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西临王府的大厅,举头厅梁高挑,低头大理石地面滑溜,锃亮的几台座椅,是小阿桑所未见过的世面,不免便露出些小孩家神态来。
好在那上首坐着的王爷,约莫四十开外,生得微胖白净,眉目和善,倒是与人一些好感,阿桑于是极恭敬地上前拜了拜。
“参见王爷,我是大巫座下小七,名叫阿桑,此次前来是奉命追查贡马失踪一案。”
“临行前阿爷吩咐了,贡马牵扯着草原与中土友好安邦的干系,到了西临须先来王府请示,一切事宜皆以王爷的定夺为准。”
原本这西临王见草原派来的特使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心有不悦,此刻听得阿桑身份,又见说话如此明理知轻重,脸色便略为和美起来。
“好个聪慧伶俐的少年郎,既然大巫指定你来办事,那本王自然信得过。”
当下阿桑便将昨夜在草原所发生之事大概向王爷禀报了一番。
尤其提到那个神秘的黑袍鬼时,着重对其面貌描述细致,其境界之高强又多有添油加醋。
当然对方忌惮自己身份一节,便略过了阿姨不提,只道是大巫图腾吓走了来人。
此刻厅内除了王爷,还有西临城各部主事,大都是经历过十多年前鬼族战役之人,对那黑袍的身份一听便明。
“白鬼……”
不少人惊呼出声,只见西临王爷也是紧蹙了眉头。
但凡当年与鬼族交战过的中土高手,谁不知道白鬼这个名头?作为鬼族中生代领军人物,一双白骨爪下多少人族亡魂。
其当年已是入道巅峰,如今只怕已至破术境了。
此前西临城内的议论,此次贡马被劫没认证没物证,光凭部落方面的上报,已是疑点丛生,矛头大都直指巫族报假案,拒纳贡。
此刻突然冒出鬼族来,还有极为棘手的白鬼参与其中,是个人都不愿相信,也不想相信。
以阿桑的年纪,打败三个鬼族已是可疑,更别提吓跑白鬼。
西临王沉吟不语。
这种时候自然有他人言语。
比如,王府护卫统领夏山南,原为圣都人皇的御前侍卫,前两年派来给了西临王,明面上是保障王府安全,实际也是安插耳目之意。
这夏山南三十出头,生得很是威武,仗着皇恩,西临王日常对他也不方便太过约束,养成了彪悍跋扈的性子。
“大巫帐下是没人了吗?怎么就使了个小羊羔子来,扯来扯去还扯到鬼族头上去了。”
夏山南早已不耐,此刻自然干瞪着牛眼发难了。
“和林部的兵,都是你们草原巫族的人,那些贡马可是在你们部落手头报失的,谁是贼谁是鬼……”
见夏山南言语如此锋利,王爷赶紧打断道:“夏统领,既然无凭无据,便不可妄加揣测。”
其实说白了西临王也是如此怀疑的。
当然以大巫的身份及品行他自然信得过,只是也保不准哪几个部落私下串通搞事,这几日夏统领回报的消息多与部落有关,他心里也是忌惮得很。
巫族各部这几十年在大巫的统领下,日益兵强马壮,早已不是当初任人宰割的羔羊。
无论是鬼族,还是中土皇朝也好,要真跟巫族硬碰硬,还真难说谁怕谁来。
之所以依然屈居人下,不过因为大巫守信,尊重当年的盟约而已。
可随着大巫逐渐放权,各部落首领更新换代,上一辈的承诺已经越来越难服众。
所谓一纸盟约,随着每纳一年的贡,那纸片就一年年地蒙尘沾灰陈旧,怕是快看不出当初的字迹了。
此刻的阿桑已是有点怒意,自幼在草原中帐里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孩子,哪里受得了这种态度,不由呵呵冷笑。
“夏统领怀疑得极有道理,我看大家都要有证有据才行,既如此,不若我就去抓几只鬼来,也好叫你信服。”
话说到这份上,王爷也不免要多想一想。
丢马事大,但若西临与巫族的矛盾激化则更是中土皇朝承受不起的,此刻不如顺势让巫族参与查案,若真查出实证来洗脱嫌疑,也好平息这暗中的骚动。
当下双方约定,阿桑自带草原兵士去查鬼,夏山南则继续领着手下查询马队线索。
诸事叙定,已过晌午,阿桑急着出城寻和林部众人,婉拒了王爷留饭的好意,便从西临王府出来。
不曾想,刚出真武街,拐进那条通神武大道的小巷,急匆匆地差点便撞到个人身上。
中年妇人,白衣神官服饰,可不正是那天真教圣女的随侍女官头领。
阿桑心虚,赶紧道了声对不住,便急着离去,谁知那女官倒似专等着他。
“小公子好身手,就是走得忒快了点,我家圣女都没来得及请教呢。”
不过一时童心大发的恶作剧,没想倒被对方盯上了,阿桑心下叫苦不迭,只得胡乱拱了拱手。
