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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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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求亲四子入古羌,因履约永礼遭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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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二十七是古羌小公主赫连桾的十四岁生辰,古羌王已为她在国都安纳城城中的广场处设下擂台,比武选亲。

    赫连桾名动天下所以引得无数门派高手、王公贵胄不远万里来到古羌,即便不能抱得美人归也要一睹佳人芳容,这其中便有永昭。

    究其缘由是她四哥对这位公主心向往之,又捱不过独自上路的寂寞便央求永昭相陪。她本来不愿,但考虑到自家兄弟永礼个性温儒倒和那公主互补,有意凑成一段姻缘便拉永礼上路。永礼不擅拒绝,又恐耽误学业,于是带了一箱子的书,唤上他的表哥裴珩,陪他温习功课。

    数日后,几人于申时抵达安纳城,此时客栈中人声鼎沸,几个吃酒的汉子见到他们一行人便笑道:“这几位八成也是为公主来的,瞧模样,个顶个的秀气,就是不知这功夫怎么样。”

    同桌的男人嘬了口酒亦笑道:“怎么样?人家年轻,生得又俊,家境也好,比之你我强上百倍。”

    邻桌的青年看衣着似是门派中人,闻言接口道:“别提年轻俊后生了,听说就连丧偶多年的衡宗派掌门林世正也来了。”

    众人哄笑,有人道:“他都四十多了吧,还想着高口味?”

    “四十多?他都快六十了,土埋半截的人咯。”

    “这有什么稀奇,少林寺的人也来了,你们知道?”

    “知道,少林寺的方丈奚求大师去年收到了一个切磋的帖子,日期是什么时候来着的?”

    “三月三十,清水崖,午时,当今的武林高手黄一关亲送到少林寺的。”

    “黄一关!就是十一岁打败武林大榜排名第六位剑圣母封的那位神童?”

    “要说这黄大侠可真够神出鬼没,要不是这张帖子,我还真以为他葬身鱼腹了。”

    由于客栈人满,几人便另择别处,行过几条街便发现一名曰古道的客栈,门庭冷落,且有精兵守卫。几人不明就里继续走,却被门口的兵士拦住,“客栈被我们主子包下了,外人不得入内。”

    好吧,包下就包下,本来几人听罢打算另投他处,却见一华贵马车疾驰而来,那并驾的四匹马气势如虹铁掌铿锵,将几人的车驾踏得粉碎,不仅如此,随行的奴才还挥舞鞭子驱赶他们,口中骂道:“不识分寸的贱民,快滚!”

    永昭看到马车被毁马匹被杀不由大怒,一把攥住即将挥打在她脸上的鞭子,稍稍用力便将鞭子那头趾高气扬的奴才从车上扯了下来,车轮碾过这奴才的脚踝,响起骨骼断裂的咔嚓声,直疼得他两眼翻白。永昭把玩着鞭子走到他面前,一脚踩在他脸上,“把你刚才的话再讲一遍。”

    其他狐假虎威的侍从见到此情此景也不敢轻举妄动,不甚喧嚣的街上只听得见稍纵即逝的风声和脚下人的哀求,还有车内女人的断断续续的。

    听到这声音永礼的脸上不禁泛出青白交替的尴尬之色,永轩抚着下巴表示见怪不怪,裴珩则面无表情。只有永昭暧昧一笑,提起鞭子对着车窗便是一下,这一声虽不大,却突兀,果然车内登时没了声响,半晌才有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然后车门大开,一衣衫半褪的女人扑通一声便被踢下了车,接着从车内走出一年轻男人。

    这男人身高八尺,长发用一支墨绿的发簪松松垮垮地绾着,长及地的烟色袍子被墨色腰带拢住,半现出颈下风流一痕。垂眸时媚骨天成,抬眸却增三分傲气,论长相当得起世间第一人。

    随从们见状纷纷排成一列半伏在地,那男人踩着他们的身子下了车,停在距离永昭十尺的地方,“是你。”

    永昭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冷冷道:“你的车撞了我们的车,你的人杀了我们的马,这算轻的。看什么看,赔吧。”

    男人轻呵一声,“不自量力。”说罢便从袖中探出白刃直取永昭面门,他出招迅捷,生生将空气一斩为二催出气浪,逼得永昭睁不开眼连连倒退。

    就在永昭以为命丧于此时忽听得面前传来金属相撞的凛冽之声,随即气浪止,便看见裴珩以一剑拦住白刃,施展了几个精巧的招式便占了上风。男人不由露出半抹讶异之色,“你是何人?”

