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她哑声问。困魂笼里度过的百年时间早已将她的嗓音剥夺去了。
“我，我是你啊。”
“你，是我？”
“是啊，我是你。”
“你从哪里来？”
“我由你而来。”女子笑得温柔。
“我？”
“是啊，我由你而来。因你往生，为你聚魂。是你的执念催生了我，我是另一个你啊。”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因为我来找你拿我该得到的东西啊。”
“什么意思？”
女子依旧是温柔地笑看着她，“都说往生莲是向阳生长的莲花，是为仙人续命而开的莲。”
“你是往生莲。”
“是啊，我是你的往生莲。”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虽是往生莲，可是生与死从来都不是对立的，而是相伴相生，相合相融。”
“所以我要付出什么代价？”
“和聪明人说话真是容易。”这女子依旧是温温柔柔地笑看着她，看得魔莲心里一阵瘆得慌。
“昔日月莲到我这儿来的时候，我也曾问过她一个问题，‘值与不值？’她告诉我说值。后来，将仙骨与我交换，换得与那有情郎一世姻缘的机会。”
“所以，月莲仙子早就仙逝了。”魔莲喃喃自语。
所有人都以为月莲有幸得往生莲生，天劫之后，虽不知所踪，但至少应当依旧活在这世上。
“千百年都过去了，凡人一世应该也早就过了吧。”
“她是仙身，入不了轮回。没了仙骨，若是身死，三千世界再无踪迹。”
用灰飞烟灭换一世姻缘，真的值吗？魔莲自问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往生莲笑而不语。
“你想让我和你交换什么？”
“你应当问你还可以满足我什么。我为你续命修魂，不过是想收取一点点小小的回报而已。”
女子脸上的笑容自始至终就没有停过，可那话却像是活生生的温柔一刀。“我甚至还可以再满足你一个小小的心愿。”
“除了满足你，我没得选了是不是？”
“是你召唤我来的，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那你要什么？”
“天地万物讲求的是平衡，纵然是神仙也不能打破这个规则。往生莲是为续命而生的，既然有续命，自然也要有人失命。如此方能平衡万物。”
“你要我的命？”
“不不不，我即是你，你便是我，我要你的命有什么用呢？”
“你到底要什么？”
“我收月莲的仙骨是因为她的执念都会于此。那你呢？你的执念在哪儿呢？”往生莲提高尾音，笑着伸出手指指着魔莲的心。
“我的执念？”魔莲看着她的眼睛。
往生莲收回手，“我不妨告诉你，往生莲生不过是因为你的仙寿本不止于此，你有执念便是天道也无法剥夺你的寿元，我靠执念生，这才是我会出现的真正原因。”
“不过，万物皆平衡，世道也讲求法则。你既然得了往生莲便自然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你的执念便是代价。”
“你要我的心。”
“我要的是你的执念。”
“我的执念源于心，是不是？”
往生莲笑笑不说话。
“你还说过你还可以再满足我一个愿望是不是？”
“是。你想到要交换什么了？”
很久以后，魔莲转身。
“心给你，别忘了。”
“好。那等你寿元已尽的那一天我便来拿回我的东西。”
“嗯。”
往生莲施展法术，冲向魔莲的身体，合二为一，融入了进去。
上清天，魔莲上仙归。
魔莲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西方极乐了。
“你醒了。”
“睡莲。是你把我接回来的。”
“我受佛祖令接你回天苑。你已经昏睡很久了。往生莲也已经和你的神魂很好的融合了，你不必再担心。”
“多谢。”
“你我多年情谊，不必客气，不过佛祖说待你恢复好之后，便去见他一趟，他还和往常一样在莲生池修炼。”
“好。”
“那我先回去了，你照顾好自己。”
“嗯。”
魔莲笑着看她离开，再抬头看看这天苑，倒是和从前无甚分别。这边魔莲在休养身体，也算得上是一段平静无波、岁月静好的日子了。
可是另一边冥远宫却是一番天翻地覆。
这百年间，自从魔莲将自己关在这里之后，虽说魔莲不愿让任何人知晓她的去处，可是玄水用自己魔界二公子玄水幽君的身份还是打听到了她这百年的归处。
魔莲不允许任何人闯入苦莲池。他也没有办法不敢擅闯毒瘴，只能是就此在外守护等待，如此一等便也是百年，就像是从前他陪在她身边一样。
可是自几日前起，他在半夜时分就不曾再听见魔莲的喊叫了。
这百年来，每至子夜时分，阴气最盛之时，都是魔莲最痛苦的时候，他都会听见她的压抑不住的疼痛声。
有时是呻吟，有时是嚎叫，有时是墙壁的撞击声，但是每一夜都不曾间断。
她每叫喊一次，他便会再苦莲池边的醉心石上刻上一笔。
