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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中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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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义女幸逢德义事,武痴者喜得武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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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万金之躯,怎可轻易折损?若君上知道了,岂不要忧心?”君兰已记不得这是第几次劝阻了,暗叹这位小祖宗可太不叫人省心了。

    永昭疼得倒吸了一口气,“他人囿于危难,不帮我心难安。何况她一介女流啊。”

    君兰哼了一下,却不免心有戚戚,“以臂挡刀,听着就怕人,伤了筋骨可怎么好。”

    “当时千钧一发,如果我不挡,刀就落我脑袋上了,那我铁定就被开瓢了。”永昭比划了一下,吓得君兰包扎的手一抖,只痛得永昭龇牙咧嘴。

    君兰忙在她伤口上轻呼了口气道:“现在知道疼了?你方才英雄救美的时候就没想过躲?”

    永昭强忍疼痛,面容郑重,“那只能保自家性命,那女手无寸铁,我如何忍心,何况这伤也无大碍。不过你猜她是谁?”

    君兰一边拾掇着药品一边噘着嘴道:“我还要烧水煮汤哪儿就有那些个闲工夫猜这猜那的。她是王侯美姬,您能搭上命去救。我是粗使丫头,所以素日嘱托的您都不听。”

    “烧水的活计自有他们,何时劳动过姐姐”,永昭自知理亏便从怀里摸出一个兔子状的香囊,笑嘻嘻捧到君兰眼前,“本不是贵重的物,但这工艺样式在盛京却难见,恰巧你又属兔,留着玩罢。”

    君兰用食指点着兔子粉红的鼻头,皓齿轻启,“专用这些小玩意哄我,偏我还受用得不得了。赶紧洗洗睡吧,满身的酒气,哪里像公子倒像是酒痴。”

    永昭这才发觉头脑有些昏胀,抚额笑道:“不说还好,这一说倒真觉得有几分醉了。今晚你不必守夜了,我沐浴后你便歇着吧。”

    是夜有人不寐,有人酣眠,有人睡至三更却悠悠转醒了。

    口干舌燥的永昭在梦中寻水不得却闻见甜淡的香,欲究其源忽觉身子一沉醒了过来,她半睁着眼见榻前跪着一人便叹道:“说了不必来了,那就倒一杯水我喝。”

    “是。”

    用过了水,君兰指了指门外,道:“有一桩事等着公子裁夺。”

    永昭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却是什么也不曾看见,便生了惑,“什么事?”

    “县丞子抢霸民女。”

    永昭命她掌灯,“县丞?便是百姓口中的父母官季闳?他会纵容儿子抢霸民女?”

    盛君此来杭溪,饮食住所皆为杭溪县丞季闳所出。十几年前季闳初任杭溪官吏,那时杭溪匪患猖獗,逢年非旱即涝,是个谁都不愿接的烫手山芋,如今却是山水宜人之地,可见他功绩卓著。

    君兰一面服侍她更衣一面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只是她一个姑娘实在可怜,现就跪在门外。”

    “怎么不叫她到你房里等着?”

    君兰委屈道:“我怎么没叫?我说您睡着,明儿早上再回话,她横竖不肯,偏在外头守着。我想左右有侍卫守夜,也就任她了。”

    待那女子进来,永昭便细端详她,见她身着窄袖半长裙,挽着双鬟髻,是越看越觉得眼熟。便不由道:“抬起头来。”

    跪在地上的女子闻言抬首,目光却落在膝前。永昭观她眉是双燕飞,眼似桃花醉,丹唇紧闭泪光点点,更引人注意的是她左眼下的一小点绛色胎记。永昭不觉开口,“你是……”

    “回公子,小女方画安,昨夜宴饮,小女曾为公子奉过水酒。”

    永昭恍然地拍了下前额,“原来是你,你有冤情,为何当时不直面君上,反而夜半来此啊?”