    裴珩微微笑道:“鄙名不值一提,倒是公子您,有些欺人太甚。”

    男人道:“你如何得知我是谁。”

    裴珩却答非所问,“公子赔偿否?如何赔偿?何时赔偿?”

    男人一面笑道有趣,一面收了兵刃,“我尚夫见愿赔,黄金三百两,此时就赔。”

    “成”,永昭命人收了赔款,一面哂笑道:“公子果然痛快,敢问公子包下这间客栈用多少钱?”

    尚夫见一时不明永昭何以这样问,便道:“五百两黄金。”

    永昭唤来收赔款的小厮,向尚夫见道:“公子身处富贵怕是不明一个道理:俗语说出门不漏白。我兄弟几人怎敢怀揣这么多黄金,此其一。我几人的车马破损不堪驱使,而如今此地汇聚之宾朋,使得购买或租赁马车不易,此其二。天色渐晚我等无处栖身,此前还能在车中对付一晚,如今却是不能了,此其三。所以,这二百五十两黄金您拿着,将这客栈分一半,怎样?”

    裴珩也道:“是极,正所谓四海之内皆兄弟,兄弟无所可居,还望公子垂怜。”

    尚夫见见状冷然一笑算是应允,转身便入到客栈内,行至门口处语态寡淡地吩咐道:“那个女人,丢去喂狼。”说完止步回视永昭,眼神晦暗不清,“我记得你了,你欠我一个女人。”

    尚夫见果然依言将房间分了一半给他们,不过却定下几则条例,白纸黑字贴在墙上的楚河汉界处,大抵就是规定作息时间,过了什么时辰不得喧哗之类的。

    永昭端着茶盏凑过去,“一,本条规定凡客栈中人,起床时间不得早于卯时四刻,寝息时间不得晚于亥时一刻。二,本条规定凡客栈中人,不得聚众赌博,饮酒作乐,肆意喧哗,更不得于安寝时间扰人清梦。三,本条规定凡客栈中人,务必要一日三洗三换,以保证自身洁净。四,本条规定凡客栈中人,不得豢养任何宠物。五,本条规定凡客栈中人,需着五层袍衫,不得衣着暴露随意。六,本条规定凡客栈中人,不得恣意走动,更不得越线抵达对方地界。以上六条,犯者罚款纹银二百两,即日生效。”永昭刚念了一半便忍不住喝口茶压压惊,“这六条他一人都快犯尽了,狗屁规定。不行,我也得写一个。”

    裴珩觉得有趣便问道:“写什么?”

    永昭指点条规,“譬如出恭时辰,沐浴香料。哎,说到这个,你用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裴珩道:“我不用香,倒是放衣物的柜子是用金药檀木,说不定是这个缘故。”

    永昭正要说话忽觉手腕一痛,险些拿不稳茶盏,打中她的不是他物正是一粒龙眼大小的玉珠,而此时罪魁祸首正虚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对永昭的怒火视若无睹。

    永昭咬住下唇,用内力将手中的茶盏向他一推,眼看这物件就要砸上他的脸,却见他展袖一拂,杯子便在空中碎成瓷粉了。

    永昭偏不服他,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筷子筒就要扔,却忽然目瞪口呆地指着门外发出一声惊叹,“谁家的美娘子!”

