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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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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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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舒有些尴尬,暗自苦笑,又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她不动声色地说了句恭维话:“所以你父亲才是上海滩上颇具盛名的儒商啊!”

    陆间摇摇头,说:“此话官味太重,无趣。而且我并不懂你的话。”

    望舒笑着说:“只有思想多元多变、智慧更高级的人,才会自相矛盾呢。”说完又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是从书上看到的,觉得很有道理,就记下了。”

    “是……是有点道理。”陆间并未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只是想既然是望舒说的,那必然是有道理的。他比她要大两岁,但心智并不及望舒成熟。望舒还不知道他的故事,不知是否也有类似的悲欢离和?每个漂亮的躯壳背后,是不是都有一些难以修复的裂痕累累?

    “望舒,你说这世上有永生的东西么?”陆间突然问道。

    那时,他正望着头顶悬铃木的枯枝,有几片叶子还在眷恋,点缀着一簇簇的球状果实,迟迟不肯落下来。不知是因为叶子太过深情,还是树的不舍,秋风吹过几场,冬日都快要过去了,那几片树叶依旧在高高的树枝上,日日映衬蓝天,迎送阳光,凄零却又骄傲地走过了一年四季。

    望舒顺着陆间的眼神望上去,阳光正从树枝间透过,让她想起那日在顾家宅公园分别时树叶间的夕阳,只是那时树叶尚且茂密,如今已成萧瑟的枝条。可望舒却极喜欢这冬日的萧瑟,繁华过了三季,树也该褪去浮尘,让人看看它本来的样子了。

    “真好看。”望舒看得入迷。她想起刚才陆间的问话,猜想他一定是触景生情了,便说:“这短暂的浮世里还是不谈永生的好。你看这树,没有叶子和花的点缀,不一样很美吗?冬天的树美得干净利落,花和叶子倒成了身外物了。”

    “是‘树外物’!”陆间纠正道,说完呵呵笑了。

    一片被风染红的叶子飘然而落,正好落在望舒的脚边。望舒把它捡起来,放在手里细细端详,发现这叶子居然十分完整,红红的叶片上偶有几道黄色的纹路,煞是美丽。

    “抓得住,就是最好了。”望舒说完,又有些难为情,觉得说的太过于诗意,自我检讨道:“我们真像两个大人。”

    “是啊,像大人。不过也没有不妥,只是效仿古人的伤春悲秋罢了。现在这浮世怕是没有这般情怀。”陆间不自在地笑着。他也没料到会和望舒谈到这些,话题沉重了些。可他又是情不自禁的,他总觉得望舒能懂,她都能懂。至于自己在困惑些什么,他又一时说不清楚。

    关于“永生”的话题过后,两人静默片刻。

    小竹的点心已经吃得饱饱,此时正睁大眼睛看着姐姐和这位漂亮的哥哥说话。陆间和望舒说的忘我,几乎忘了还有一个小不点在身边了。小竹忽然扯了扯陆间的衣角,咂咂唇边的点心屑子,正预备要说些什么,被望舒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小竹懂事,便不说了。

    陆间注意到这个细节,他绕开望舒,将嘴凑到小竹的耳旁,轻声地问:“告诉哥哥,有什么事?”

    小竹却是和姐姐心意最通的,姐姐不许说,她就一定不会再说。望舒知道她是想说那个已故的小西洋镜,所以才用眼神阻止了她。小竹是个聪明的孩子,她人小鬼大,也晓得了如何转移话题了。她吧咂了一下小嘴,说:“哥哥,我和姐姐请你吃条头糕。”

    “谢谢!”陆间可没有上当,斜睨着望舒,戏谑道:“一个威严的姐姐,把妹妹吓得有话不敢说。”

    “我哪里有?”望舒娇羞的样子倒是难得一见,说完脸上又抹上红晕。

    “望舒,恩……我祝你……”他想祝她春节快乐,话说得犹豫了些,所以尚未说全,便被渐近的一个声音打断了。

    “间!间!你一直立在那里做什么?叫了几回都不应。快过来,让李先生帮你做两身西服。”是陆间的母亲。话说着,声音越来越近,陆母已经走了过来。

    “母亲。”

    陆母本是想喊间过去的,看到望舒,便撇开两个同伴走了过来。在渐渐靠近的步伐里,她的眼神从未离开过望舒,放肆地打量着她。望舒穿着极普通,春夏秋冬总是一身无聊的棉布袍子,颜色很素,就像江南烟雨过后淡青色的。可就这一抹素净,望舒依然无法让人忘记,不仅是因为她的美丽,而是因为她小小年纪却有的气定神闲。她的眼睛里仿佛蕴藏着宝藏,那么坚定,不卑不亢。

    陆母望着她许久,望舒接受到了她的眼光,不动声色,见陆母近了,微微颔首行礼。

    “母亲!”陆间又叫她一声。

    陆母是很华贵的,又因节日的烘染,一身装束喜气洋洋。她将目光移到儿子身上,责怪他:“不懂礼数!怎么好让长辈们等太久?”虽是责备的话语,语气却是宠溺的。

    “我这就过去。”陆间瞬间即变成乖孩子模样。

    陆母将眼神再次移到望舒身上,扫了一眼,又看看儿子,问:“这位小姐是?”

    陆间将望舒介绍给母亲,“是同学,今天恰巧遇上了,多谈了几句。”

    “几句?”陆母笑了,她将手摆了摆,“你知道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了吗?快40分钟了!还有,你是男校的,这位小姐怎么可能是你的同学?”

    陆间本无意要撒谎,只是心急之下不知该如何介绍望舒,便不假思索说是“同学”,不料却被母亲一言拆穿,颇觉尴尬。他被母亲质疑不要紧,母亲自是不会和他计较的,他担心的是望舒。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她是一定会问个究竟的。

    望舒看出他的窘迫,露出一丝浅笑,从容不迫地对陆母说:“阿姨,我是晏摩氏女校的学生,我校时常会与陆同学的学校联谊,我便有幸与他和他的同学们合作过几篇古文,才得以认识。”

    陆母见她说的流利,又知书答礼的,虽还心存疑窦,却也不好再揪着不放了。她表现出贵太太特有的风度,说:“原来是这样。晏摩氏女校的学生,想必都差不了。小姐府上哪里?”

    “母亲!”陆间打断母亲的问话,怕这一盘问就停不住了。他知道望舒心高气傲,定是不喜欢这样居高临下的盘问的。

    陆母不满儿子居然护短,她看得出儿子很是在意眼前这女孩。这种感觉一来,她倒是要非问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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