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翌夜离回到南辰宫时,已是傍晚时分。
怀中的驱寒火石在离开帝焱火山后,热度不断下降,回到宫中时已经成一块温热的暖玉了。
白翌心满意足拿着那块驱寒暖玉来到南辰殿前。
此刻的南辰殿中灯火通明,白色的窗纱上,是白烈与茹漓坐在紫檀木桌前的剪影。
正当白翌要踏门而入时,突然听得一声刺耳的杯子破碎声在房间中炸开,随即就听到父君一声怒喝。
“岂有此理!”
白翌心中一窒,一下子便怔住,脚步顿下来,看一眼夜离,夜离也是神色错愕。
白烈很少这样发火,在白翌记忆里,即便自己与他发生争执,他最多也就吼自己几句,气消了也就什么事都没了。
两人悄然停在殿门之外。透过门缝,白翌不动声色看着殿内情况。
“陛下息怒。”殿中有两人异口同声。这两人,白翌都认得。
是白齐将军和思蓝。
茹漓的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沉吟片刻,她神色肃然:“将那些偷情之人都分开关入大牢,反省十年。至于他们的孩子,统统杀了,不留活口。”
白齐颔首:“是,皇后。”
殿外,白翌出乎意料的,没想到这件事也是母后的意思。
他的母后,什么时候这般无情残忍?竟下令屠杀无辜孩子。而他一向视若神明,伟岸无边的父君却丝毫没有反对的意思。
当然,昨天他们因为此事吵了起来,白烈自然会坚持站在国法这边。
茹漓凤目凌厉,丝毫不留余地:“除此之外,南霄城中,可还有其他暗中偷情之人?”
思蓝神色从容:“此事他们做的很隐蔽,还待严查。”
白烈的眉头深深锁着,眼中一片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他捏着眉心:“若是再遇上此事,将军不必告于本君,直接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严惩不贷款!”
“遵命。”
“此事事关影国社稷,国运存亡。”白烈目中决绝,“若不尽早加以阻止,断绝此种作为,将不堪设想。”
白齐与思蓝异口同声:“属下定然全心全力,不负陛下重托。”
“嗯,你们回去吧。”
白齐与思蓝退出大殿,来到殿外时,刚好看见神色沉重的白翌和夜离。
白齐与思蓝对他们微微低头,算是行礼,然后离开南辰殿。
殿中的白烈察觉到殿外有人:“何人在外?”
两人来到门口,从容不迫:“是我们。”
白烈神情一松,方才的冷峻烟消散,面色和善不少:“外面风大,你和夜离快进来,别染了风寒。”
两人走进大殿。
茹漓凌厉漠然的神色舒展不少,起身来迎他们:“你们今日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
白翌拿出那块红色的暖玉,递给母后:“我们今日去了火族,问鲁安前辈要了一块火石。”
白翌瞧一眼父君:“母后将这块火石放在枕下,可为他治疗风寒。”
国君脸上一暖:“你有心了。”
黎莲太子面无表情的看着国君,不想表现出自己在索求什么,语气淡淡:“父君心如铁石,还是不肯更改国法,放那些无辜孩子一条生路吗?”
白烈凝眉不语。
茹漓深深叹息,语重心长:“你是太子,在学宫长大,从未涉及过国事隐情,很多事你都还不知道。这些事,等七十二国会武结束之后,我与你父君自会告诉你的。”
白翌蹙着眉:“可那些无辜孩子……”
“我儿心慈,本君自愧不如。”还不待白翌说完,白烈起身来到白翌面前,目光深沉看着他,温和一笑,“你是影国的黎莲太子,也是未来的影国之君,有此仁心,本君深感欣慰。”
又是一句夸赞的话,白翌心中却五味杂陈。
“也罢。”白烈叹了口气,“为父答应你,不杀那些无辜孩子,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闻言,白翌脸上一顿,随即愁眉大展,喜上眉梢:“父君答应更改国法了?”
白烈摇头:“国法是先祖制定,本君无权更改。不过,本君有权决定那些孩子的生死。”
明亮的烛光在白翌眼中跳跃,像是闪烁的希翼,他迫不及待:“那您快下一道诏书,赦免那些无辜的孩子。”
白烈看着他,信誓旦旦:“既然本君答应你,便会说到做到。你放心,明日,赦免诏书便会颁发出去。”
白翌终于像是了却一桩心事,心满意足,高兴之余又想起昨日对白烈的出言不逊,心中有些自责愧疚:“父君,昨日之事,儿臣语气不太好,望您莫怪。”
白烈哈哈一笑:“本君才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也只有你耿耿于怀,放在心上。”
白烈并没有过多责怪自己,白翌心中一片温和。
国君神色关切:“帝焱火山终年炎热,没把你热着吧?”