    尚夫见知其有诈,虽向门外看去,然余光却一直停在她身上,见其以雷霆之势从怀中取出一枚纸包掷了过来,便掌心发力将纸包推了回去。瓷盏尚成碎片何况小小纸包,当即便裂成齑粉,淋了永昭满头满脸。

    裴珩见状便欲上前为她清理却被止住,“别,你千万别过来,叫下人给我弄桶洗澡水就成”,她刚说完就觉身上奇痒难耐,指着尚夫见恶狠狠道:“你给我等着!”便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尚夫见饶有兴味地笑着,对着永昭的背影高声道:“好,我等着。”可当他触及到裴珩的目光时却再笑不出了,明明眉眼温润,却堪比严冬冷冽,竟让自己冷汗涔涔,心下便对他生了好奇和莫名的畏惧。

    再说永昭因未带解药便只得通过沐浴清洗药粉,然而这药已经深入皮肤,这样也只能做到缓解而已。配制解药则需要三天时间,刚好药粉的效力也只能维持三天,所以永昭只能忍过这三天。

    时近戌时永昭已洗得差不多了,忽听到有人敲门,原来是裴珩,裴珩道:“我这里有清凉止痒的药膏,且先用着,虽然药效不甚好,但也能保你夜晚安枕了。”

    永昭自然对裴珩感激不尽,因自己在里间,且有屏风相隔,便让裴珩将药放在外间的茶桌上,裴珩嘱咐了几句食物禁忌便匆匆离开了。用过药的永昭顿觉神清气爽,她刚穿好衣服便听到叩门声,以为仍是裴珩便叫他进来,一面到门口迎他一面欢喜道:“你这药很不错嘛,哪有你说的那般欠妥,带你来果然没错。”

    此时她正整理着腰带,额前的碎发因微垂的头而散在眼角,一层清浅的香浮在室内氤氲的雾气上,让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尚夫见心绪微荡,尤其当她抬眸的一刹,那双亮烈的眼掩过窗外万千灯火,近乎让他睁不开眼。

    永昭大怒,“是你?”说着便弯指成钩,直取他咽喉。

    有着少许失神的尚夫见因她这一声怒吼而回神,却还是被永昭擦破了一层皮,他却不恼,“我忽然觉得,若是你,也很不错。”

    永昭一时不明这句话的意思,不过看他眼神飘忽神情戏谑便知不是好话,然而她却不是尚夫见的对手,不过十余招便被他制住,尚夫见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半晌方道:“我知道他是谁了。我不光知道他是谁,现在我也知道你是谁了。”

    永昭冷冷道:“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

    尚夫见道:“你欠我一个女人。”

    永昭道:“那是你的事,我可从不记得许诺过你什么女人。”

    尚夫见哂笑,“其实我也不是很在意女人不女人的,论相貌,你最合适。”

    永昭不怒反笑,“按照你这个道理,你挺适合做男宠的。”

    尚夫见道:“我可以当作你在夸赞我的美貌。”

    永昭瞪着他道:“我是在骂你。”

    后来尚夫见将永昭点了穴,留下违约费白银二百两便施然离去。等永昭穴道自动解开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怒气腾腾的永昭拖着麻木的手足踢开尚夫见的房门,将银子尽数掷在尚夫见栖身的床上,志得意满后方要离开便听身后传来令她厌烦的声音,“发泄完了?”

    尚夫见看到永昭脸上涌现出震惊和不甘,随即见她张了张嘴似乎说了什么话,便一面向她走过去一面问道:“你说什么?”

    待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两尺时,永昭忽然朝他咧嘴一笑,这笑容阴森古怪,尚夫见不由得汗毛倒立,随即细白的粉末便朝他兜头洒下,呛得他连连咳嗽,抹脸的空当他才惊觉,自己上当了!

    永昭退至栏杆处朝他笑道:“公子见,区区的一点小心意,还请您笑纳。”不过尚夫见何许人也,解药而已,他还是弄得到的。

    三月二十四天还没亮,永昭便拉着慕容永礼起来了,美其名曰:散步。

    慕容永礼哈欠连连,“七弟,做什么这么早出来散步啊。”

    永昭诓道:“诗词有载:夜久寂无人,露浓花气清。景致如斯,岂不美甚。”

    慕容永礼果然不疑有他,随着永昭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极安静清谧的茶楼,店小二看到两人忙过来迎,“位置给您留着呢,二位,三楼雅间请。”

    永昭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方形木牌递给他,“劳烦了,若有人拿着这个,小哥便引她过来就是了。”

