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已经从惊吓中走出来的舒雁,猛然间注意到了俞音右脚上的夹板时,她又下意识地询问钟大煓道:“钟公子,你背上的这位俞音小公子的右脚,可是受伤了?”
“是受伤了,崴伤的,骨折。”钟大煓连连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难怪你一直背着他呢!那钟公子,你和这位俞音小公子先在此休息,并稍加等候,我这就前去禀报老爷和大奶奶。”舒雁有礼有节地对钟大煓说道。
“那就有劳舒管家了。”钟大煓亦礼貌地回应舒雁道。
舒雁闻言,颔首示意,随即飞快地向后院跑去了。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后院的并蒂洲内,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老爷——百里渊,正与他先前的侧室、如今的正房夫人——谢瑞香,就着暮色在院落中纳凉呢!
只见并蒂洲院中的百里渊与谢瑞香二人,围绕石案,端坐于石椅上,一边欣赏着雨后微妙的景致,一边把酒言欢,真是好不快活呀!
然而,舒雁的突然到来,不,准确地说,应该是舒雁所要传达的消息的突然到来,于刹那间惊扰了这般夫唱妇随、羡煞旁人的情境。
百里渊得见舒雁慌忙赶来,尚未等舒雁开口,他便颇为不解地询问舒雁道:“雁儿,你一向不是这堡内最为镇静的女子吗?此刻怎么竟如此慌乱呢?”
猛然间站住脚步的舒雁闻之,于慌乱间直奔主题地向百里渊传达道:“老爷,前院来了两位公子,其中一位自称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百里泽漆。”
舒雁此言一出,慌乱者瞬间便换作了百里渊,以及他身边的夫人谢瑞香。
“是谁这么大胆子?竟然敢冒充我们金泓水心百里家的少爷!”谢瑞香倏地从石椅上起身,厉声呵斥道。
舒雁见状,甚为不解,她心想:为何谢大奶奶表现得比老爷还要激动呢?又为何谢大奶奶会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便一口断定前院的少爷是冒充的呢?
而此时此刻的百里渊,则于慌乱中竭力保持镇静地提醒谢瑞香道:“瑞香,你表现得过于激动了,说不定现在前院的那位公子,真的是我儿百里泽漆呢!”
“是呀,老爷,我也觉得这位自称是少爷的人,生得有些不一般哪!”身处一旁的舒雁突然插话道。
“哪里不一般?”百里渊忙不迭地询问舒雁道。
“眼睛。”舒雁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百里渊闻言,心想:念什么便来什么,真是天助我也呀!
而百里渊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他一心想要更好地掌控大局,是因为他一心想要更好地一直掌控大局。
殊不知,并非“念什么便来什么”,而是“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的”;也并非上天相助,而是天道循环。
而此时此刻,只见百里渊兴奋地起身,随即朝并蒂洲的院门外一扬手,说道:“走!我们一起到前院,见见我儿百里泽漆去!”
呆站在石案前的谢瑞香闻言,不由得心下一惊,于惊慌失措间心想:这还没见到人呢,老爷便急着认下了,这下儿可真是来了个烦啦!
于此时,金泓水心堡前院中,俞音已经从钟大煓的背上下来了,此刻正坐在前院中的石凳上,上半身伏在胸前的石案上;而他那只打有夹板的右脚,则搭在身边空闲的石凳上,夹板外依然裹着钟大煓的比甲。
至于始终身处俞音一旁的钟大煓,此时此刻则双手环臂,背靠石案,目视着后院的方向。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一直目视着后院方向的钟大煓,只见舒雁如匆匆而去时一般,又急匆匆地回到了前院;当然随之到来的还有一位富绅打扮、气宇轩昂的男子,与一位衣着华贵、冷若冰霜的女子以及一众侍从。
“俞音,舒管家回来了,后面的那位大概是你的父亲吧!别懒洋洋的了,赶紧坐直了,争取给你父亲留下个最佳的第一印象。”钟大煓猜测着低声提醒一旁的俞音道。
尽管俞音十分不愿意故作姿态,从而讨好别人;但怎奈钟大煓发话了,就算他再不情愿,他也一定会照做的。
只见俞音顺从地挺直腰板端坐后,亦低声对一旁的钟大煓说道:“大煓哥,他是否愿意认我,并非取决于我的坐姿,也并非取决于他对我的第一印象。”
然而,俞音这边话音未落,俞音身后的不远处便传来了一声威赫的质问;当然,这威赫声音的宿主不是别人,正是前来认子的百里渊。
只听得百里渊于行走间发问道:“哪位公子自称是我儿百里泽漆呀?”