“哎呀这位仙姑,我凡人一个,草原牧童而已,哪来的什么身手身脚,又哪里配得圣女请教啊,您怕不是找错人了。”
一边说着脚下却是不停,就往那巷子口奔去,不料那女官一闪身,就又伸开双臂挡在了身前。
“能在这西临城王府里进出的牧童,又岂是凡夫俗子,我看你不凡得很呐。”
“实不相瞒,仙姑您真认错人了,我家里还有事,您也赶紧去寻您的人,咱们互不耽误,啊!”少年人坏得很,瞒不过去又如何?耍赖也是要瞒。
说完阿桑一躬身,便从那仙姑手臂下钻了过去,跨步开溜。
但只见阿桑人过去了,一只小臂却不知怎么地就被她抓在了手里,顿时宛如铁箍般紧,不得脱去。
仙姑一时得手,正笑眯眯地望过去,却见阿桑也正回头笑眯眯望着自己,好像还眨了眨眼。
她心里一紧,便见被自己抓住那只手里多了一件物事,黑不溜秋的,“呲”一下便放出道电光来,忙不迭运功甩手,竟也被电得的。
一招得手,阿桑更不停留,汲取前夜的教训,他不敢再随便使出鬼影闪身法,只用了平时的轻功,也是迅疾无比掠了出去。
不料将将要到拐角口时,却一头撞到一面空气墙上,摔了回来。
原来那仙姑吃了暗亏,很是羞恼,再不敢大意,即时催动念力往前一指,便封住了阿桑去路。
“破”,阿桑轻呼一声,一边爬起来一边使出禁制决,继续往前冲。
然而依然撞到那无形的墙上,弹回老远。
果然境界差距有点大呢。
上次能够成功,不过是因为偷袭的原因,这次对方有备而来,凝神境的图腾术便不再那么好使了。
但他手下并不停歇,禁制决不好使,便试试落雷决呀,随着图腾旋转,小巷里又噼噼啪啪地落下无数雷光电闪来。
可那仙姑身法极为飘渺,没见她如何东穿西插,于顷刻间便将所有雷电避开,中间还伸手捞了那么几记在手中化去,就似下雨时在屋檐下伸手接雨滴般轻松写意。
“巫族图腾,果然好手段,可惜你境界太低了。”
仙姑余怒未消,语气也变得强硬道:“既然小公子不肯赏脸,那我只好用点手段了。”
说话间,只见她双手横于胸前,双掌上下合十,眼中摄出一股无形威压,直贯阿桑双目而入,迅疾循脑中经脉侵入神识,竟是入道境中极为凶险的念力攻击。
阿桑自幼识海孱弱,这些年虽经大巫治疗修补,但在神识养成方面终究比一般修行者要慢很多,虽入凝神境,对于念力一门却还是完全一窍不通。
只见他双手捂头欲裂,双目外鼓欲凸,一张脸扭曲,小身板满地翻腾,真的是痛不欲生的形状,暗道一声对不住阿姨,就待用出最后的底牌。
便在此时,突然一道剑光自小巷另一头疾掠而来,直刺那仙姑后背,速度快,去势绝,竟含着几分避无可避之意。
那仙姑不得不回头,运起一掌侧拍而出,堪堪将那剑光拍落一旁,也被震得手臂发麻,再一看,拍落的哪里是剑,竟是一片黄叶,心下不禁大骇。
能随意拾取落叶一片,随手掷出便是一道剑光,那出手之人境界之高,剑法之精妙实属惊人。
“何方高人?”仙姑警觉大起,对着后巷尖叫。
“你们天真教不是行天道救众生么?怎么欺负起一个小孩子了?”一道轻柔平和的少女声音传来,人却并未现身。
“这小子对我教圣女无礼在先,我也只是来请他回去给个说法而已,他要乖乖跟我走,自然不会受这些罪。”
“既然他不肯,你们又何必强求,不过小孩子家顽皮而已,圣女这点气量都没有吗?”
“你先走吧。”
最后一句话是对阿桑说的,那少女竟是完全没把仙姑和圣女放在眼里的意思。
那边话音刚落,这边阿桑立马行动,起身便往巷口奔去,头也不回,连谁帮他都顾不过来了,一心只想赶紧甩掉这个麻烦。
“哼,你们倒是当我死了吗?说走就走。”
天真教仙官首领哪会眼睁睁看着阿桑从面前脱身,双手一分,前面一指指向阿桑,身后一掌封起空气墙,以防那少女的落叶剑。
然而,那暗中的少女依然是不显身,只见巷后又咻咻咻飞来数道剑光,一举便击碎仙姑的空气墙。
那剑去势不减,在半途合为一体,剑光陡然大胜,再重重击在了仙姑指向阿桑那只手的肩头,“噗”的一声,散落一地黄叶。
这还是少女手下留情,仙姑只觉手臂酸痛难举,却并未受重伤。
只这一瞬间,阿桑便已奔出巷口,影踪皆无。
“姑娘莫非来自仙剑山?还请赐下名号,我回去也好交差。”仙官捂着肩头,头髻略散吃了大亏,心知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过,只好恨恨道。
然而,四下再无声音,那少女却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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