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翌出生这一天,南霄影国举国欢庆。
金碧辉煌华灯火通明的宫殿中,国君白烈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高兴得合不拢嘴。给他取名白翌,封为“黎莲太子”。
华丽奢侈的绸缎包裹着他,各种稀世之宝源源不断为他送上,耳边是世间最美好的祝福在为他吟唱。
襁褓之中的白翌有些惊魂未定,看着自己四条短胳膊短腿,怎么回事?一觉醒来,他怎么变成婴儿了?!
他活回去了?
还是穿越了?
还是婴儿的他视线是模糊不清的,看着眼前耸动的虚影,分不清是人还是畜,是男还是女。他想发问,然而口中只是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嫩哭喊声。
我靠!
他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朝代?奈何此刻的他根本无法说话。
带着满心的疑问,白翌渐渐了解到,他穿越了。
他穿越成一国太子,也就是说,这一生注定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不愁吃不愁穿。
白翌心中一片庆幸,觉得自己实在太幸运了。在那个世界的他穷鬼一个,穷困潦倒,没想到穿越改变人生,眨眼间,他成了身娇体贵的太子殿下。
时过境迁,白翌稍微长大了些,大概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了解。
这是一个三界并存的世界,海界,天界,陆界。
他也知道自己所在的这个国度——南霄影国,为什么叫“影国”了。
因为影国人的影子会成精。
在这里,但凡拥有影国血脉的人,无论男女,到了弱冠之龄的这一年,在“尧光”的普照之下,每个人身边的影子会成为“影灵”。
意思就是他们身边的影子会以人的状态出现在他们身边。
阴阳相反,男子的影灵为阴,女子的影灵为阳。影灵与人的地位平起平坐,没有高低贵贱之分。
匪夷所思的是,影灵将与他们的宿主结成伴侣,白头偕老,相伴一生。
就比如他温柔体贴的母后,便是父君白烈的影灵。
对此,白翌的感受是:我去!
他听说过许仙操蛇,宁采臣日鬼,董永上仙。现如今告诉他还有干自己影子的说法?
对自己的影子,那场面想想都……
白翌刚开始的时候感到十分神奇,十分牛逼,十分难以置信,不过后来他渐渐的接受了。
同时他也开始期待自己的影灵会是什么样的?
他是男儿身,他的影子成了灵,一定是个姑娘。
回想上一世,他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更别提亲嘴上床了。不过,上辈子的悲苦与遗憾总算在这一世得到了补偿。
怀着无限憧憬与遐想,一年又一年过去,终于,他弱冠了。
白翌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见自己的弱冠之礼。
影灵是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对他来说是恩赐,是世间独一味二的存在,他会比任何人都要珍惜。
这一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天上点缀着几朵白。
登上宽敞的阶梯,国君白烈与皇后茹漓陪他来到南霄之巅。
南霄之巅是影国最高的地方,也是影国重地,这里栽培着影国至宝——尧光莲。
清风徐来,黄叶飘零,正值初秋时节。
此刻在他们眼前,一望无际的尧光莲争相怒放,亭亭净植,灼灼生辉。远远看去,竟望不到这片莲池的边际,只见得茫茫白莲连着青天白,难舍难分。
轻风拂面,清香诱人,每一朵盛开的莲瓣以及花蕊都散发着白光。这些光芒就像是人的呼吸,时强时弱。
这片白莲所散发的光芒,也正是照彻整个南霄影国的尧光,在影国境内,无论何处,都能看得见这片圣洁的光芒。
白翌站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目光清澈,看着眼前一望无际的白莲,任凭尧光照耀着自己,安静等待着,等待自己的影灵出现。
然而,从清晨直到日上三竿,他脚边的影子毫无反应。
白翌低头去看自己的影子,心想莫不是这影灵害羞?
其实他此刻的内心是紧张不安的,毕竟,自己的影子忽然有一天成为活生生的影灵,成为与他共度一生的人,对他来说的确过于突然。
白翌虽然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他清楚自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嘴笨的一个人。上辈子不会说甜言蜜语的情话,不擅长撩妹,得不到姑娘的芳心,所以单身了二十几年。
他忽然之间有些不自信,心中百感交集,若是他的影灵不喜欢自己怎么办?若是她不愿意与自己一生一世呢?
直到日落西山,斜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仍是没有半点反应。
白翌从满心的期待与激动,到忐忑紧张,再到此刻的失落。
他悲哀的想,或许,他即便是穿越时代,这辈子注定也是会孑立一世的吧。
白烈与茹漓陪他等了一天,他们在旁边谈天说地,没完没了,这两人之间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白翌收回目光:“父君,母后,我们回去吧。”
白烈看得出自己儿子落寞的神色:“不等了?”
白翌点头,没有说话。
不料下一刻,一个巴掌拂到他的脑门上。
“你小子,怎么就这么没耐心?”白烈一脸恨铁不成钢,“为父当年盼你母后,可是在这里足足吹了三日的风你母后才肯现身呢!你这才等多久?”