白翌摇头:“的确炎热,但能助长修为。”
“那就好。今日你们也累了,你和夜离先下去吧,顺便准备一下前去九凌。”白烈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日朝堂,我会召集百臣,商议九凌坛七十二国会武一事。”
“知道。”
茹漓温和一笑,叮嘱:“早些休息,明日朝堂可别起晚了。”
“明白。”
他拉起夜离的手,心情愉悦,怀着一颗热切的心离开南辰殿。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白烈脸上的笑意逐渐敛下来,恢复平静。
良久后,南辰殿中宁静下来,唯有外面夜风吹动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
茹漓一双凤目看着手中温热的驱寒火石:“陛下打算瞒着他们吗?”
“那些孩子纵然无辜,可他们长大了不会有影灵,若按照这样的情况发展下去,势必会危及到影国根本。”白烈凝着眉,神色沉重,“他们只能是死。”
茹漓神色凝重,叹息:“他和夜离迟早会知道,我们在骗他们。”
白烈脸上像是蒙上一层愁:“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他。到时候,他们自然也就什么都懂了。”
夜色撩人,万籁俱寂。
白翌自然不知道下赦免诏书其实是白烈哄他的。
白烈从不骗他什么,所以在白翌心中,父亲是言而有信的,对此他深信不疑。
他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为什么白烈与茹漓这么多年来只生他一个儿子?
在白烈看来,影国未来的储君一个就够了,皇嗣多了,只会让他卷入东宫之乱,朝野之争,利欲纠纷。
白烈不想看他陷入永无止境的攀比与无可避免的权位之争。多少朝代,多少帝王都是踩着亲人骨肉登上高位的。
这一点白烈很清楚,权位的争夺与背后的阴谋诡计有多恐怖,他与国师白月曾经就发生过诸如此类的暗算与刺杀。
兄弟反目,手足相残,最后痛心流泪的是他们的父母。
为了不让白翌重蹈覆辙,他与茹漓选择不再生育。
毕竟,成了影国之君,同时,也将成为让七十二邦国俯首称臣的陆界之皇,从此万人之上,傲视群雄。
面对如此让人望尘莫及的高位谁能不眼红?谁不想为此拼上一拼?
——
——
翌日。
金碧辉煌气势威严的南霄殿中,国君白烈坐在高位之上,白翌与夜离站在右边第一排,身后是数百大臣正装候立,气氛庄重且肃穆。
“臣等参见陛下。”众人颔首作揖,异口同声。
朝堂之上,白烈华服加身,金袍曳地,坐于赤金打造的皇座之上,形态雍容,双目凌厉,完全不见了在深宫中与皇后国师打牌时的随意样子。
白烈微微抬手,声音沉稳。
“众卿平身。”
满朝大臣纷纷起身。
白烈开门见山,对殿中大臣以及各方将军道:“七日后,便是千载一逢的七十二国九凌坛会武之日,诸位皆是皇室中人,可有自愿前去九凌参赛者?”
话音刚落,白翌出列,站在殿中,神色从容:“儿臣愿前往九凌参加会武。”
夜离跟着他站出来,没有说话,白翌要去就意味着她也会去。
“嗯。”白烈满意点头。
众臣中,只见一个年龄与白翌相仿的少年站出来,神色自若:“陛下,国师府白晨义不容辞,愿随太子殿下前往九凌。”
白晨是白月国师的儿子,与白翌一同在学府长大。他身边的影灵是个婀娜多姿的红衣女子,名叫赤莲。
紧接着,一个面容清秀俏皮可爱的白衣女子也站出来,声音清脆:“陛下,国师府白辛也愿前往。”
这个白辛,白翌也是认识的,她是白晨的妹妹,身边的影灵是个英俊高大的男子,叫做慕非。
白烈神色欣慰:“本君早就听闻国师府白晨公子与白辛小姐天资过人,今日一见,果真是意气风发。”
白月国师满意点头,他的儿子和女儿都站了出来,在众皇族面前,脸上像贴金一般,光彩照人。
这时,又一个年轻女子出列,面容平静,微微颔首:“苏画之女苏愿也自愿前往。”
苏姓也是影国皇族之一的姓氏,学宫宫主苏画是白翌的师父,苏愿是苏画的女儿,同样,也是白翌的师姐。
“嗯。”白烈点头应允。
方才站出来的这几位,都是白翌在学府结交的朋友。他们偶尔会一起翻出学府,乔装成普通人,在热闹的城中放花灯,下馆子,打牌喝酒划船。
以上都是从影国学宫出来的,个个能文能武有勇有谋,让他们去九凌坛参加会武,白烈甚是赞同。
“此番会武,你们都给本君记住。安全第一,名次第二。”
这时,站在大殿角落默然不语的展羽忽然站出来:“陛下,您就让他们四个……”看着站在他们身后的影灵,改口:“八个人去吗?”
