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俞音,你帮我拿着这个吧。”此时此刻,蹲在俞音身前的钟大煓,对依旧坐在青石板上的俞音说道。
只见钟大煓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手中所持的金鹏弓递给了身后的俞音。
从钟大煓的手中接过金鹏弓的俞音,忍着右脚的剧痛,以左脚为支撑,一手紧紧握着金鹏弓,一手顶在青石板上,就这般艰难地从青石板上起身,随即伏在了钟大煓的背上。
既而,钟大煓用双臂紧紧地环住俞音的双腿,欲要起身之际,只听得背上传来俞音“啊”的一声惨叫。
“怎么了?”钟大煓下意识地询问俞音道。
“没事的,大煓哥,右脚稍微抖动了一下,疼得厉害。”俞音急忙向分外紧张的钟大煓解释道。
“真对不住,都怪我起身太猛了。你放心,俞音,接下来,我一定会尽可能地走得稳一些,再稳一些。”钟大煓连忙向俞音致歉并承诺道。
“大煓哥,你不用那么紧张,我现在已经不疼了。”俞音咬牙忍痛安抚钟大煓道。
片刻之后,只见伏在钟大煓背上的俞音,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块镌刻着偶遇的青石板;而一向多愁善感的他,也不由得在心底向青石板默默地说道:“谢谢了,再见了。”
此时此刻,钟大煓身前挂着白羽箭囊,身后背着俞音;俞音双手紧握着金鹏弓的同时,双臂环在钟大煓的脖颈周围,而俞音身后所背的则是他的琵琶——绕梁弦。
他在,他也在,他的绕梁琵琶在,他的金鹏白羽也在,这便是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是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
正当钟大煓一心一意地揽着背上的俞音,小心翼翼地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时,只听得伏在他背上的俞音,突然间高呼一声:“驾——”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黑着脸向此时此刻正伏在他背上的俞音发问道:“俞音,你不会以为自己是在骑马吧?”
俞音闻之,颇觉难为情地回应钟大煓道:“抱歉,大煓哥,我压根儿就不会骑马。”
钟大煓闻言,一边感受着此时此刻正伏在他背上的俞音的重量,一边感受着此时此刻他心中的俞音的重量。
于是,只听得钟大煓于感受间对俞音表示体谅道:“也难怪,你的身子骨如此娇弱,定是骑不得马。”
就这样,钟大煓心甘情愿地开始了为俞音奔走的一辈子。
而此时此刻,猛然间回想起方才在青石板处情境的俞音,立时询问钟大煓道:“对了,大煓哥,方才你在背我之前,你说还想再问我一个问题,不知你还想再问我一个什么问题呢?”
“噢,是这样的,方才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一名乐师呢?”钟大煓试问俞音道。
“大煓哥,你为何会如此发问呢?”俞音反问钟大煓道。
“因为你身后所背的分明就是一面琵琶嘛!我想,除了乐师之外,有谁还会背着一面琵琶到处走呢?”钟大煓分析着回应俞音道。
“话虽如此,大煓哥,但我并不是乐师,我只是一个演奏者。”俞音纠正钟大煓道。
“演奏者?这演奏者与乐师有什么区别吗?”不明所以的钟大煓向俞音请教道。
“当然有区别了,大煓哥,乐师是凌驾于乐曲之上的,而演奏者却是俯首臣服于乐曲的,区别的关键在于姿态。”俞音向钟大煓诉说自己独有的见解道。
“那你一定很是擅长弹琵琶喽!”钟大煓满怀欣喜地向背上的俞音诉说自己的猜测道。
“擅长谈不上,只是偏爱而已。”俞音甚为低调地回应钟大煓道。
“那看在我背你的份儿上,等你脚伤好了,你可一定要弹给我听啊!”钟大煓满怀期待地对俞音说道。
“何必一定要等到我脚伤好了呢?大煓哥,今晚我便可以弹给你听。”俞音毫不犹豫地应承道。
“那你可要说话算数啊!俞音。”唯恐俞音变卦的钟大煓向俞音强调道。
殊不知,于俞音而言,这样的机会求还求不来呢?他又岂会轻易变卦呢?
故而,只听得俞音信誓旦旦地向钟大煓保证道:“一言为定,大煓哥,我决不食言。”
就这样,俞音于不经意之间,便将钟大煓留在了自己的身边。至少在晚上奏曲之前,钟大煓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俞音,说了这么半天的话,我才发现,你这一口一个‘大煓哥’叫的,倒不认生!”反应一向迟钝的钟大煓对俞音说道。
“让你见笑了,大煓哥,没法子,我天生就是这样——自来熟!”俞音自嘲道。
钟大煓闻之,不由得调侃俞音道:“俞音,依我看,你这哪是‘自来熟’啊?你这分明就是‘人来疯’嘛!”
