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临城北边,横垣在草原之间的那片巨大的湖,就是西海湖。
湖的西岸靠着阴山山脉,因为当年鬼界大门就在那处的缘故,自古以来都是草原牧民的禁地,如今加上有人族强者的封印,更是人畜不敢至的所在。
而湖的东岸,水草丰美,地势舒缓,有着贯通草原南北至西临城的官方马道,春夏秋冬,无论贸易通商的马队,还是放牧牛羊的牧民,都在这条道上经过,饮马汲水,四时络绎不绝。
今年秋季,这条马道上却被愁惨雾围绕,皆因好几个部落的贡马队伍,失踪在这条道上,一时间,牧民趋避,车马零星。
连大巫中帐都发下话来:“不要将你的马队带入那片不得安宁的水域。”
此刻还在这片湖这条道上来来去去的,便只有各部派出寻找贡马的人马了。
比如阿桑领着的和林部众人,以及,夏山南统领的西临城官兵。
两边人马赌着气呢,看谁能先查清案情,因此都不敢稍有懈怠,日夜奔波着探寻。
秋色碧连天,说的是美景,但湖边的情形可没那么美。
那芦苇丛得有一人那么高了吧,割得人毛刺刺的,白日里烈阳高照,苦热之余,还有各种蚊蚁飞虫扰人不得安宁,少年阿桑领着那木众人查了两天,却是丝毫不见鬼影。
当然,夏山南那方也没什么进展,只胡乱抓了些在草原上乱串的胡兵散贼,与贡马风马牛不相及,两边队伍有几次狭路相逢,双方也是一顿针锋相对的奚落。
按照阿桑心中的计较,那些马队在这条道上走了两天,有两个宿营点,以及四个汲水点最是可疑。
两天之内,他们便顺着这官道查,却是毫无痕迹,现在只剩最后一个汲水点了,不料在此处又远远地见到夏山南一行人来。
阿桑让众人牵马去饮水,自顾自坐在湖边卵石上,扯了跟芦苇杆在手里摇着,闭眼思量。
这些鬼族不是偷马,是劫马队啊,来的时候当然可以走官道,但劫了马队终归是要去窝点的,怎么一路上就查不到新鲜的蹄印呢?
若说他们将人马杀了,那总也要有地方埋尸才对,数个部落好几百匹马和近百人,怎么都无法掩盖痕迹。
“我等着你认输。”夏山南缓缓走过来,眼里带着轻蔑之意,手里竟是提了把黑铁长枪,此种兵器多见于军中马背,在修行界使枪且入了道境的,还真是少见。
“哼,鬼族?你在这水窝子找来找去,是找水鬼么?”夏山南讥讽道。
“夏统领,那夜鬼族劫马,是我和林部众人与阿桑少爷一同见证,绝无虚言,若西临城还不警醒,那是要出大事的。”
阿桑懒得睁眼理他,一旁的那木统领却气不过。
“大事?不要忘了,贡马连西临城都还没走到,是在你们手上被劫走的。”
“说这些有什么用?”
阿桑开口道:“按照盟约,草原为西临辖地,向西临贡马,而西临则要负责草原安宁,不然,夏统领你也不用大日头下跑来这草窝子里钻来钻去了,有本事你就回去睡大觉呀。”
说完,阿桑招手让那木跟着自己,向湖边栈桥走去,留夏山南自己在原地瞪眼。
在卵石和湖水之间,还有窄窄的一溜沙滩,因来来往往汲水的马队很多,早已被踩出凌乱的蹄印。
阿桑看着那些蹄印道:“我们找了这一路,都没有异常的痕迹,但却忽略了一点,既然地上找不到痕迹,那么便说明他们的路子不在这地上。”
“刚才夏山南胡言乱语倒是提醒了我,水鬼为什么就不能是鬼呢?”
一面说着,阿桑便沿湖边沙滩往西走去,走到沙滩上的蹄印边沿处,再径直进入湖水中。
那些湖边的浅水底下也有大量蹄印窝子,只是被湖水冲刷得更为凌乱模糊而已,两人找来找去,终于在更深一点,大概刚好可以没过半匹马身的湖底,依稀看到有一溜马蹄印往西而去。
这湖水风平浪静,越是离开汲水点的蹄印,反而便越清晰起来,竟似一条道路,要把他们带往未知的谜底。
“原来是这样啊。”那木统领不由大叫一声:“难怪我们找了两天都找不到,他们竟是走的水路,还真是水鬼呢。”
那边夏山南一直远远地注意着这两人,此刻听到那木的惊呼声,也急忙赶了过来,大脚一个噗嗤踩进水里,便也看到了那条水底的隐路。
后面跟来两方的兵士,纷纷下水,搞得扑腾一片。
看着惊诧莫名的夏山南,阿桑得意笑道:“夏统领,他们走水里,速度应该不快。要不你就跟我们一起追过去,看看能不能抓到水鬼?”