白翌怔然。
茹漓温和一笑,安抚白翌:“别急,她早晚会出现的。”
白烈撇自己儿子一眼,忍不住教唆:“她一会儿要是出现了,你得给本君的未来儿媳取一个好听的名字。首先得留下一个好的印象,知道不?”
“嗯。”白翌摸着额头委屈点头。
夕阳西下,天边红霞万丈。
白翌目光低低地看着自己的影子,奈何自己嘴笨,满腹的肉麻情话一直都说不出口:“我早就想好你的名字了,你可否出来,让我告诉你?”
这句话像是召唤一般,那抹影子终于发生变化。
在白翌眼前,一个纤细的黑色身影自洁白的尧光中诞生。
她踩着平静的水面,在一望无际的白莲中现身,一身黑衣如墨色的夜空,眉如墨画,目若清泓,凤眸柔和,肤若凝脂,三千青丝随风而动,仿佛天女。
她身披万丈红霞,脚踏涟漪,如同夜中皓月,不染红尘。
白翌看得目不转睛,这就是与他共度一生的影灵吗?
这简直一眼难移,过目难忘。
后面的白烈与茹漓相望而笑:“这不是来了吗?”
她轻盈地走到白翌面前,一双明眸看着他:“跟你开个玩笑,出来得有些晚,让你久等了。”
白翌看得出神了,反应过来立刻回答:“无妨。”
此刻的他已然心跳加快,忐忑又紧张,一向口齿伶俐的他变得嘴笨舌拙。
白烈面带笑容看着白翌紧张的样子,仿佛看见曾经自己与茹漓见面时的那一幕。
她的声音如流水般清冽,问他:“你刚才说,早已为我想好了名字,要告诉我?”
“嗯。”白翌点头,如实说,“已经想好很多年了。”
她目光安静,等待下文。
白翌双手紧握,心中更加紧张了,生怕他苦想已久的名字她会不喜欢。
沉默片刻,白翌终于开口:“夜离。”
“嗯。”她点头。
白翌怕她不知道这其中含义,便补充:“是黑夜远离的意思。”
补充完后他就有些后悔了,他上辈子的人生可以说是一片阴暗,仿佛永无止境的夜晚,永远也看不到黎明的曙光,没有任何希翼。
所以他就想着,这一世,他再也不要孑然一人在没有光芒的地方摸爬滚打。也希望这一辈子再也不要面临孤寂的黑暗,于是便想到“夜离”这两个字。
又是一阵静默。
白翌思绪万千,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简直比上辈子他见过的相亲还要无助。
“你满意吗?”白翌察言观色地问。
她点头回答:“满意。”
“那你愿意嫁给我吗?”说出这句话时,白翌的脸已经红得发烧了。
“!!”旁边的白烈与茹漓都震惊了。
“你如此迫不及待吗?”白烈哭笑不得,“未及婚配年龄就想娶妻,你小子倒想得美。”
白翌试图挽回一些面子,反驳:“不是您说的要为你们未来儿媳想个好名字吗?”
“你父君我当初娶你母后的时候,足足熬到千岁你祖父才同意我们成亲。”白烈无奈笑着,“你啊,还是先等个一千年吧。”
“……”
这世界很奇妙,世间万物皆可长命千岁甚至万岁。白翌虽然已经到了弱冠之年,但他的年龄放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制度算起来,其实根本不算成年。
白翌无言以对,眼下更加尴尬了。他本来就脸皮薄,面对这么漂亮的影灵直接就智商下线,兵荒马乱了。
不知所措之下,这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忽然牵住他握紧的手。
白翌顿时有些受宠若惊。
夜离看着他,眸中带着些许疑惑:“你不打算带我回去吗?”
“没有。”白翌几乎下意识地,“我怎么可能不带你回去。我现在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旁边的白烈简直被他折服,只觉得心中血压上升:“你这笨蛋!夜离是无法吃东西的。”
白翌恍然大悟,一时紧张,这点他忘了。
影灵虽然形同人形,和人并没有什么差别,却无形无体,没有血肉之躯,根本无法吃东西。
窘迫之下,白翌鼓起勇气,干脆拉起夜离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带你回宫?”
夜离顺其自然被他牵着,眸色如星似月,安静点头。
白烈神色总算欣慰:“这就对了。”
得她同意,白翌紧张的心也终于平静不少,牵着她的手,仿佛珍宝。
日落西山,夜幕降临,白翌得偿所愿带着与自己相伴一生的人回到皇宫。
起初两人相处时,都有些生疏。
灯火通明整齐奢华的寝殿中,白翌如往常一样宽衣睡觉。
宽到一半的时候,一双白皙的手忽然覆上他的腰封。
白翌大吃一惊,一下子汗毛倒竖,下意识退开一步。
夜离有些错愕:“不要我帮你吗?”
白翌已然手足无措:“男女授受不亲……”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夜离之前没有成灵的时候,就已经与他朝夕相处了二十年。照说来,他没穿衣服的样子她应该是看到过的,就是不知道她那个时候有没有意识和记忆了。
“男女授受不亲?”夜离若有所思,“我不是你最为亲近的人吗?怎么会授受不亲?”
