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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云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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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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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回家,望舒看到早早放学的小竹在门口等着他,旁边一个木制的小桌上放着一些女孩们喜欢的物件,糖人,玩偶,粉色的蝴蝶结,西洋镜……

    西洋镜?

    望舒将要拿起这个折叠的小西洋镜看看,小竹却先把粉色的蝴蝶结拿起来,伸到望舒眼前,“姐姐,好看吗?”

    望舒只好温柔地回应,“真好看!是姑妈给你买的吗?”

    “恩,姑妈下午给我买的,姐姐你戴也一定好看。你试着戴一下,姐姐戴一下……”小竹开心地往望舒头发上比划着。

    这时曹瑛从客厅走出来,对着门口的姐妹俩说:“小竹,别闹你姐姐了,她不喜欢这些女儿家物品,你姐姐啊,她更喜欢笔墨纸砚!快,都别玩了,进来吃晚饭。”

    望舒又一次感受到自己与小竹之间的差异,在姑妈眼里,自己就是女儿身男儿心,没有被当成小家碧玉来对待的。她为此有一些不快,只是没有迁形于色。她还惦记着西洋镜的事,伸手从小桌上拿起它,问:“小竹,这个也是姑妈给你买的吗?”

    “是那个漂亮哥哥买的。他说话算话,今天给我送过来的。姐姐,这个还可以折起来呢,你看……”小竹从望舒手里抢过西洋镜,自豪地向姐姐演示,一边演示一边欢快地笑着,“你看好玩吗?”

    屋里又传来曹瑛的催促声,“快来吃饭,我数数啦!”

    自从到大,曹瑛都用数数的方式催姐妹俩吃饭,久而久之成了一种习惯。只要一说数数,她们就会乖乖地很快坐回餐桌旁。

    望舒把蝴蝶结和西洋镜都放回桌上,拉起小竹,“走咯,吃饭去咯!”

    饭桌上几样菜,都是望舒爱吃的口味,腌笃鲜、糖醋小排,清炒菜心,半棵糯米莲藕,还有酒酿小圆子。看到这些,望舒刚刚的些许不快便一扫而光。姑妈终归是很疼她的。

    西洋镜。

    那个叫陆间的男孩。

    望舒心思游走,曹瑛很快便发现了她的异样,关切询问:“身体不舒服?还是在学校里不愉快了?”

    “没有。”望舒淡淡地回答,“只是有点累了。”

    “姐姐,我们学校谁都不敢欺负我,一听我是你的妹妹,都很害怕呢。”小竹得意地说。

    “夸张极了!”望舒冲小竹柔柔地笑着,“我已经毕业,师弟师妹们并没有几个认识我的,怎么会害怕?姐姐岂不成了霸王?”

    “这叫‘人虽不在,余威犹存’!小竹,你姐姐就是你的保护伞呢。”曹瑛很得意望舒有如此的气场,这正是她乐得所见的。

    望舒听到后又沉默起来,好在曹瑛也不再延续这个话题。曹瑛没有往“情窦初开”那方面思虑,她对望舒的教育指导,独独空了这个缺。其实有人生经验如她,本该料到望舒如此出众,必然会引来诸多追求的。

    晚饭结束,照例是两姐妹温习的时间。

    望舒还有很多要学的东西,她的时间比成年人排得更满。她要做小竹的好导师,要练钢琴,曹瑛可是变卖了家中一件古董,才从一家德国人开的琴行买了那架价格不菲的进口钢琴的;要学洋文,最好要懂两种洋文;要念生意经,古今中外的都不落。

    “望舒,这几天没听你学英文,可要抓紧了啊。要知道,生存在十里洋场,连黄包车夫都会几句洋泾浜英语呢。”

    琴棋书画,生意经,英文国文,淑女课,名媛们必备,曹家的子女更不能输。

    温习一个多钟头,姐妹俩歇了歇。望竹去书房找父亲玩,望舒却先回到卧室,反锁了门。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在梳妆台前坐下,于书包最深处将那枚蝴蝶结和信封拿出来,将信封对着灯光看了看,看到里面躺着的信纸影子。

    望舒不想再猜测,毅然将那封书信打开。

    毛笔字写的很工整,笔力遒健,字体时有连笔,笔法豪迈。望舒深知字如其人,文如其人,如果这字真是他本人所写,那么这个男生的书法一定是童子功,文化底子也是差不了的。

    迫不急待先看落款:陆间。

    望舒已料定是他。

    信的内容,字字真切动人——

    望舒小姐:

    间久闻曹家有女冰雪聪慧,气质不凡,那日一见,自此再不能忘。深知望舒小姐不同于泛泛之辈,更不同于街巷之庸脂俗粉,遂几次执笔,却又不敢妄自打扰,怕冒犯了小姐。

    吾对望舒小姐家中旧事略有耳闻,遂有共鸣之音,亦对小姐之优异好学深感饮佩。间家中也早已摆脱朱门,与贵府遭遇相似,故此有惺惺相惜之感慨。既仰幕望舒小姐之才华,又愿共结知已,并无他想。愿小姐抬爱。