俞音闻言,非但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悦,反而咯咯地笑了起来。
钟大煓闻声,诧异地询问俞音道:“我这么说你,你竟然还笑得出来,难道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呢?大煓哥,你的言语之间分明夹带着些宠溺的意味,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俞音直截了当地揭露钟大煓道。
被戳穿心思的钟大煓,极力掩饰着自己尴尬的情绪反驳俞音道:“什么宠溺的意味呀!才没有呢!我劝你莫要再自作多情了。”
其实,同钟大煓说这些关于身世之外的话,俞音还是感到无比轻松且无比开心的,以致于俞音与钟大煓之间本就颇为愉快的相处气氛,也随之变得愈加轻松了。
此时此刻,只听得伏在钟大煓肩头的俞音轻声询问钟大煓道:“累吗?大煓哥。”
“背你,一辈子都不累。”钟大煓下意识地回答道。
其实,钟大煓这句回答一出口,惊讶的不只是俞音一个人,就连钟大煓自己也感到颇为震惊。
此时此刻的钟大煓不由得心想:为何背他,我不会觉得累呢?为何我总是会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心甘情愿为他做一切的冲动呢?
钟大煓就这么想着,又对俞音说道:“俞音,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似的。”
俞音闻言,不由得心中一惊;因为他以为钟大煓已然稍稍回想起十年前与他偶遇时的情境了,而实则却不然。
只听得试图转移钟大煓思考方向的俞音,对钟大煓说道:“是吗?大煓哥,说不定是上辈子吧!”
然而,俞音这随口搪塞应对的一句话,或许,正是真相。
将近一炷香的工夫之后,钟大煓这才背着俞音到达了天朝幽冥山附近的小镇上。
然而,镇子虽小,却也是商铺林立,以致于钟大煓几经打听之后,才找到了小镇上唯一的一家医馆。
虽然俞音身形娇小,但毕竟也是个大人了,也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玄衣少年了。因而钟大煓背着俞音寻找医馆的这一路上,吸引了不少异样的目光。
至于俞音的伤势,果真如钟大煓所料,经小镇医馆的大夫诊断,俞音的右脚确实是骨折了,折的是小趾右侧的蹠骨。
待小镇医馆的大夫为俞音打上夹板之后,一直守候在俞音身边的钟大煓便询问大夫道:“大夫,他这骨头什么时候才能长好啊?”
大夫闻之,言辞谨慎地回答道:“这我可说不准,伤口的愈合向来是因人而异的。不过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如若不出意外的话,百日之后,你们便可以自行将夹板拆下了。”
黄昏时分的山下小镇,静谧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惬意,另外还蕴藏着一丝动人心弦的温暖。
从医馆出来的俞音与钟大煓,同来时一般,钟大煓身前挂着白羽箭囊,身后背着俞音;俞音双手紧握着金鹏弓的同时,双臂环在钟大煓的脖颈周围,身后依旧背着他的绕梁琵琶。
然而,同来时不一样的是,俞音的右脚上多了一副夹板,而他右脚上原本穿的那只鞋子,此刻已然同金鹏弓一起被他拎在了手中,耷拉在钟大煓胸前的白羽箭囊上面。
可想而知,此时此刻俞音与钟大煓的模样,是多么的奇怪且狼狈,就如同逃难而来的一般。
所幸,俞音与钟大煓的整片天地还在;所幸,仅仅属于他们彼此的天地还在。
俞音与钟大煓见天色已晚,不便赶路;当然,他们也不知要向哪里赶路。
于是,在俞音与钟大煓的再三商量之下,他们便决定就近留宿在小镇上的一家简陋的客栈里。
一炷香的工夫之后,当幽冥山以及附近的小镇,都笼罩在一片神秘的夜色中时,客栈二楼最西头的房舍内,端坐于卧床上的俞音,如约为钟大煓奏响了绕梁琵琶。
然而,别看俞音带着脚伤,但他的演奏,却并没有因此而受到丝毫的影响,其发挥的水准依旧近乎完美,毕竟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完美嘛!
至于此时此刻,作为俞音惟一的聆听者的钟大煓,长期一个人疲于为生计奔波的他,心灵早已干涸甚至于枯竭已久;而此时此刻俞音随心肆意演奏的一曲,则于无形之中给钟大煓原本早已干涸甚至于枯竭已久的心灵,喂了一滴水,又一滴水,而且就将这么一滴一滴地喂下去,直到将钟大煓的心灵湿润并浸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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