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3八4年冬天(东周战国时期)的一个清早,郪国(古蜀国的邻国)东郊王陵,寒风凛冽,哀乐齐鸣,其声震天。
三年前便已竣工的郪王陵墓,此刻将要迎来它的主人。
巨大的陵墓四周一片麻黄色,哭声、哀乐声、烈风撕扯丧旗声,此起彼伏,交相混杂,空气弥散着浓浓的悲痛。
送葬人身披孝服有序跪排在陵墓四周,他们神色哀伤,哭声凄切。
陵墓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四排石梯直下,形成通向墓室的四个通道。墓室四周各有一条八尺多深的坑道,旁边堆放着大量的黄土。
墓室平台上,巫师正和着哀乐,手舞足蹈,虽赤身于寒天,却已大汗淋漓,浑身冒出热气。南边主通道的入口两侧,一侧跪拜着正哭天抢地的王室成员,一侧跪着正卖力吹奏的丧葬队。
随着哀乐和巫师动作节奏的忽然变化,葬礼开始向着进行。
四条通道上几乎同时出现了一路年轻人,他们身着华服,双手反绑,用绳子前后串连着,缓缓沿梯下行。他们举止神圣而庄重,然而表情各异,有的面露欣喜,有的神色坦然,有的双眼迷惘,有少数稍显不安和恐惧。他们是郪王的內官、卫士和侍女,男的身体健硕,女的身姿婀娜。
这群人中有一名女子,大概十五六岁,美貌多姿,正一边随队往下走,一边不停地回头张望,她叫孟杨,是墓主人生前的侍女。当走近墓室旁的坑道时,她的目光终于在王室人群中搜寻到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它们充满惊讶、恐慌和绝望,然后她又在旁边的吹奏者中,搜寻到一双冷峻的眼睛,它们充满悲伤、愤怒和无助。她与它们留恋地对视了一小会儿,然后皱起眉头和鼻翼,做了一个俏皮的鬼脸,然后一边微笑,一边诉说着什么。之后,她不舍地转过头,使劲点了一下头,仿佛是在给自己鼓劲,最后坦然地走下了坑道。她跟随前边的人跪了下来,抬头仰望天空,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神圣时刻。。。。。。
新继位的郪王身旁,跪着一位十岁左右的少年,他眼睛大而清澈,皮白肉嫩,模样俊秀,一双剑眉恰到好处,透出年少而英武的气息。他是郪王之子,墓主人之孙,夏姓,名雨,字继墨。此刻,他早已经泪流满面,为了不让周围人听到自己的哭声,便用手捂着嘴,然而全身却不停地颤抖,牙齿咬破嘴唇之后,鲜血便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夏继墨万万没有想到孟杨会出现在这群殉者里边,自己事先却一点都不知道。他感到既惊恐又无助,不禁将眼光投向了丧葬队的一位少年吹奏者。
只见这位少年吹奏者,大约十二三岁,浓眉大眼,皮肤黝黑,较同龄人身体健壮许多,大于常人一倍的耳垂显得尤为醒目。他神情冷峻,目光悲切,泪如泉涌,越怕哭出声,便越发拼命吹奏,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愤向上天喷发。他鼓起腮帮,涨红着脸,头颈血管突起,眼睛充满血丝,嘴角也流出了鲜血。这位少年本来姓龙,名渊,字啸川,是郪国奴隶师丧葬队的一名吹奏者,若不是几位小伙伴们这样称呼他,恐怕连他本人都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龙啸川眼睛瞥向继墨和他身边的郪王,面对这位主子兼好友,此时他的眼神却透射出冰冷的寒光。
随着哀乐声的戛然而止,巫师一声令下,黄土便向着坑道倾泻而下,一眨眼便埋没到殉者们的腰部。原本安静的殉者们,开始有人因为呼吸困难或者惊恐而发出尖叫声。然而,这些声音立刻就被忽然再次响起的哀乐声和哭悼声给压住了。殉者们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已经被掩盖于黄土之下。
黄土在一阵搅动之后,渐渐恢复了平静。紧接着,送葬的力夫将黄土夯实,不断往上面铺木炭和石灰,直到坑道被填平,与墓室一样高。
眼见着鲜花一样的孟杨瞬间被埋没在黄土之下,继墨痛苦得不能自已,嘴里的血腥味让他不停地干呕,开始感觉到喘不过气,意识也模糊起来。他仿佛看到孟杨像传说中的仙女一样正在飞升,脑海里她的模样反而鲜活起来。。。。。。
郪国公子夏继墨有三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孟杨、啸川和一个叫季姚的小丫头,他们并不是王公国戚,而是奴隶。四人当中,孟杨年龄最长,啸川其次,继墨居三,季姚最小,他们成为朋友和死党,也算是命中注定!