    此处位于安纳城郊,楼高五层,背临布泉,面依竹林。几人上楼,见竹板铺地,扶栏均以常青藤缠绕。室内铺以深棕色地衣,竹墙上浮着一层石青的纱,正与窗外悬素相得益彰。纱后挂着的是前人墨宝,笔体遒劲,力透纸背。两人过屏风到桌前坐下,小二添了茶汤与点心便下了楼。

    永礼不由得吃惊,“你几时寻得这般好去处。”

    永昭得意道:“保密。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她了。”

    永礼不解,“这话没头没尾,什么万事俱备,什么她,我倒听不懂了。咱们来这难道不是为了品茗观景吗。”

    永昭只看着他笑,“你这样想也没有错。那就请六哥安心吃茶吧。”

    可是时过午时也不见有人来,永昭便将永礼一人留在屋内,借口小解询问小二,“你都看清了,确实没有貌美的女子来过吗?若不然,衣饰雍容的妇人也无吗?”

    小二道:“貌美的女子没有,雍容的妇人倒是有两位,不过她们不是来找人的,也没有您那样的木牌,总之不是您的那位朋友。要不,您再等等?”

    永昭颔首,取出十两银子交给小二,“劳烦了。”

    她心中纳罕,两日前她已向皇宫守卫出示鹿符自证身份,且偏巧遇到了外出采购归宫的容湫,便将书信并木牌一同交给了她,叮嘱她定要亲自交到赫连桾手上。难道信上交代不明?可自己分明来回检查了数遍未有不通之处啊。或者说她有要事,不得脱身?

    她心事重重回到三楼却发现慕容永礼并不在屋内,便以为他亦去了厕所小解,然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回来,出门寻他时,一个小哥见她行色匆忙便拦住她,“你可是在找同行的那位文弱兄弟?我见他同一个老者走了有半晌了,说是你被打了,寻你去了。”

    永昭大急,“多谢多谢,这位兄弟可记得他们往何处去了。”

    小哥指着楼后的瀑布,“那边,你那位兄弟不会是遇到骗子了吧,你快去吧。”

    永昭道谢后便匆匆赶到楼后,可哪里有半个人影,只在石缝里寻到慕容永礼随身携带的折扇。永昭以拳锤掌心急如焚,不经意发现离地十丈处的瀑布后,似乎有个山洞。

    瀑布飞湍不时涌入洞内,令洞壁湿滑不堪。不着寸缕的慕容永礼此时正如傀儡一般,静静地躺在冰凉滑腻的石上,暮春的水仍是凉的刺骨,蛇似的从他身下蜿蜒而过,他都不怕。唯有此刻攀附在他身上的干瘦而衰老的身体,和这具身体的污浊的眼,令他恐惧颤栗。

    他动也不能动,甚至是愤怒的哀鸣也发不出,只有卡在嗓子的零星又破碎的沙哑声音能够昭示他仍是鲜活的,鲜活得不堪一击。

    当永昭闯入洞中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教她撕心裂肺却又永生难忘的丑陋画面,并在以后的无数个被惊醒的冰冷昏黑的夜晚里,她仍心有戚戚。

    此刻满腔的愤怒喷薄而出,却未能一剑斩了这老贼,只伤了他半只胳膊。这老贼也不是吃素的,三百招之内,永昭拼尽全力才勉强不落下风,最后他刺伤永昭跑了。

    永昭忙脱下外袍包住慕容永礼,为他解了穴道,并用袖子慢慢拭去他面上的污渍,她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就像抹在树梢处的一痕阳光,慕容永礼疲累地抬眸,缓缓擦去她如泉涌的泪,道:“别自责我没事,我只想洗个澡,好好地睡一觉。”

    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明白为何一向羞涩爱笑的少年会时而叹息,而那时他的眼波会现出浓稠而苍凉的色。

    而当永昭再一次夜中难眠时,她总是在想,如果那天自己并未带他去,或者那时候自己中途没有出去,再或者发现他不见了便立即去寻他,是不是就会避免,说到底,这都是自己的错。

    两天很快过去,日子来到三月二十七。巳时,比武大赛正式开始。

    各参武者均已在前几日报了名,并在接下来的三天内进行三轮淘汰赛,拔得头筹者将与公主赫连桾进行切磋,若赢了公主便入选为驸马。前三日内,为保公平,各人的对手均由抽签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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