可是自前日起，他在夜晚之时却不曾再听见声音。起初以为是自己漏听了，后来第二日也不曾听见之后，他便知道出事了。
玄水擅闯入苦莲池，进了困魂笼，却发现魔莲早已不见踪影了。
他将这魔界找了个天翻地覆，还是找不见人。最后无奈之下，只能求助兄长。
“魔莲不见了。”
玄水幽君站在正在处理公务的玄冥幽帝面前，双眼发红，布满了血丝。头发也乱糟糟的，几天没睡的样子，气色也不太好。
“当日她从人间消失，将自己困在这里，也是找的你，你是不是知道她哪里去了。”
玄冥假装看不见他，依旧是专心处理公务。
玄水幽君气不过，双手一扫，便将面前所有的公文扫在了地上，散落一大片。“能不能别再管那些破事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那些可都是需要加急处理的公文，不是什么破事。”
“告诉我她哪里去了。”玄水哀求。
“玄水，你我想要的已经得到了。谁都没有资格再去打扰她。”
“你果然知道她去哪儿了。”
玄冥放下手上的笔，“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见到她，你又能说些什么？再说你要如何补偿她？还是心疼她这百年囚困之苦？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根本就没有资格再见她，不是吗？”
玄水咽了一口口水，声音突然低沉下来，有些哑了，“我只是想知道她是不是还平安。我不去打扰他，偷偷看她一眼便好。”
“是吗？待你见到她，偷偷看她一眼，你便会知足了吗？玄水，你是我的亲弟弟，你连我都骗不过，又如何瞒过你自己的心？”
玄水突然觉得自己毫无反击之力，“我只想知道她好不好。”
“玄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个道理你是知道的。”
玄冥幽帝起身去捡地上的公文，“思玄已经醒过来了，现在也很健康。至于魔莲，你就不要再打搅她了吧。”
玄水幽君攥紧了拳头，眼睛都憋红了，带着一丝水光，喑哑道：“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可是我放不下。”
玄水似乎是用尽了力气，“哥，就当是我求你了，告诉我她去哪里了。”
玄冥幽帝捡公文的手忽然一顿，似乎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见他这么叫过了，叹了口气，“我终是阻止不了你。”
他站起身看着自家弟弟的眼睛，“你知道的，她本是在天界修炼得道的金莲。几日前，西方极乐有莲池仙子闯入了魔界，想来应该是将她带走了吧。”
“玄水，她本是上古魔莲，回归仙位是迟早的事。你便是知道，也没有资格去管天界的事情。”
玄水的手松开，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突然之间浑身都卸了力。转身就走了。
玄冥幽帝看见他的背影，除了叹气也是没无他法，“你与她终究是无缘。”
玄水幽君整个人失了魂一样走在路上，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苦莲池，想来是这百年来的习惯吧。
站在那困魂笼里，看着四周阴暗潮湿的墙壁，壁上还悬挂着半截藤链，玄水伸手，抓住那半截藤链，将手刺得鲜血直流也毫无感觉。
“我留不住你，你可还愿意回来？”鼻尖一酸，泪水直流，他终于是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我错了，好不好，你回来。你回来。你回来。”
这阴暗的困魂笼里就这么回荡着这一句“你回来。”
他一个人蹲在地上痛哭的样子让人控制不住地觉得心碎，可又无法安慰。
玄水直到哭晕过去之前，嘴里都在重复着这一句话。
玄冥将人带回来的时候，嘴里还是在不断地呢喃着，手上拽着的藤链怎么也不肯松开，最后还是没有办法用半月剪将那藤链剪断。
玄冥看着自己弟弟这副落魄样子，又是生气又是心疼，更是自责。“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你这又是何苦将自己陷入一个死局？你与她真是天上一对，地下无双，都是如此执拗。”
玄冥还是忍不住叹气，这百年来自己叹的气都快要将自己这一生的气都叹完了。真是愁死人了，也许再过几年自己都快变成一个苍苍白发的老头子了。
“魔莲啊，都说你最心软，不若你便施舍他一丝怜悯，便回来看看吧。我们欠你的，还不清了。只能是向你祈求一丝丝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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