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瑛和望舒齐齐向冯慈看过去，冯慈高八度的声音还来不及收回，脸上即刻便恢复了笑容，仿佛刚刚的失态不是来自于她。
可孰不知就那一句，她的心思开始无所遁形。
“我是说，生意的事还是要三思后行，毕竟咱家已经输不起了。”
“那是自然，只是也要多听八方意见罢了。”曹瑛顺势让她下了台阶。
望舒却极度不满冯慈打断她与姑妈正在探讨的生意经，但自小曹瑛就教过她，任何时候都要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将来要独挡一面时，更不能让人轻易猜透自己的心思。
可望舒虽无小女孩的娇气，却也还没有练习到大人的那样城府，此时她偷偷看了冯慈一眼，又将眼神收回，盯着别处，嘴唇轻轻抿着，脸若冰霜。
这个女人居然说自己说的话是“孩童之言”？
曹家是从来不缺新思潮的，有传统中国家庭里的长幼规矩，但长辈也懂得如何尊重晚辈。就曹瑛和曹鋆来说，他们就绝不把望舒当一般小孩对待，有些小事也是会问问她的意见的。所以，望舒对冯慈的浅薄与不敬嗤之以鼻。
冯慈此刻又变回了和颜悦色，学着曹瑛的语气，扮着淑女的作派，“我父亲教过我，‘男人做大事，女人撑小家’，那些打打杀杀啊、生意场上的事交给男人就好了。女孩子么，学学针线女红、烹调、插花和园艺，或者也时兴一点，学一点洋人的礼仪。曹家的小姐，个个都要当淑女的，这样才能在上流社会吃得开。”
“也能找个好人家，是吧？”曹瑛顺着她的话说，笑意深不可测。
“谁说不是？”冯慈没有留意到曹瑛的表情，只道是对方赞同了自己的观点，依旧说下去，“女孩子，找个好人家才是正事，女人打打拼拼的很命苦的。”
这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的却是曹瑛。曹瑛听了进去，没作计较，只微微一笑，“望舒才十三岁，谈这个有些早了。”
“也是，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不大好。”冯慈嘴上附和，心里却不愿放弃这个话题，“不过，要在前清，这个年龄也早该说媒了，再晚两年都有些晚了。我前两天和玉兰回娘家，我父亲还问起望舒，说要把她捧成电影明星，就像黎莉莉、林楚楚那样的。运气好的话，还能找个达官贵人，那曹家可就有了靠山……”
“眼下这局势，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今天还风风光光地当着所谓的达官贵人，明天就可能沦为阶下囚，我看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曹瑛打断她的话，转而又问望舒，“望舒，你想作电影明星吗？”
“我更想像姑妈您一样，成为商界枭雄！”望舒坚定地答道。
望舒说话，本是不喜欢这般夸大其辞的，也极少会用到“商界枭雄”这样有分量又有些浮夸的字眼。曹瑛就曾对她说过，这可不是人人都担的起的。可面对着冯慈，望舒又憋着一股好胜心，必须振振自己士气，说点厉害的言辞来吓吓那个女人。
这书房自从有了冯慈，就再也没有从前的清新雅致了。她经常跑来找曹鋆说一些鸡飞狗跳的事，或是带着玉兰来这里吃点心喝下午茶。点心配着书墨香味，自然吃得更儒雅了些，可不知书墨是否乐意，当她们高雅的陪衬？
而且若不是曹瑛的阻止，这里还差点成为一个鸦片馆。
“瞧瞧这口气！呵呵……”冯慈似笑非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听过哪个女人是‘商界枭雄’的呢！”
“那是你孤陋寡闻。”望舒没有压住情绪，一字一句反驳她：“寡妇清、高五娘、武大娘，她们都是历史上……”
“望舒，”曹瑛制止了她，“怎么可以这样对阿姨说话？这些生意经阿姨她不感兴趣的。”
“不感兴趣，还是不懂？”望舒针锋相对。
“望舒！”曹瑛向望舒使了个眼色，再次制止她讲下去。
望舒收口，冷冷地不说话。
“没事，没事……小孩子嘛……”冯慈被驳得语无伦次。
“向阿姨道歉。”曹瑛柔柔的声音，语气里并无真的责怪之意。
“姑妈，我不想做电影明星。”望舒依旧坚持，不愿道歉。
“哎，算了。”冯慈生怕自己下不了台，先为自己找台阶。
“姑妈，我不会做电影明星的，哪怕将来乞讨为生！”望舒斩定截铁。她隐约看出了冯慈想在自己身上打些主意，虽然她猜不出那是什么。望舒一想到冯慈那个冷血又粗鄙的父亲就害怕，就生厌，更别说要跟着这么一头野兽当什么电影明星了。
“不当就不当嘛！”冯慈还在自找台阶，“你看这气氛严肃的。”
冯慈简直恨透了面前的姑姪二人，这么不给她面子，一唱一和地让她难堪。她不是看不清曹瑛和望舒眼里对她的蔑视，曹瑛也就罢了，望舒这小丫头也不把她放在眼里，这成何体统？
“话又说回来，望舒的确是马上就要上中学了吧？”冯慈寻到了新话题。
“我已经托人联系好了学校，谢谢慈你挂心。”
“姐姐真是能干，既理外又理内的，我们这样的闲辈只能在家守着先生，什么忙也帮不上。望舒和望竹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关照的，姐姐可说一声，我虽然学识不高，也愿尽力为你分担。”
望舒把脸扭到一边。
“谢谢。”曹瑛微微笑着。
“不知姐姐为望舒找的是哪个中学呢？”
听到冯慈这样问，望舒也禁不住望向曹瑛。她并不知道姑妈给她找好中学的事，也想着要知道答案。
“晏摩氏女校1。”
冯慈没有听过这个学校的名字，脸色茫然。望舒当然是听明白的了，急急地问，“姑妈，不是说好培华女中吗？”
冯慈抛出的问题，自己却接不上话。她并不知道这两个中学的差异在哪里，又不想显示出自己的无知，只能沉默不语。
为了安抚冯慈的疑心，曹瑛故意捡她喜欢的听，敷衍她，“这是外国人办的教会学校，专门培养淑女的。”
“这样感情好啊！”冯慈果然很满意。她最怕望舒才学过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姐妹俩能顺利嫁出去，如果还能嫁个权贵人家，说不定还能捞些好处，或是对自己那个野心勃勃的父亲有些好处。
［注1：晏摩氏女校：1八97年创办于浸会堂，教会办女子贵族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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