“不错。”
“属下也想随太子殿下一同前往。”
白烈看着展羽,神色迟疑:“可你并非我影国人啊。”
“陛下放心,我曾虽是千叶翼国之人,但我八百多年前重伤掉落南霄城,若不是太子殿下施以援手,展羽哪来的今日?殿下大恩,展羽无以为报。此番前去九凌坛,路途遥远凶险,还望陛下应允,让展羽护送殿下。”
“你有此意,本君深感欣慰,准了。”
随后,白烈看着殿中的一群年轻人:“白翌,夜离,白晨,赤莲,白辛,慕非,苏愿,清枫,展羽听令!”
九人齐声:“是!”
“此番九凌坛七十二国会武,便由你们前去九凌参赛。”
“谨遵影君陛下之令!”
白烈目光深沉,眼前皆是影国皇族中的年轻翘楚,国之栋梁。他目光停在白翌身上,语重心长:“务必都记住,名次其二,安全才是其一。”
——
伴随着号角长鸣,国君陛下的圣驾摆到南霄城城门口,整个南霄城中一时间大张旗鼓,热火喧天。
一国之君亲自将白翌他们送到城门之下。
来到二十丈多高的城门下时,护送大军停下脚步,白翌转身对白烈鞠躬:“父君母后请回吧,不出半月,我们必将平安归来。”
白烈郑重其事:“记住安全第一。”
白烈的再三叮嘱的确让人听着无奈,可白翌却心中酸楚。他是影国国君唯一的儿子,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黎莲太子,更是未来的影国之君,白烈极其看重他的性命与安危。
所以对白烈来说,输赢不重要,胜败无所谓,名次意味着什么也无关紧要,只要他的儿子平安归来,才是他最想看到的。
白翌很是重情,此刻喉中干涩,心中有些发堵,看着白烈与茹漓,目光坚定:“嗯,你们放心。”
白晨对白月和策如告别:“爹,娘,我和妹妹会早点回来的。”
白月提醒:“知道了,路上小心,可别惹事啊。”
“时候不早了。”策如催促,“你两个快走吧,看了就烦!”
“……”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女儿走了。”
苏画满脸的不舍:“愿儿一路保重。”
苏愿点点头。
白烈没有说话,举起手来,对着他们挥了挥。
接下来的话,茹离替白烈说:“你们千万保重,记住陛下的嘱托。”
“母后放心。”
“皇后放心。”
再三告别后,直到九个人的身影走出城门,逐渐远去,消失在辽阔无边黄沙四起的地平线上。白烈这才收回目光,摆驾回宫。
回去的一路之上,国师白月调侃:“想当年,前去九凌坛会武的时候,咱们父君母后不也是这样送我们的吗?”
“是啊。”白烈叹息,“想当初,我记得父君都快将我们送到九凌坛了才肯回来。当时我还笑话他老人家多愁善感,没想到,天道轮回啊,如今轮到我们了。”
苏画看了看白烈:“若不是影国不可一日无主,看陛下的样子,是巴不得亲临九凌看着他们才好。”
“那倒不至于。”
“年轻真好啊,整日活蹦乱跳的,也不嫌累。”白月感慨,“我们都是几千岁的人了,又该做些什么呢?”
白烈目不斜视:“走吧,回去继续打牌。”
白月嗤笑:“陛下还没输够啊?”
“谁说本君会一直输了?”
两人的胜负被欲激起:“那今晚我们通宵达旦?”
白烈爽快接战:“好,谁先睡觉谁输!”
看着这两兄弟斗嘴,随行的众人相望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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