白翌神色一软,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脱衣服这种小事,就不必麻烦你了。”
“那好吧。”夜离点头,在旁边站着,不再帮他。
白翌在夜离的注视下,有些艰难地脱去外衣,只留一件白色里衣。
接下来本该如以前那样上床休息,今天却不一样,他犹豫片刻,看了看夜离:“要不你睡床,我睡椅子。”
他堪堪转身,却被夜离拉住:“你好像不愿碰我?”
这下把他问到了,白翌并非不愿碰她,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和姑娘上床这种事,他虽然懂,却从未实践过。
怕她误会,白翌赶忙解释:“不是我不愿碰你,只是……”
夜离目光看着他:“只是什么?”
“我们才第一天认识,若是睡在一起,对你会有些冒犯。”
夜离注视着他,目光幽幽,在她的直视下,白翌有些窘迫,白皙的脸以肉眼以见的速度逐渐红了。
烛光之下,夜离忽然笑了,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你这么容易脸红?”
这样露骨的话听在耳边,白翌简直想挖坑自埋。
不过,白翌看得出,夜离丝毫没有蓄意调戏他的意思,她眼中盛着星月,全然没有任何污秽的想法。只是她说话直白,脸红就是脸红。
白翌心中微安,问她:“你是想我们一起睡?”
夜离点头:“不然你想让我睡地上?”
白翌赶紧解释:“不是,我怎么舍得让你睡地上。我先把灯熄了吧。”
整齐的房间中一共十盏明灯,白翌将九盏灯吹灭,只在床头留下一盏。
他知道,夜离是影灵,只有在有光的地方才能现身,在黑暗的地方,则会销声匿迹。
这是每个影灵的弱点,也是影国不为外人所知的秘密。
“好了。”熄完灯后,白翌又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夜离见他木然站在那里,简直为他的迟钝感到焦灼,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推倒床上。
“夜离!?”白翌大惊之下,猝不及防倒在柔软的床上。
夜离放下轻纱般的床罩:“你躺进去点,不然我睡不下。”
“好……”白翌赶紧往里面移了移,倒不是害怕,只是心慌意乱,手足无措。
旁边的床褥陷下去,夜离在他旁边躺下。
此刻的白翌心中万马奔腾,自己都能听见自己胸腔中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衣服脱了不躺下,你也不怕感染风寒。”夜离细心地替他盖好被子。
意识到她并没有什么恶意,白翌稍微冷静了些。对上她那明亮清澈的双眸,忽然之间,他内心不再那么紧张,平静许多。
明明她什么也没干,倒是他自己浮想联翩了。
默然片刻,白翌心中一片安宁,问她:“夜离,你以前是不是也看得见我,也听得见我的声音?”
夜离倒不像他这般别扭,坦然点头:“嗯。”
白翌惊异:“我从一出生你就已经在我身边了?”
“嗯。”
“也是。”白翌意味深长,忽然苦笑,“除了自己的影子,这世上还有谁会这样不舍不离的跟着一个人?”
白翌目光深沉的看着她,认真地问:“我以后会去很多很远的地方,可能是万水千山,也可能是天涯海角,你都会跟我一起吗?”
夜离眨了眨双眼,长睫在脸庞上投下阴影:“嗯。”
她回答得直接又诚恳,这让白翌有些不确信。
夜离目光疑惑:“你不信我?”
白翌神色有些牵强:“并非不信,只是我命不好,从来不敢奢求太多。若你不愿意,我也不会强求你跟着我的。”
夜离听着这句话,心中已然无奈,她沉静地看着他的双眼,郑重其事对他说:“白翌你听着,我因你而生,为你而存,永远都是你的影灵,一生一世都只属于你一个人。你是我的宿主,我注定终其一生陪你,伴你,随你,此生都与你福祸相依,生死不离。不管万水千山还是天涯海角,即便刀山火海我也与你一起。你若再问愿不愿意的话,那便是对我的不信任。”
此时的白翌心中一片安宁,若是别人对他说这样的话,他或许会当做是在哄他。
而说出这句话的人,不是别人,是他的夜离,并且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夜离,别人如何也抢不走。
白翌忽然握住她的手,诚挚无比将她揽入怀中,他不擅长说甜言蜜语,也不懂得如何哄人,只确切的答复她:“我信你。”
繁星漫天,夜色寂静。
为此一偌,随君永生。
——
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一久,白翌也了解了夜离的性格。
白翌发现,他的夜离是很安静的,除了自己,她几乎从不主动与别的人说话。
不仅如此,影国影灵的性格大部分都是如此,除了与自己的宿主无话不说无话不谈,对于旁人,都沉默寡言不苟言笑。
白翌也潜意识的明白了,在每个影灵眼中,宿主便是他们命,是他们的全部,是他们在这个世上唯一拥有的。
虽然夜离话少,但自己对她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存在。在这个世上,除了他的父君母后,怕是再也没有会比夜离更加珍惜他的人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能陪我永生的人。
他上一世苦苦追求的,渴望的,今生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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