    若有打扰,自当先歉意之。

    陆间拜启。

    读完这封信,望舒发觉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已红得像喝了酒。她又把信看了一遍,开始取笑于自己的紧张。这封信定不是他写的,这字体,这笔风,这谦恭又老练的文法,哪像是出自一个十几岁少年之手?若说是简之伯伯写给姑妈的,都极可信。

    只是愿结“知已”而已。

    望舒很快镇定了情绪,拿起那枚蝴蝶结,对着镜子,在头发上摆弄着。望舒已经十三岁了,身形还未完全发育,又十分清瘦,明眸皓齿,这夜晚的灯光都不如她的眼神明亮。她留着当时女学生们最流行的齐耳短发,一身穿了又穿的窄袖袍子,白袜黑鞋,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却美丽的掩都的掩不住。

    望舒从没有戴过蝴蝶结,她不知道该如何别它。她往左边的鬓角试了试,不满意;又夹到了右边的刘海上,也不尽人意。反复试了几次,终于还是把蝴蝶结从头发上拿下来了。

    “望舒……”曹瑛上楼的声音。望舒赶紧把蝴蝶结和信扔进书包里,又用几本书在上面挡了挡,确认它们都极为隐蔽,旁人看不到。

    姑妈在敲门了,敲门之后转动门把手,发觉是反锁的。

    望舒飞快地冲过去,打开门。

    “怎么还反锁门呢?怎么了?”曹瑛看见一脸绯红的望舒。

    “没什么,我刚顺手锁了门,自己都忘了。”望舒尽力装作淡定,语气却是慌乱的,对话时看着曹瑛的脸,却在回避对方眼睛。

    “奇怪了,平日里你连睡觉都不会锁门的呀。望舒,你没事吧,看你脸红的,是不是发烧了?姑妈今天晚上一直觉得你不对劲。”曹瑛说着,手朝望舒的额头摸上来,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病了。

    望舒就任她抚额。她此刻已经恢复了一些平静。

    “是有些烫,但不发烧。你要是觉得身体燥了,就叫顾管家给你煮点银耳羹去。”

    “我没事。”

    “没事就好。望舒,快下去陪小竹做功课吧,她见不着你连看书的心情都没了,一定要你陪着呢。对了,姑妈以前在报纸上看到有个独尊1先生连载的《厚黑学》挺好的,现在也集结成书了,就给你买了一本,可以抽空看看。”

    “这是什么书?曹望舒乍听这名字就不喜欢。

    “都是史上一些英雄豪杰的故事……”曹瑛不想多解释让她看这本书的用意,她知道望舒一定会懂,只轻描淡写地说:“其实姑妈介绍你看的书,你可以批判性地接收。你是一个有主见的女孩,对是非黑白一定有自己的见解。我只是觉得《厚黑学》这本书里有你要的东西。姑妈前些年还剪了报呢,内容支离破碎,可见我还是被书的内容吸引了。”

    英雄豪杰……望舒有一点不太信。

    我要的东西……我究竟要什么东西。

    “知道了,姑妈。”

    “行,那快下楼吧,小竹等着你呢。”曹瑛说完先下了楼。

    刚才的少女心思已烟消散,一切又回到了现实中。

    在晏摩氏女校,曹望舒比任何人都期望能够平淡无奇地过完学校生活,这一点上,她暗暗违拗了曹瑛的意思。毕竟她已知道自己的未来必定不会那么安稳平顺,在惊天动地来临之前,平静是多么的可贵。

    可陆间的出现,却扰乱了曹望舒生活的步调。小小年纪就谈情说爱,莫说曹瑛不肯,望舒自己也不肯。

    陆间的第二封信很快就来了,依然是通过江叔琴之手转交。为此叔琴抱怨过多次,说自己无意成了望舒早恋的帮凶,自己对厄洛斯却只能望洋兴叹。

    “早恋?”望舒不喜欢这个词汇,“那可有晚恋?”

    叔琴摇摇头,“不曾听过。”

    “既有早恋,必定也有晚恋,那什么年龄才是刚刚好?”

    “望舒,我总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叔琴听着很是费解,她自知无法跟上望舒的思维,便转移了话题,“喏,这是照片,你看一下。剑眉星眸,清新俊逸,多情双眼,英俊非凡……”江叔琴仿若成语字典上了身。

    “从哪里学来这么多形容美男子的词汇?”望舒终于忍俊不禁。

    “从书上看的。”江叔琴得意了。

    望舒把照片夹到一页纸里,覆盖住,冷冷地说:“已见过面,还须送照片,此人幼稚!”

    “你们见过面了?”叔琴睁大眼睛,惊诧地问。

    “是的。”望舒没敢看叔琴,努力做出淡定的样子,说:“我会见他的,我要当面告诉他,幼稚当花样,当年当老成,此举多么可笑!”

    [注1独尊:李宗吾写《厚黑学》时所用笔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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