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更喜欢在山间搭一个小木屋,在院前种些漂亮的花,同喜欢的人喝喝茶聊聊天,晒晒太阳赏赏月。
但是深宫彻底囚住了她,她本应是欢唱的中雀,却忽然变成了笼子里的金丝雀,又怎么会快乐?
虞贵妃想着,若是凌皇后真的不快乐,那么她便带她逃离这深宫,即便是豁出这条命来也权当是报答她的恩情了。
但是这皇宫本就不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再加上虞贵妃偏生在此时诊出了身孕,她怀了小情郎的孩子。她本来身子就弱,须得好好调理才能平安生下孩子。所以所谓的逃离皇宫,凌皇后只当作是一个笑话听听罢了。
“娘娘所说的小情郎就是蛮王吧。”
温婉的话让虞贵妃愣了一瞬,然后垂眸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得极为讽刺。
是了,除了他还能是谁。
那时的她虽埋怨他不顾及自己,但心中仍是欢喜的,毕竟这是她爱情的见证。虞贵妃日日夜夜都盼着小情郎能够来找她,于是为孩子取名“盼”。
她最后的确等到了她的小情郎,只是这小情郎已经不是过去那个懦弱无能的男人了。听闻他推翻了自己的父亲,忤逆了自己的母亲,成为了蛮国的王。
那人按照中原的风俗以十里红妆为聘,亲自前来想将她迎回去,那人剖心剖肺地求她原谅许她一生,这本应该是桩喜事,但是误会却接踵而至……
那人终究是不信她的。他以为,虞贵妃回到中原后便忘却了他,因攀附权势嫁给了顾珩,甚至为顾珩诞下了一个孩子。他觉得,她是这世间最薄情的女子,将他的真心一遍遍地踩在脚下。
可谁又能够体会到她的痛苦?她亲眼看着盼儿死在了蛮王手上,鲜血溅了虞贵妃一脸。窗外闪电劈过时照亮了满地的血色,也照亮了蛮王阴森可怖的面庞。
虞贵妃难以置信地去摸盼儿的脸蛋去试她的脉搏心跳,冰冷寂静,了无生机。
白日里她还兴高采烈地同咿呀学语的盼儿说着你父亲来接我们了,夜间却忽降此灾。
“这与用刀子剜我的心又有何异?一息一刀,刀刀见血。可偏生我杀不了他,无法为盼儿报仇。”
她曾三番四次虚情假意地跟在蛮王身边,趁其不备置他死地。但这是个危险且成功性很小的方法,蛮王已觉她有异心,不再对她放松警惕,故而未曾成功过。
“盼儿是我的命,可他却能如此狠心,又怎么敢说爱我,我都替他感到羞耻。”虞贵妃悲戚地大笑一声,“仔细想想,我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我又有什么资格爱她……”
狂风暴雨中,她哭喊着抱住自己的盼儿,大道老天不公。
她自认为这一生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但是老天却从未善待她,她只是想要盼儿平平安安地长大,可是她竟死在了自己的亲生父亲手上,何其可悲。
她恨蛮王心狠,恨他不问是非对错,恨他不信自己,所以才亲手杀了他们的孩子。
虞贵妃没有告诉蛮王盼儿的真实身份,因为她觉得不重要了,即便他知道了又能如何?她的盼儿不会回来了。而她与他,注定从此陌路。即便再见,也只能是仇人。
蛮王离开中原后以她为借口开战,但虞贵妃知道,与其说是为了她,倒不如说是为了权势。他想要的,是整个中原。
他的野心因所获得的权利地位而愈发大了,就如同一个无底深渊。可他偏生还要打着爱她的旗号来满足私欲,真是令人恶心。
顾珩念着凌皇后的意思,未肯将虞贵妃送出去。或者说他也有意开疆扩土,那一借口竟呈出双方共赢的局面来。
虞贵妃失去了盼儿,惶惶不可终日,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是盼儿惨白的脸和鲜红的血。
她整日以泪洗面,神思恍惚,心如死灰。凌皇后万般担忧终日守着她,怕她做傻事。
她也确实想就这么离开,但顾容的到来让她的心重新活了起来。她守着凌皇后,看着她平安诞下皇子,将他当作自己的孩子般看待,将对盼儿所有的宠爱都给予他,总算又有了些牵挂。
顾珩也极为重视这个孩子,他封他为太子,昭告天下这个孩子未来将会是这个国家的皇帝。
但是凌皇后生下顾容后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即便是一次小风寒都能要去她半条命。虞贵妃忧心着照料着,每日里同她说笑说笑引她开心,也好让她提起精神来。可后来的事让她再也未能好起来……
“蛮国人生性好斗,蛮王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是凭借着一股子狠劲打得顾珩节节败退。顾珩每日里烦躁不安,脾气越发古怪起来,甚至对姐姐发怒……”
顾珩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他不再温柔细语地同凌皇后耳语,也不再会在雨天烫一壶酒与她共酌,甚至不再安抚她的情绪……
他开始放纵自己灌醉自己,他扩充了后宫日日笙歌,仿佛逐渐忘记了凌皇后。
若仅是这般,凌皇后也许还只是心灰意冷罢了,但千算万算没算到的是顾珩竟看中了虞贵妃。
与其说是看中,倒不如说是色令智昏酒后乱性。
满地的狼籍以及虞贵妃一身的伤痕让凌皇后直接昏了过去,再醒来时二人抱在一起哭作一团,谁又能开口说怨谁呢?