钟大煓闻言,下意识地朝俞音那边靠了靠,从而更好地挡住俞音。
而钟大煓这种微妙的举动,就如同在面临突发状况时,做母亲的总会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孩子一般。
许是因为有钟大煓在前的关系,才使得行动不便的俞音,非但丝毫没有被百里渊威赫的声音所震慑,反而在心中暗自挑刺道:“问就问吧,还非得扯着嗓子问,发出那么大的声儿,吓唬谁呀?还说什么自称是你儿百里泽漆,说的好像我多愿意冒充你的儿子似的,自作多情,臭美!若不是事出有因且事出无奈,谁愿意冒充你的儿子呀?”
俞音心中虽这么想着,但嘴上却殷勤地应声道:“是我,不知你是哪一位呀?”
俞音一边应着声,一边朝刚刚到来的众人方向稍稍扭过身子,随即双手扶住挡在他身前的钟大煓的腰部两侧,小心翼翼地从钟大煓的身后探出头来,从而打量着眼前的众人。
此时此刻俞音所流露出的神情中,虽不免带有些羞怯,但却没有丝毫的胆怯;而百里渊则恰好相反,当百里渊好奇的目光与俞音打量的眼神相互碰撞时,百里渊所流露出的神情中,非但没有丝毫的羞怯,反倒充满着胆怯。
此时此刻正屏息凝视着俞音双眼,而不由得惊恐万状的百里渊,于心下暗想:我的天哪,这不是百里沫的眼睛吗?
“敢问,你就是百里老爷,我的父亲,对吗?”依旧稍稍探着身子的俞音,小心翼翼地试问百里渊道。
“父亲”这个字眼,于百里渊而言,无疑是陌生的。不只是因为其子百里泽漆于襁褓之中便失踪了,也是因为其女百里流深从小到大都没有唤过他一声“父亲”。
然而,此时此刻第一次听到有人唤他为“父亲”的百里渊,非但没有因此而深受感动或是倍觉欣慰,反倒徒添了些许不安与猜忌。
尽管如此,行事一贯老练的百里渊,还是于片刻之间便将自己神情中的胆怯,以及脸上的不安与猜忌,统统很好地隐藏了起来。
于瞬间便恢复成气定神闲状态的百里渊,镇定自若地回答俞音方才的问话道:“不错,我就是这金泓水心百里家的老爷,虚实堂总堂主——百里渊,当然也是你的生身父亲。”
百里渊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除俞音之外,均不禁大惊失色。因为除俞音之外,有谁会料到,百里渊认子竟只在刹那之间呢?
当然,也不得不说,百里渊一举认子,也是冒了极大的风险的。因为他所认下的这个儿子,并非一般的冒名顶替者;因为这个自称是百里泽漆的小个子,分明生有一双令堡内之人都不禁为之胆颤的眼眸。
然而,意料之中、情理之外的是,自始至终,百里渊一刻也不曾认为,俞音真的是他的亲生儿子百里泽漆。
不得不称赞百里渊明眼识人、慧眼如炬的同时,也不得不为百里渊只懂得利用他人、却不懂得真心待人的心性,而深感唏嘘。
而此时此刻,只听得俞音佯装惊喜万分地询问百里渊道:“父亲,如此说来,你是认下我这个儿子了?”
百里渊闻之,亦佯装情深意切地对俞音说道:“泽漆呀,瞧你这话说的,你本就是我的儿子,还用得着为父认下你吗?再者说,即便由于种种原因,使得你未能在为父的身边长大,那为父也不会不识得自己的亲生骨肉啊!”
而百里渊与俞音此二人,明明都知道彼此是假的,是不实的,是毫无血缘关系的,却还都表现出一副骨肉情深、血脉相连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对强捏在一起的父子,真可谓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你来我往,难分伯仲啊!
然而,百里渊与俞音双双制造出来的这副假象,却着实蒙蔽了在场的所有人,当然除了谢瑞香之外。倒不是因为谢瑞香心明眼亮,而是因为她心中有数,抑或是说她心中有鬼。
只听得谢瑞香于一片沉寂中,哗然而出质疑道:“老爷,这位小公子一没凭二没据的,仅靠着抹了蜜似的小嘴里唤出的一声‘父亲’,你便当机立断认下了他,岂不是太过轻率了些吗?”
百里渊闻言,非但没有因谢瑞香的突然搅局而生气,反而耐心地对谢瑞香柔声说道:“瑞香,你可知,此时此刻在场的众人之中,谁提出质疑,我都会倍感不可思议;可唯独你提出质疑,我却丝毫不觉得奇怪,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爷,恕瑞香愚钝,瑞香不知。”一头雾水的谢瑞香撒娇似的回答道。
“因为你压根儿就没有见过我的三弟呀!瑞香,你根本无法想像,他,与我那故去的三弟有着多么惊人的神似呀!以前总听老一辈的人说,‘养儿随叔’,现在看来,真是不假。”百里渊手指着俞音对谢瑞香说道。
谢瑞香闻之,一时语塞,毕竟她是真的没有见过昔日的百里沫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