啸川和季姚的父亲都是古蜀国王的爱将,自幼随父驻守南郑。后来南郑被秦军攻破,父亲战死,母亲和自己被俘成奴。几次买卖转手之后,啸川和季姚便成为了郪国的奴隶。啸川因为精通音律,最终被破例选拔进入丧葬队,成为了一名吹奏者。季姚年幼体弱,来奴隶师不久,便开始上吐下泻,身体渐渐瘦成了皮包骨头。眼见季姚病弱得奄奄一息,监管者决定将她丢弃喂犬。啸川哪里肯干,拼死阻止,无奈自身年幼,只受了一耳光,便晕了过去。恰时,继墨骑马玩耍,误入此地,眼见这悲惨的一幕,便竭力将季姚和啸川营救下来,并偷偷接进宫里。继墨的奶母有一个女儿,叫孟杨,与继墨十分要好,非常懂得照顾人,因此,继墨便要她帮助照料季姚。经过大家悉心的照顾,季姚的身体慢慢康复过来。此间,四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模仿大人的模样,结下金兰。
就在昨天晚上,继墨来到奴隶师,将孟杨、啸川和季姚召唤了出来。四人像往常一样,并排躺在草地上,一边看着满天的繁星,一边天南地北的聊着。此时,继墨将自己发现的一个奇怪现象提出来,供大家讨论。
原来在傍晚时刻,继墨发现宫里內臣正分批把宫女们集中起来,不停地开导着,旁边的食案上放满了丰盛的食物。这些宫女之前都被选作成了殉葬者,此刻,她们席地而跪,双手托着新衣,有的人面露欣喜,尽情享用晚餐,有的人神色茫然,呆跪坐着,有的人则显得惶恐不安,嘤嘤而泣。。。。。。
继墨眼望着星空,疑惑地问道:“吾一直未曾想明白,她们究竟最后要去何处?被选作殉者,实为幸事还是不幸?”
听到这里,啸川一下子坐了起来,嘴巴动了几下,最后却欲言又止,他面色凝重地看着草地,沉默不语。作为丧葬队的吹奏者,他是知道答案的,然而他最不愿意提及那些事情,更不愿想起那些画面。
继墨和季姚疑惑不解,只能睁大眼睛向孟杨寻求答案。
这时,大家才发现孟杨今晚显得尤为漂亮。她应该是刚刚沐浴过,头发湿湿的,像黑色瀑布一样垂直而下,全身散发出迷人的清香;穿着一身白色新衣,束紧腰带以后,曲线更为优美,胸襟稍微打开,丰满而紧致,就像即将绽放的花朵;五官精致,皮肤白嫩,在皎洁的月光下,鼻息呼出薄薄的雾气。
孟杨原来是如此的恬美和柔软,在三人的潜意识里面,她既像姐姐,又似乎有些像妈妈。
孟杨抬头看着天空,若有所思,仿佛自言自语一般:
“她们中有些人无非是急着摆脱今生之苦,盼望早日享受来世之甜;有些人则是担心今生苦未完,来世却更要苦;还有些人甚至都不知自己是否有来世。小继墨,汝哪里知道生为牛马之苦啊!愿上苍保佑她们来生不再为奴仆,不再受此生之苦了!”