凌皇后怨他恨他又怎么比得上虞贵妃对他的怨恨呢,可怜她手无缚鸡之力,被顾珩欺凌却无法反抗,她再怎么呼喊也没有人来救她时又该多绝望……
凌皇后自那日起便卧床不起了,许是因为她所想象的爱情与现实相差得太多太多了,许是因为顾珩的所有行为已经超越了她可以忍受的极限,又许是真的倦了。
她想着,若是自己走了那么她的虞儿她的容儿怎么办?所以她认真地思考了很久,最终决定将顾容托付给虞贵妃,也希望顾珩能够给虞贵妃一个名分,让她能够光明正大地留在宫中。
“人离开时应当是有所感应的吧。”虞贵妃若有所思地道,“姐姐离开的前一天极为认真地说了许多话。她说,她这一生最爱花了,梦想便是能做一个闲散的养花人,谁知道这世间的缘分竟如此古怪,偏生让她求而不得。她说,嫁入皇室本不是她所愿,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守在她的小镇里,那里有她的少年郎……”
“她又说希望我能够照顾好念安,若我愿意也可让念安认我为母。”
“我想了很久才想通,她这是将念安留给我做牵挂,担心我在这世上活不下去。”
盼儿的离开本就让她生出怨怼,若是凌皇后也就此离开,只怕虞贵妃不会独活于世。但是顾容的存在成为了她的牵绊,她不能舍下他一人如此艰难地在皇宫存活,她要帮他护他,就如同凌皇后待她那般。
“她总是这样,总是在为别人考虑,却未曾想过自己……”
凌皇后是在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里离开的,那天的风很温柔地轻拂在人的面庞上,就像亲人的安慰,又像情人的思念。虞贵妃就静静地伏在她床边,不哭也不闹,仿佛她只是睡着了一般。
顾珩在那一刻忽然大彻大悟,忽而从欢糜中惊醒。他处理了所有知情的人,命人封了凤仪宫,不允许旁人进入。他将所有的回忆都锁在了凤仪宫里,包括他年少真挚的热情。
他按着凌皇后的意思将她葬在小镇里,也依着她的心意给了虞贵妃名分,将顾容交由她扶养。
虞贵妃对顾珩的感情很微妙,她既恨着他却又隐隐贪恋他的温柔。
起初她虽恨他入骨却想着自己这一生仅有的牵挂便是顾容,她得活下去,她得光明正大挺直腰板地活下去。只有这样她才能护着顾容,才能够为顾容谋得他想要的一切。她不希望长大后的顾容在有所求时感到无能为力……
所以她主动接近他获得他的恩宠,她就如同凌皇后一般时时照顾他关心他。顾珩如她所愿给了她无上的恩宠,虽不是皇后却堪比皇后。
顾珩太过温柔了,让她一度产生错觉。面前这个男人,这个万人敬仰的皇帝是爱她的。
庆幸的是,她足够清醒。她记得所有的所有,记得凌皇后,也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接近他,所以未曾愈陷愈深。
顾容的太子身份给他带来了太多的危险,而虞贵妃以一己之力为他挡下了一切灾难。面对他时她是慈爱的母亲,面对顾珩时她是体贴的妻子,面对敌人时她却是一个笑里藏刀的女人。
她日日夜夜守着她的方寸之地护着顾容,成功地在让后宫所有的女人对她心怀忌惮不敢轻易挑衅,也成功地让顾容安全地长大。
她给他的爱比给顾怀的多得多,她所愿的也不过是他一生平安。可顾珩兴许是心中有愧,执意要让顾容做皇帝,但顾容不愿意啊。于是虞贵妃在安神香里加了些特别的东西,少闻确是安神之效,闻多了却会让人神思混乱,要人性命。
“我曾经给念安点过几支安神香,与此同时以药膳糕为辅为他解毒,目的是让他瞧起来虚弱些。本是想让顾珩放弃让他继位的想法,谁成想顾珩偏不肯改变心意,我便停手了。”
“至于顾珩那处……”虞贵妃垂眸笑了笑,“我虽犹豫过,但仍一日不落地给他送去。一来愿他早日去陪姐姐,二来解我心头之恨,三来予念安一生平安。”
虞贵妃给他的香剂量很小,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毒在身体里积累良久,已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
如今的他精神恍惚任人摆布,虞贵妃要的不多,只要他一道圣旨放顾容走,谁做皇帝对她来说其实并不重要,只是不忍毁他基业罢了。
“可娘娘这么做有没有想过十一殿下?”
虞贵妃愣了一下,然后迷茫地念了一句:“怀儿啊……我记得的。可我顾不得了啊……”
虞贵妃眼眶湿润:“我果真是不配做个母亲,盼儿是如此,怀儿亦是如此。我顾不得他了啊,我想要他好,也想要念安好,可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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