    “因为小女确有苦衷。”

    永昭道:“你慢慢说。”

    “小女家住城西,家中有母亲和行医的兄长。两月前,县丞之子重病不愈,他们家把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就是没有效用。后来我同哥哥去瞧病,说来也奇,还未用药,他的病就好了一大半。他们请的算卦先生说,我与县丞儿子有宿世因缘,便也不问我愿意不愿意,就把我强留下了。还将我兄长关在偏院里逼迫我同意,可怜我母亲,却是如何也盼不到我们回家了。”

    君兰不由得忿然作色,将她扶起来,“这事,他们太不地道。”

    方画安靠在君兰身上,“你们一定疑惑,我只是穷苦人家的女儿,嫁谁不是嫁呢,何况他们家钱势双全。可我早有誓言,当年母亲重病奄奄一息,是我在菩萨面前求愿立誓,一辈子不再嫁人,我母亲喝了那符水病就渐渐好了,我怎能违誓”,她缓了缓又道:“说来,季不忧待我算好,他从不强迫我,还偷偷带我去见我哥哥,今番能获幸面见公子也是他安排的。”

    “季不忧?”君兰有几分纳闷。

    “就是县丞子。”

    君兰快人快语,“他就不担心你在君上面前告发他爹,他难道不害怕受惩处吗?强占民女,罪名可不小。”

    方画安扑通跪下,“所以小女只求公子千万不要张扬此事,能把我救出来是最好,但请公子一定要将救助我的兄长,我的母亲她已经年老,不能无人赡养。”

    “这就是你的苦衷”,永昭不知该如何宽慰,示意君兰搀扶她起来,“我答应你,今晚就让你们一家团聚。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家在何处,兄长又被羁押在哪。”

    方画安答道:“季不忧就候在宅门外,这些他都知道。”

    方画安兄长那边永昭派去的是自己的贴身护卫卫恪和孔献,而她母亲这边,永昭是亲自去迎的。一家人团聚过后永昭倒是对这位县丞子生出了浓厚的兴趣,他虽年少却不愿以权压人,心思又纯净,是可塑的苗子,可惜却未见上一面。想到这她便问卫、孔两人,他俩对季不忧也没什么印象,只说他快人快语,拳脚很好。要知道,这两位护卫可都是经过千挑万选,既然他们如此肯定季不忧,那就说明他是真的不错。

    永昭让君兰去请方画安,她告诉方画安,此事还未告一段落,难保季闳光明磊落不会日后刁难,不如你们一家随行同去盛京落脚,自己也可援助一二。方画安闻听又是千恩万谢,还说想要做个洒扫丫头回报永昭。

    永昭道:“洒扫丫头岂不委屈了你,你若有心便在前厅做个奉茶的丫头,不过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要带季不忧回去。如果你做了我跟前的丫头,你们不免要日日相见,你可接受得了?”

    方画安几多犹豫,最终仍是点了头。

    永昭叹气,她自然是瞧出这对小儿女间并非全无情意,便挑明,“你喜欢他,或者说对他有好感。”

    方画安慌张辩白,“我没有。”

    永昭一笑置之,“不打自招,我可有说,他,是谁?”瞧着她泛红的面容,永昭又道:“你是立过誓的,说句大不敬的你别忌讳,只怕要等到家慈归西,你们俩才有可能。他可等得?即便他能等到那一天,对你母亲的负罪感只会成为你们中间的刺。我不会告诉他你们一家都去了盛京,我也不会留你侍奉,我可以给你们盘一个铺面,好好开医堂,别轻易露面。”

    君兰为永昭宽衣,“但愿她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我只是给她提个醒,以后我同样也会告诉季不忧。”

    “他俩可太难了,若光想着在一起,那不就是咒自个儿母亲早死吗?”君兰摇头。

    永昭刚欲就寝就有人来报,说是县丞前来请罪。

    已有微末的白意从半掩的门扉渗进来,君兰问道:“只他自己?可有带着他儿子?”