啸川叹了一口气,闭眼摇了摇头,叹息道:
“她们如何能自己选择啊!。。。。。。其实,她们之遭遇不算最差。。。。。。”
啸川说到这里,不忍心再进一步说明。
孟杨温柔地来回注视着三位弟妹,面上带着微笑,眼神却难以言喻。她喜欢听他们真诚而幼稚闲聊,高兴时,和他们一起笑,难过时,把他们搂在怀里。她也喜欢将自己内心的秘密告诉他们,看他们似懂非懂,却认真倾听,然后一副若有所悟的样子。
她轻轻抚摸着继墨的额头,认真地说道:
“汝贵为郪国公子,望日后继续善待奴仆,善待世人,孟杨在此替他们谢过了!”
继墨使劲点头允诺。
眼见孟杨欲要起身跪拜,继墨和啸川赶紧将她扶住,他们虽然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同往日,但也只当是她在替被选中的姐妹们担忧和难过罢了。
孟杨像往常一样,用弯曲的食指挨个将他们的鼻梁刮了一下,然后与他们一起,皱起眉头和鼻翼,傻傻地笑。这是他们四人之间独有的仪式。只是这一次,她还给他们每个人一个紧紧地拥抱和香香的轻吻,然后便起身离开,只留下凌乱的继墨、啸川以及嚷着再要抱抱的季姚。。。。。。
此刻,继墨已经昏迷过去,然而随着哀乐声和哭声音量的再次上扬,先郪王葬礼却进入了到第二个步骤。
只见墓室四周已经整齐放置了各种随葬品,然后从东、北、西三个通道同时各进入一队人,各自抬着一副灵柩,缓缓向墓室走下去,并最终分别放置到主墓室旁边。
这三副灵柩里躺着墓主人生前喜爱的妃子——金妃、广妃、菅妃。前天,当知道自己被选中殉先王时,金妃、广妃高兴得手舞足蹈,似乎看到来世终于呈现出了清晰的模样,更何况能跟随先王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她们甚至希望这是自己专属的荣耀,于是,对于另外两位妃子隐隐地生出不满来。菅妃则显得有些惶恐不安,不停地偷偷哭泣,毕竟今生的富贵荣华还没有尽情享受完,就要去未知的来世,她觉得十分不甘,在大家不停的宽慰劝说下,才稍微安定下来。昨晚,三位妃子精心打扮后,便在房中尽情享用美食,然后准备赴死。金妃、广妃选择自吊而亡,菅妃则被迫喝下毒料后毙命。
当三位殉葬妃子的灵柩放置妥当,今天葬礼的主角,郪国先王的灵柩才被抬着从南方主通道缓慢而的向墓室中央行进,最终安放其中。这时葬礼才真正达到最,一时间,哀乐齐鸣,哭声震天,仿佛一下子到了世界末日。。。。。。
葬礼的过后,残酷而血腥的场面却才刚刚开始。
此刻,在东、南、西、北四个通道的两边已经排满了持剑的军士,奴隶们则被反缚双手,前后串连着进入通道。他们中的大部分神色坦然,大步前行,或许在他们看来今生苦难至此,来世再怎么糟也比现在好;仅极少数神情悲哀而无助,极不情愿地往前缓行。眼见场面失去了和有序,显得杂乱起来,军士们便举剑将队伍前面几个奴隶的头给砍下来。眼见同伴身首异处,不得全尸,灵魂难以转世,其余的奴隶们便吓得更加主动配合。他们要么主动将身体迎上去,任由长剑乱刺,要么主动伸出脖子,任由割喉放血。一些心性残暴或者心情不好的军士,并不愿满足他们最后心愿,往往不赖烦地高举利剑,迎头乱劈,弄不好他们的脑袋就会被劈开或者直接被劈掉,落得个身首异处。
这些奴隶是从奴隶师的人牲营挑选出来为先王殉葬的,他们悲惨的遭遇却往往引得其他人牲们的羡慕。因为,他们多半都能得到全尸而赴来世,不会尊严尽失,而且死法也没那么痛苦。没被选上的人牲们日后多有可能成为各种祭奠仪式的祭品,等待他们的将是砍头、剖体、挖心、放血、裂腹刳肠、风干腊制、剁成肉酱或者火烧、水淹、土埋,甚至被吃掉!
不一会儿,四个通道里均已经铺满了尸体,然而杀戮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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