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莲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向佛祖复命,而是去了南极乐白仙山,找了玄元星君。
玄元星君看见魔莲的第一眼完全没有认出来。
“玄元星君,好久不见。”
“你是?魔莲上仙?”
若不是听说最近只有魔莲飞升,眼前这个一身破破烂烂,手挂锁链,头发披散,混似囚徒的女子,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是魔莲上仙。
魔莲浅笑,“仙君好眼力,这副陋颜还能辨认出来。”
她一笑,牵扯到了横跨右额到耳边的疤痕,显得有些诡异。这疤痕是她发病时不小心将藤链刮在了脸上,带走了一块肉所致,早已难复原了。
“上仙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不知长生大帝归位与否?”
“尚未。”
“魔莲还有一事不明,不知仙君可否解惑?”
“你是想问我为何要删去你关于长生大帝的记忆?”
“不错,当日我入乾坤洞,将记忆封锁在魂魄里,是你助我封印的,若不是你无人能动我的记忆。”
“得知你飞升时,我便知道你会来找我,你随我来吧。”
魔莲跟在了玄元星君的身后,随他进入了一座宫殿——长生殿。
随他进入隔间,玄元星君打开一幅画,里面画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眉眼精致,嘴角微微挑起,像是带着一丝嘲讽,很是高傲。而那画中人除去神情高傲,面容和魔莲有着九分像,甚至可以说是同一个人。
“这是……”
“你可知昔日你不过是离念渊的一朵小小魔莲,缘何能入天宫,随极乐佛祖修炼?”
“因我以魔身修仙道。”
玄元星君笑了,“上古天神留存至今的已经不多了。除去北地星辰魇神、东陵昭日遥仙。便只有西方极乐佛组,南极长生大帝了。魔身修仙道虽然罕见,但不至于稀奇到让长生帝开口送你如此之大的恩惠。”
“那是为何?”
“你可还记得昔日的月莲仙子?”
“她不是已经不在了吗?”
“是。那你可知她为何灰飞烟灭?”
“私下凡界,为与凡人厮守,扰凡人生死、乱凡间法则。受天雷之罚,后与往生莲以仙骨换一世相守,寿元至,身死。”
“不错,那你可知她这个凡人是谁?”
玄元星君看着魔莲的眼睛,像是想看透她的心一样。
“是西方极乐佛祖的转世。”
“你说什么?”
“上古天神需历三千劫才可得永生,这其中以情劫最为让人揣摩不透。极乐佛祖于三千年前推算命数得知情劫已至,便闭关渡劫。”
月莲正是三千年前突然下凡的。
魔莲不敢相信自己心中所想。“若是如此,为何极乐佛祖从不曾提及此事?难怪,仿佛一夕之间月莲就此消失,所有人都对她闭口不言。”
“是长生大帝封印了极乐佛祖的记忆,下令所有知情人不得谈论此事。”
“那你今日又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若我说,你便是长生大帝的劫呢?”
“不可能,这不可能。”
“长生帝自少年时便常常梦魇,醒来后便大汗淋漓,后来有一天他梦魇醒来之后便画了这样一幅画。”
“我见帝君被这个梦如此困扰,便推算梦法想解梦,却什么都无法算出。如此神秘,天机不可泄露的事情,除去劫数,我无法想到这个梦还与什么有关。想来帝君也是如此猜想的。”
“那为何是我?世间相似的人何其多……”
多……吗?
混沌之初仙魔大战,魔莲一族因有生魂修魄的功效,是魔族治伤圣药,可是魔莲一族繁衍困难,早就被采摘殆尽,而自己……是这其中,唯一一株留存的种子。
更何况就算是多,那这女子身上绣着一株盛开的莲花又怎么解释?那莲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前天界的圣莲。而自己的可不就是圣莲之后。
“长生大帝少年时见你,便怕终有一日会应了梦中所见,怕你会成为他的劫。”
“所以,他将你寄养在极乐佛祖身边,就是不希望有朝一日渡劫之时,你会与他相遇。将你留在天宫,帝君下凡渡劫,如此便可绝了你们相遇的可能。”
玄元星君话语中也尽失无奈,心底藏不住对长生帝渡劫的担忧。
“若你与他无法相遇,或许这劫便无法形成,又或许就此破劫。只是我与帝君都未曾想到极乐佛推算出你与他有缘,会私放你下凡。我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抹去了你对他的记忆。”
“所以,这千万年来,他再不曾来西方极乐也是因为不想遇见我。”
玄元星君不言。
“那我在凡间十世千年这一遭,到底渡的是谁的劫?我的吗?那我这十世千年之苦又算是什么?”
