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中秋节,十五的月亮很大,像一面发光的圆镜,如银的月光倾泻下来,洒满了整个稻花村;夏日的夜晚凉风习习,纺织娘“织……织……织……”地叫着。
“小宝,看爷爷给你抓到了什么!”一个头发花白满脸消瘦的老人慈祥地看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像松树皮似的腊黄的手里举着一只绿色的纺织娘,不时有“织织”声从手里传出。小男孩赤着脚,身上只穿了一条皱巴巴的浅蓝色长短裤,裤脚一边高一边矮,眼里泛着泪花,脸上有两道长长的泪痕。他睁大眼睛看了一眼爷爷手里的纺织娘,扭头咧嘴又哭了起来。
老人随手放了纺织娘,转身扶着腰跨过门槛,不一会从屋里拿了个板凳,点了根自制的青蒿坐到小男孩的身边,伸手把小男孩搂在怀里,嘴里骂骂咧咧:“你娘那个死没良心的东西,说走就走,也狠得下心!你爸也死没用,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的,一年到头见不着个人影,在外面荡魂。小宝别哭了啊,有爷爷,小宝有爷爷!”小男孩趴在老人的怀里,小声地抽泣着,昏暗的灯光从门里漏出来,爷俩的身影在洁白的月光下拉得老长……
老人叫贾同徳,是稻花村的村长兼郎中,小男孩是他孙子,叫贾冬青,今年十岁。
“贾冬青,贾冬青,今日去不去雷打岩?”
“去的,要去的,等我吃完饭。”正在吃早饭的贾冬青听得有人喊他,端着碗从门里探出头,看到胖乎乎的小三儿站在那儿喊,赶忙答应。
“快点儿啊,我们在村口等你!”小三儿说完一溜烟跑了。
贾冬青飞快地扒拉几口,跟爷爷招呼一声,换上草鞋带了柴刀就往外遛,临走还不忘把柴刀在磨刀石上磨乎两下。
雷打岩是一座石头山,山脚是一条小河。远远看去,雷打岩就像一座高耸的山峰垮塌而成,山脚有两个山洞,一个已经被巨石堵住进不去人。据村里老人讲,洞里原来供有菩萨,有一天一条蜈蚣从洞里成精,与菩萨大战,打得山峰垮塌都没能制住蜈蚣精,眼看蜈蚣精要离洞而出,刚冒出半截身子,忽地一道雷光劈下,蜈蚣精灰飞烟灭。雷打岩之名也由此而来。后人从半山腰理出一条路来,并在岩壁上凿出一个神龛,取名雷王庙,以纪念雷王功德。
庙前有一块黑色巨石,站上面视野极阔,是贾冬青他们的乐园。平日里他们对雷王庙充满敬畏,生怕得罪了会劈一道雷下来,不敢抬头细看。贾冬青坐在巨石顶上,面对着雷王庙,太阳光照在神台上,他感觉有什么东西一闪一闪的。定睛一看,又消失不见,过得一阵,又一闪一闪的,他忙招呼小伙伴。
小孩子的好奇心总大过敬畏,一群人下了巨石,把贾冬青顶上神台。贾冬青坐在神台上,反手摸了摸台顶,不一会扣出三个字来,小三儿抬头一字一字地念道:“庙……王……雷。这庙王雷是什么雷?”有小伙伴反应过来,说是雷王庙。贾冬青又摸了摸两边,弄掉青苔,上面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用手摸着感觉凹凸不平,摸索了半天,根据纹路把右边第一个字摸全了,也认不出是啥来。劲头过去,众人终于想起雷王庙的传说,后怕起来,忙招呼贾冬青下来,一齐拜了几拜,祈祷雷王不要怪罪后纷纷离去。
贾冬青回到家,把柴扔到门前空地上,喊了几声爷爷,没见答应。进屋拿起瓢咕咚咕咚喝了一通凉水,淘了米,生火煮起饭来。闻着饭香,他想起上午雷王庙的那个字,用火钳把灶坑里的灰抹平,描了起来。一遍一遍地写,写着写着,他感觉那字变成了一团火苗向他飘来,他摇了摇脑袋,以为出现幻觉,顺手用火钳把字抹掉。
