乎吾后,其闻道也亦先乎吾,吾从而师之’,那是不是说我要有些方面比夫子懂得多了,也可以当您的老师?”
“呵呵,‘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学生不一定不如老师,你若知道的比我多,又肯教我,自然也可以做我的老师。”
高虎听了点点头,不再疑心,大步向前走去,朗声道:“夫子近来身体可好?可还住得习惯?”
为了方便小妹居住,当初高虎特意在后山开了一片空地,建了两间石屋,屋前打磨了一张石桌,四颗石凳,小妹又自己在屋前开了片荒地,种了些蔬菜,如今菜地里的辣椒和青菜都长得极好。石屋前用几块石头堆了个炉子,烧着壶开水,热气缓缓地从壶口飘出。小妹和夫子隔桌而坐,谈笑风生,阳光正斜照在二人身上,身上一阵暖洋洋的。不过看起来夫子似乎坐着比小妹高出许多,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夫子的石凳上放了个软垫。
陶谦正和小妹谈笑着,听到高虎说话,连忙站起来拱手,说道:“多谢大先生关心,陶谦本就是山里人,住得惯的。”
几日不见,陶谦面色红润,精气十足,全不见刚上山时的狼狈。见高虎也坐下了,陶谦便要撤去软垫,高虎赶紧拦住,说道:“夫子不要客气,上午的石凳上带着寒气,受了凉就不好了。我是练武之人,不在意这些的。”
陶谦便不再客气。这时小妹给高虎双手递了杯茶过来,说道:“哥哥喝茶。”
高虎眼睛都睁大了,小妹从未对自己这么有礼过,做哥哥的好处现在才算体会到啊,一时间竟感动得有些泪眼朦胧了。突然只见小妹有些不耐地一挑眉,高虎赶紧双手接过来,一口气干了,赞道:“好茶!”
高虎看了一眼捻须微笑的陶谦,又看看小妹,心说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啊,他这个妹妹,从小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对谁都横得很,竟能被陶谦教得规规矩矩,真是不可思议!
高虎笑了笑,说道:“夫子,刚刚我听您叫我什么‘大先生’,这是什么称呼?”
小妹拍了拍胸脯,抢着说:“我来解释,这可是我和夫子一起发明的呢。”说着她开始摇头晃脑,“作为红头山的夫子,喊几个当家的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似乎有些不太合适,喊大头领、二头领、三头领、四头领,又似乎显得有些生分。可以用‘先生’一词,所谓‘先生’,只是一个敬称,谁都可以是‘先生’。只是你称‘先生’,他也称‘先生’,‘先生’多了可就不好分辨了。故几位头领可以称‘大先生’、‘二先生’、‘三先生’、‘四先生’。哈哈……”
高虎想到夫子如果当面称铁牛为“四先生”, 一定很有趣,忍不住放声大笑:“哈哈哈,夫子真是秒人,如此乱世能闻此乐,若是有酒,可以浮一大白了。”
高虎突然又想到什么,笑着说道:“夫子,之前听送饭的老宋说见您拿着一本书发愣,还跟我说您不识字,真是天大的笑话,下回我让他跟您道歉。”
没想到这话一说出口,陶谦突然沉默了,神情低落,旁边的小妹不住地朝高虎挤眉弄眼。
高虎觉得奇怪,正要再开口询问,突然,一声尖锐的羊角号声响彻山头,三人都是一惊,高虎猛地站起身来,朝陶谦抱了抱拳,说道:“夫子,前山有事,我得先去处理一下,小妹就麻烦您费心了!”说完也不等陶谦客气,转身大步朝前山走去。
项兰来了!