夏山南见阿桑得了线索,本就心中懊恼,此刻自然不愿落后于人,立刻招呼手下收拾上马,冷冷道:“不管是人是鬼,本官有职责在身,自然要追过去查看。”
当下,两队人马除了差人分别回西林城和草原中帐传讯外,再顾不得其他,提了缰绳便循着那水底的蹄印,往西边追去。
明白了方向,这追兵自然就不用下水,只在岸边疾驰,这样一追就是一个日夜,那蹄印竟一次都没上岸,只是后来靠岸边了一点,想是在浅水里走得快。
越往湖西便越靠近西海禁地,而且因为更加接近,阿桑眼中神色笃定起来,而夏山南则是脸色越来越冷。
至第二日天黑时分,终于,那蹄印上了岸,往芦苇丛中折往西南方向而去。
此地已经接近阴山脚下,草原地势变得不再平坦,而是起起伏伏有了一些黑色的山丘和更黑的石林。
一群人马在湖岸奔突两日夜,除了吃点干粮就是囫囵在乱草里睡了两三时辰,此时已疲惫不堪。
找了个比较隐蔽的石堆,阿桑便让那木等停下。
考虑到鬼族的神出鬼没和实力强大,他不打算让兵士们再行冒险,便安排他们在此静候,等待中帐援兵到来,自己打算先行进入黑石林去探寻。
那夏山南此刻却也不再嚣张,效仿着也让官兵原地等候王府增援,提着把长枪便跟着阿桑一前一后往里探去。
阿桑想此刻同仇敌忾,夏山南好歹也是极强的入道境高手,有他一起自然更好,便也不多语。
这一走就又是半个多时辰,两人之间并无交谈,只警觉地深入到石林的中心地带。
前有阴山巨大黑凸的阴影,身旁怪石林立,加之离湖太近,夜里水汽袭来,便化作氤氲的雾,更显阴森可怖。
此刻就算有鬼族在这石林里,普通人怕是也分不清鬼雾还是真雾的区别来。
但阿桑能。就像那一夜他活生生便见到马身上坐着三只鬼一样,此便是人族中绝无仅有的鬼眼吧。
走到一处相对空敞的低地时,阿桑停下了脚步,夏山南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夏山南问。
阿桑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看见什么?”夏山南有点紧张起来。
阿桑还是没有说话,只定定望着前方一块大石上方。
顷刻间,那大石上方漫起团黑雾,逐渐显出一个人形来,黑袍黑兜帽,面色苍白,双手背于后,正是那夜仓促遁走的鬼族头领,后来阿桑在王府议事厅里知道了他的名号,白鬼。
听着身旁夏山南明显急促起来的呼吸声,阿桑并不惊讶,淡定道:“夏统领,如今你也亲眼见到了,可还有话说?”
“这个……莫非就是那白鬼?”夏山南没有回答,却语带颤抖地反问。
“那可不是。夏统领你是入道境,他也是入道境,看来今夜还得要靠夏统领来抓鬼了。”
阿桑刻意侧身对夏山南作了一揖,心想这白鬼貌似很忌惮自己的身份,正好借此狠狠地折损下夏山南的嚣张气焰。
“哦,你觉得凭他也配么?”白鬼幽灵般居高临下,淡淡地对阿桑说,看也不看夏山南一眼。
这哪能行!
夏山南乃中土修行界少有的以长枪入道高手,于皇宫中凭本事挣到殿前侍卫等级,又被外派来西临王府做府卫统领,穿州过省,还从未被人如此看轻过,此刻被草原少年和白鬼两下挤兑,顿时一口气便炸裂开来。
只见他单足点地,一人一枪便腾空而起,远远地朝着白鬼射去,人未到,那枪尖却破空一道罡气袭来,仿若要撕裂白鬼的脸般。
然而那白鬼只身形微晃,便从巨石上飘了下来,仿佛并不是为了避开那一枪,而是兴之所至换个地方般随意。
“蓬”的一声响,夏山南长枪罡气将那巨石炸得碎裂的时候,白鬼正好闪至他身下右侧处。
入道境的长枪,可不是一般的枪,只见夏山南半空中闪电变势,将长枪回撤往下一舞,便有无数枪影扫来,将白鬼罩于其中,四周飞沙走石被那罡风吹得天地变色般。
然而,白鬼依然淡定,衣袂微动,如片风中落叶般于那枪影中飘了出去,那枪便一直扎进土里,钻出个大坑来。
自以为的雷霆两击都被对方轻松避开,夏山南一时有点接受不了,站在坑里定定瞪着白鬼。
这怕是个入道巅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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