魔莲看着那幅画,眼神涣散无神,仿若这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一场笑话。
“是我对不住你。”
她苦笑一声,支撑自己这么久的信念竟然是这样,声音嘶哑,“可我终是没能助他渡劫成功。”
“上仙已经尽力了。”
“是啊,尽力了。”怕只怕是尽力把他害了。
魔莲再看一眼他手里的画,眼里的星光都碎了一地,转身失魂落魄地走了,背影萧寂落寞。
这个世界上有时候真相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许多。
未曾回归天界之前,她靠一己信念支撑着这十世千年的劫难,回归天界之后,当记忆归来,寻找到真相,却发现自己原来才是这背后最不该存在的那一个人。
若是她没有私自下凡,或许这一切早就结束了,帝君也不会千年已过仍旧未能归位。若是没有她,或许帝君根本就不会有这一劫。若是没有她,或许就不会有这一切了。
玄元星君见此心中亦是不好过,转身面向长生大帝的房间,弯腰拱手作礼,虔诚道:“天道轮回,今日之事,是我私心所致,若是犯下了错,便由我来承担吧。还望帝君早日归来。”
魔莲回到西方极乐的时候,众人都去王母宴会了,莲生池边只有极乐佛祖一人。
莲生池的水自天池而来,细水长流,滴滴点点落在石头上倒是清脆响。
“弟子拜见佛祖。”
“你回来了。”极乐佛睁眼看见她这副模样,“身体无法复原。”
“是。”
往生莲说她虽能修复她的神魂,但是奈何她的心是恶鬼怨魂的寄居之地,心不除,恶鬼存。
她只能以身上仅剩的灵力压制体内怨魂,使她不再受神魂被撕咬之苦,但她也不得再动用法术,破坏体内平衡。
“罢了,你这凡世走一遭,可悟道?”
“弟子不明,何为道?”
“天道伦常,遵循世间自然之法,以护世间运行,何为道,道为世间法。”
“道为世间法。仙人所做一切都是为了遵循世间法,以护天地运转。可是,若有情呢?”
魔莲解不开自己心中的疑惑。
“弟子在凡间这一趟,无心有情皆有所体验,可弟子偏偏不知,这情又当怎么算?若是情之一字有为天地之道,那为何还要存在?情与天道相悖之时,一定要弃情以选天道吗?凡人道只羡鸳鸯不羡仙。为何仙人魔三界唯有仙无情,却偏偏掌管着世间万物。”
“魔莲,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无人猜透。自是神仙也无法证道。仙人魔三界,唯有天界无情却得永生;凡人有情受轮回之苦;魔道有情永世居于黑暗之中。世间事,皆有公平之法,自古没有一家独好之说。”
“今日你道情之一字,便是东南西北四方天神俱在,亦无法与你解说。成仙得道并非只是弃情绝爱,而是放下了执念。情之一物易生执念。一念起,执念生。一念灭,执念消。魔莲,今日你亦生了执念。”
“弟子无能。”
“非也。你我缘分已尽。魔莲,这天界是留不住你了。你从哪来便回哪去吧。”
魔莲心中早已猜到会是这个结果,“多谢我佛指点,弟子不孝,来日再侍奉佛祖座前。”
“去吧。”
魔莲向极乐佛行跪拜大礼之后起身,抬头看极乐佛,极乐佛已经闭上了眼睛,仿佛世间事再与他无关。
我佛慈悲。
可是,佛,弟子仍想问你是否还记得消失在了时空里的灵稚,又可还记得昔日的月莲仙子。
这世间不会有人知道,其实那本该与天地同寿的阵灵最后将自己的神识给了一个小小的月莲仙子。
弟子还想再问一声,若是你找回了记忆,你究竟是会觉得值还是不值?余下的千千万万年间便是如此度过。又想替月莲仙子问一声,值还是不值?
魔莲自这天上走一遭,最后还是回到了苦莲池。站在困魂笼前,回望那过去百年的囚困时间,仿佛还在昨日,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便过去了。
她一身黑衣,准备用竹子在此建造一间小屋,想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她的余生应该就是在此度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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