红头山营寨门前,项兰整军一千严阵以待。项兰居中而立,身披银盔银甲,胯下骑着一匹栗色宝马,人俊俏马精神,手持宝剑,威风凛凛。
高虎在高处朝项兰一看,心里暗骂:“谁说项兰只是绣花枕头一包草的?只怕他是瞎了眼!”一千名士兵在项兰身后一阵排开,看似简单,其实攻防兼宜,并没有大的漏洞,若是就这么带着自己两百个弟兄出去硬碰,双方免不了出现大的伤亡,看来得想个万全之策啊。
高虎看了一眼底下三个当家的,二当家眉头紧皱,显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三当家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唯有四当家,面朝着山门外怒目圆睁,跃跃欲试。
手下的弟兄们也都是情绪亢奋,嗷嗷待战。的确,红头山自从立起了山头,从来只有自己去打别人,被人家围到门前来的情况还是头一遭。这伙人山上前本就是一群泼皮无赖、地痞流氓,要说舞文弄墨确实不行,若论耍刀弄棒、打架拼命,个个都是好手,今日一见被人家欺上门来了,个个都瞪红了眼,准备拼命。
高虎说道:“老二、老三去安排一下,加强防御,先晾他们几天,没有我的同意,谁都不准开门。”说完也不等铁牛有话说,直接转身走了。红头山被高虎经营多年,门墙早已修得似铜墙铁壁,谁若想硬攻进来,也得有这本事。
红头山寨门前,一箭之地处,项兰面色阴沉,他已经在这里立了一个时辰了,烈日炎炎,连座下的栗色宝马都有些不耐地轻轻晃动着。战书已经用箭射了进去,还派人在门口喊话,“若寨中无人敢出来应战,我家少主愿意与高头领一对一比试,刀剑无眼,不论生死,只要高头领能胜过我家少主,我们立马撤军!”
项兰当然不会蠢到和高虎一对一比试,只是个激将法而已,没想到对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此局面,大大出乎了项兰的预料,究竟是有忍耐还是缩头乌龟,项兰不知,但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是项兰想要的。时间紧迫,他需要速战速决,一旦拖延,被父亲知道了就不妙了,尽管他已严令,不准任何人去通风报信。如果是强攻,项兰抬头看了一眼厚重的寨门及两边高高的山墙,摇了摇头,强攻的伤亡太大,即使攻下了,这事也没了意义,他要赢得漂亮。
其实项兰不知,寨门内铁牛早就在气得破口大骂:“我呸!项兰那小子算哪个山头的鸟,毛都没长齐竟然敢来找我大哥单挑!我大哥一个手指头就能扎他十个窟窿眼!呸!他这种货色只配跟我老牛打!呸!跟我打也不配,只配,只配跟老宋打!”管送饭菜的老宋躲在一旁哭笑不得。
项仁这时打马上前,天气炎热,他这种体型最是受不了的,厚厚的盔甲下浑身早已湿透。项仁贴近项兰,瓮声瓮气说道:“兰叔,高虎这厮怕是见到您整军威武,所以缩头不敢出来了。侄儿倒是有个主意。”
“哦?”
“若是他再不出来,一把火把红头山点了,看他耐不耐得住!”
项兰瞥了项仁一眼,眼皮直跳,这馊主意,要不是还得让他配合,真想一脚就踹过去。红头山这里,山连着山,树挨着树,如此天干物燥,若是真一把火点了,九家寨的百姓怕是要遭殃了,多少人就指着这片山过日子呢。
如此又过了三天。白天,项兰派人在寨门前叫骂挑战,派人在阵前摔跤做戏,夜晚在营地里点起篝火,士兵们围坐篝火旁喝酒吃肉,往寨中射扔进去了四套女人裙子,写着“送与四位当家”。甚至还写了一封求婚书,表示愿意与红头山修好,只要能把“俏花蛇”嫁给项兰作妾。想得到的主意都用上了,可红头山的寨门依然不见打开。
项兰的脾气显得有些暴躁,没想到自己竟出师不利,吃了个闭门羹,些微有些不顺心的小事,身边的亲兵就会被他一通大骂。陈县那边几个管事已经派人来报,说再有两日,收租之事就可以了结,请项兰速速返回。莫非真要一箭未发灰溜溜的回去?劳师无功,我“小霸王”的颜面何存?项兰猛地在桌案上捶了一下,若明日红头山还不开门,便派兵强攻。
“报!”这时,帐前守卫的亲兵进来禀报,“报告少主,对面寨门开了,来了一个老头,说要面见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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