晚饭的时候,贾冬青向他爷爷问起雷王庙的事情,总是些老生常谈。传说原来神龛上有个菩萨的,被哪个缺德货偷偷拿了去,估计是卖钱了,没了菩萨,香火也就没落下来,其他的跟他原来听到的没有多大区别。又问起字迹的事,“这倒不认识,没注意过那上面还有字。想来是建这庙的人刻上去的,古时候的事了,有的字跟现在不同也在情理之中。”贾同德敲了敲他的旱烟杆子,啜了一口,又说起他治病救人的那些事来,他一喝酒话就很多。贾冬青喜欢听他爷爷叨叨,即使有些话已经听了无数遍。
晚上睡觉的时候,他脑海里还在想着那字的事。他爷爷只读过三年私塾,识字不多,大部分跟医药有关,家里除了几本破破烂烂的医书,也没有其他典籍。想着明天要不要去问问夫子,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他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土丘上,四周都是火海,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火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猛地向他扑来,裤裆一凉,醒了过来,发现裤裆湿漉漉的,羞得要命——他都很多年没有尿过床了。赶忙悄悄起身,把裤子换了,幸好这是夏天,睡的凉席。
第二天一早,爷爷喊他吃了饭去私塾,那是村东老槐树旁的一栋老房子,原来有好长一段时间都请不到先生,都是他爷爷顶着,他爷爷识字不多又经常去看病,私塾几乎快荒废了。两年前冬至那一天的夜里,村里来了一对老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当首老人气度非凡,自称是贾氏贾洪涛后人贾顾茗,儿子儿媳相继病亡,家世没落没了生计,只得带夫人王氏和孙女贾丽丽回家乡颐养天年。贾同德差人去祠堂拿了族谱来,一对照,确有其人,百年前贾洪涛在外头当了官发了迹,还带后人来祭过祖,修过族谱,留有一老房子做了私塾,村里人时常修葺,倒是保存的很好。贾顾茗一家三口连夜住进了村东老房,安顿下来。他自称考过秀才,把堂屋空出来,重新做了私塾,亲自授课。
进私塾读完早课,瞧着一个空挡,贾冬青向贾夫子问起字迹的事。
“你从哪里得来这个?千万保密,莫要声张,否则有性命之忧。”贾夫子严肃地道。
贾冬青被吓出一身冷汗,赶忙答道:“多谢夫子提醒,弟子谨记。”然后将雷王庙的事讲了一遍。
“这就是了,鬼神之事,最最沾染不得!”贾夫子作恍然大悟状,“课后留下,给你补习一下功课。”
待到放学,其他人一溜烟地跑了,私塾里只剩下贾冬青和贾丽丽。
“师兄,怎么还不回去?”贾丽丽睁着她的大眼睛,转头问贾冬青。
“夫子有事。”贾冬青写着字,头也不抬地道。
“书呆子!师兄,来聊会天嘛!”贾丽丽嘟着嘴撒娇,见贾冬青不理他,起身跑到他跟前将他的笔按住,盯着他的眼睛小声问道:“我爷爷找你什么事?”
“没啥,说是给我补补功课。”贾冬青感觉贾丽丽的手冰凉冰凉的,没有一点温度。
“无趣!原来在家也是一个人,都没人跟我玩。”蒋丽丽摇着贾冬青的手,“给我讲讲有趣的事儿呗,好不好嘛,师兄?”
“停,停,丽丽别摇了,摇的我头都晕了。小心墨汁!”贾冬青大喊。
刚刚说完,贾夫子从门外进来,蒋贾丽丽放了贾冬青,跑过去抓着蒋贾夫子的青色长衫,仰着头道:“爷爷,我想要出去玩,好不好嘛?”
“去哪里?疯疯癫癫的,回房去!我找你师兄安排一下他的学业。”贾夫子呵斥道。
“哼,不让我出去我会哭给你看,真的会哭的!”说完跺跺脚,睁大眼睛看着贾夫子,没一会儿眼里泛起了水汽。
贾夫子最见不得这个,马上投降,道:“好了好了,去槐树下玩会儿,不要走远了。”
贾丽丽听后欢呼着出了门,白白的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一对小虎牙洁白整齐,甚是可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