    “县丞独自一人,并无旁人。”

    永昭从床上坐起,“现在几时?”

    “回公子,快卯时了。”

    “这个时辰来”,她揉着眉心道:“请他偏厅等候,我即刻更衣,记得以礼相待。还有,等君上起了,就将我桌上的手书呈到君上面前,批后即刻送交我手上。就这些,你们都下去吧。”

    平常自己儿子暗助那丫头已令季闳一忍再忍,谁想到他能不分主次,糊涂到禀明贵族公子的地步。此事一旦传扬,莫说父子两人的仕途,便是性命也难保了。如今只希望这位公子能看在曾是乡里的份上网开一面,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门开了。

    季闳拿眼去看,他万没料到的是,接待他的竟是公子昭近身的侍卫,卫恪。一颗心不知该悬还是该放,又听到卫恪说,“大人来得及时,若再晚些,公子就该睡了。”

    季闳冷汗淋漓,“公子他……”

    “公子请大人堂内说话。”

    听得侍从高宣,季闳便在堂中伏跪不起。永昭也不看他,直接从他面前走过,待坐定才发问,“跪着的是谁?”

    “杭溪县丞,季闳。”

    “给季大人看茶”,永昭摸着下巴似在思索,“昭听闻,大人曾在盛京为官,是上造。”

    季闳不敢应答,永昭又道:“昭虽年幼,却也知大人功勋卓著,一介县丞,实在委屈大人。”

    “下官不敢,下官漏夜前来,是来请罪。”季闳直截了当。

    “请罪?大人为县丞十余载,兴利除弊,功不可量!百姓们都奉您为父母官,大人能有何罪?”

    东方渐白,突闻鹤唳,一声接连一声。待季闳陈述完,鹤鸣声早已消弥。

    屋舍内静谧得怕人。

    “茶凉了,换一盏来”,永昭负手于窗前,“秋天一到,连鹤也知择暖而居。”

    季闳已经跪得双腿麻木,明明气候和宜,他却汗流浃背,”下官,不甚明白。”

    永昭道:“大人能安为县丞,平稳一生,却不得不为儿子早做打算。季不忧已经十五,大人可想过让他入朝为官?”

    季闳的一颗心瞬时提到嗓子眼,“公子,下官是来请罪的。”

    “你是有罪,欺男霸女,以其母兄性命为要挟。但你有大才,盛国初起,正是用人之际,何况此时若罚你,怕会寒了民心。民心不存,国将不存。”

    季闳踟蹰再三,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很快永昭又道:“你不必谢我,以上是依国体而言,究其根本,是方画安,她不愿季不忧受累,亦不愿大人你家破人亡。不过,虽无大惩但有小戒,你年纪已大,就让季不忧代你受七十杖吧。”永昭转身落座,对季闳微微一笑,“大人坐吧。”

    季闳腿脚俱无知觉,如何能起,只得实话实说,却听见少年冷笑,“可谓无脚寸步难行,大人不过是腿一时麻了而已,那方画安一介女子,名誉清白乃重中之重,大人若不澄清,只怕这女子以后难有面目见人。”

    季闳被下人扶至坐榻上,他坐定后道:“难为她仁德,下官定会好生安抚,不令其招致非议。还有她的家人,下官必定加倍补偿。”

    “你自己看着办吧”,永昭接过卫恪递呈的手书,翻阅后问他,“可有交代?”

    卫恪回道:“君上赞公子慧眼识人,并嘱托公子莫忘了斋戒沐浴,以待三日之后的祭祖大典。”

    “好!下去歇着吧”,永昭命下人将手书递交给季闳,便起身朝他虚行一礼,吟着“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大笑而去。

    季闳接过手书,却见上头黑红两字分左右,黑字是丞中添横,红字是忧字去心。他未免不解,便问卫恪,卫恪却并未答惑,只说,“大人请回吧,少顷君上的恩典便会到您府上了,预备着接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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