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莲破,神魂得,你们又何必还要再救醒我呢。”为什么呢?梦里的自己就那么睡过去了,为什么还要醒过来呢?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做梦一样,在做一场不会醒的噩梦。
“对不起。”
“呵——对不起有什么用呢。”
“对不起,可如果没有那一缕神魂,思玄永远都不会醒,而你至多不过是难再修仙道。我……我会尽我所能来弥补你的。”
听着他的自说自话,泪水被风干在了脸上。
魔莲就这样眼光有些痴傻地看着榆木,有些恍惚,他在自己身边的这几百年似乎从来不曾这么多话过。
就因为自己不会死,所以抢夺别人的东西就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吗?就因为你的妹妹是人命,别人的亲人就不重要了吗?
“弥补我,你打算怎么弥补我?”
“不论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不管是陪在你身边千年万年也好,也不论是你想我做什么,我都会为你做到。这一诺,千万年不变。直至世界倒转,日月颠倒,星河移位,否则绝不违诺。”
魔莲眉尾微扬,讥笑,“你凭什么以为你做了这些事情之后,我身边还会容你。”她直视着他的眼睛没有半丝退让。
“我……你当初愿意留我在身边,不就是希望我一直陪着你吗?”玄水一直以为的自信直到此刻才有了一丝丝地迟疑和松动。
“是你说我占据了你的大半时光和记忆,是你……”
魔莲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像是笑他又像是笑自己,笑声都能传到好几里地远。
鼻尖突然一酸,胸口开始剧烈跳动,喉间也泛起了酸水,就像是要将听见的这所有让人恶心的话都呕吐出去。
“是你说你已经习惯的……”
“可我不是她!”
两句话同时说出口,两人都愣在原地。
是啊,可不就是因为习惯吗?
当初玄冥幽帝问她:“你可活千万年,他不过短短一世。何苦为他如此涉险?”
她答:“我是没有心,可我也会习惯啊。”
只是如今看来那一场对话到底是如当初所想是担忧她的安全,还是逆她所想,激她去得更加果决,就不可知了。
这一切不过是又回到了她自己身上。
魔莲有些麻木:“这世间最不可信的东西就是习惯了,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改变,然后被抛弃。”
她突然觉得这样没有意义了,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了。
她抬手取下头上的须念簪,再不看一眼,手一握,簪子便化为了灰烬落在地上。
“今日我便弃了你。”
她转身,从此世间再无须念簪,她也再无须念着的人。
魔莲不知为何心口的疼痛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你吗?肖季莲,这便是你最后的执念,你终于还是放下了。
玄水看着她干脆利落地转身就走,傻在原地不知作何表情。
你不是拿回了心吗?为何比你无心时还无情,挥挥衣袖便能舍下所有……和我?
他心中还有千千万万未说出口的话:你若愿修魔道,我助你,你若不愿,我便生生世世都会去寻你的轮回转世,守护你。若是你想,我便废除修为,做一个凡人,与你一起入轮回,一起尝这世间苦。
可是看着那苍白又单薄的背影,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冥远宫的正殿后面有一个小偏殿,里面除去装着一些陈年公文也没别的东西了。
魔莲站在那偏殿面前,房屋有些老旧了,墙上的朱漆有些脱落,但还算是维护得宜,没有太影响整体的美感。与别处不同,这里没有任何人看守,空荡荡,孤零零的,像极了闹市间的一座孤岛。
房门不太高,上面的牌匾多年过去也有些模糊了,“莲落”三字若不是早知,怕也是要认不出了。
魔莲在心里轻轻道一声:“我回来了。”
打开门,里面空无一人,当年的茶几还在原处,连摆设都没变过。魔莲只看了一眼正堂,就往旁边走去,轻轻一推,门开了。
“你来了。”没有什么脚步声,可是那熟悉的气息逃不过她的感受。
“我去思缘殿看你,你不在。遇见了玄水,他说你走了。我就猜你会到这里来。”
玄冥走过她,从怀中掏出几颗新鲜的莲子,摆在那牌位前,上面写着“圣医莲心之生西莲位”,还有几个字,是她不愿入眼的,“徒玄冥立”。
当年就是在这里,她的母亲离开了。如今回来,连排位都是别人立好的。她当真是不孝。
魔莲在心中耻笑自己,天煞孤星的命,偏偏没有煞星那样冷硬的心。转身出了房间,从莲落往前看,可以一路看见冥远宫的中堂,只可惜如今都被墙堵上了。有许多事,也该如这堵墙一样,切断过去和将来,做个了结了。
“你早就知道是我。”
“是。”玄冥幽帝不做辩解。上仙下凡历劫并非小事,知道不足为奇。
“那你为何不直接打破无心阵拿走那颗心?又或者直接找我要?”
“一来无心阵我破不了,天底下除你之外无人能破。”
“二来她是神魂有缺,心,没有用。唯有金莲可修神魂,聚仙魄。可它是你的本体,若是强行剥离,你会神魂俱散。”
玄冥看着她的后背,“可你下凡历劫,金莲随你入凡。若在凡间取金莲,你不过算是渡劫失败,无法回归仙位。虽永坠凡尘,但不会伤及性命。”
冰冷的话语将这算计如此坦诚地一一告知,反倒让人不知该如何责怪他了。
“是嘛,所以我就活该受这生生世世轮回之苦,在这人间历经生老病死,永无止境。是吗?”
魔莲看着他微微浅笑,夺人东西还如此理直气壮,不愧是他。
“不会,我会助你修成魔道,再不入轮回。”
“呵……你和你弟弟真是像啊,你们凭什么就认为我会接受你们的补偿呢?”
“玄冥,你不是今天才认识我,若我愿意若我当年愿修魔道,你以为如今还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吗。”她说得淡风轻,就像是在探讨别人的故事一样。
魔莲颤抖着勾起一丝嘴角,一个两个都想她入魔,可曾问过她是否愿意。
“可你已没有金莲护体,若你不修魔道,便会像凡人一样,生生世世转世轮回。”玄冥走到她身前,这样的选择换谁都知道怎么选。
魔莲不想看见他,眼神定定地看着那墙。
“仙魔不可插手凡间事。所以你不对我动手,而是设局让我亲自交出金莲。”
“你和你弟弟,一个布局,一个入局。如此费尽心机合谋,花费近千年的时间,当真是好耐心。下得这样一手好棋,唱得如此一出好戏,是该载入史册,成为千古绝唱的。”
那话语轻飘飘地吐出来,她却一丝质问的语气都没有了,就像是真的在为他的足智多谋高兴一样。
“我……”玄冥想说话,可是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说得句句都是实话,是他先动妄念,既想救思玄,又想留下魔莲,是他贪心了。
“你凭什么料定我一定会救他?”
她还是不明白为何一个两个都将宝压在她身上,若她再狠心一些呢。当日的她没有心,不会疼,但凡她再犹豫些,说不定不仅这些计划都会落空,他弟弟就此沉睡而亡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可是一场豪赌,魔莲看着他的眼睛,对此事好奇不已。他凭什么如此笃定,连自己都不敢妄下结论的事。
“因为你恋旧。”玄冥看着她耳边的白发,纵然发已白,可是心仍旧。“你习惯了的东西,从来都不会轻易舍下。”就如同你醒来之后一定会来这里一样。
他未曾说出口的是,当初他与东陵昭日遥仙做交易时,遥仙曾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世间若是她心狠,便不再有人心善。这是她的命,纵然是尘世百次轮回也洗不去的东西。”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便是如今他也还是不知道为何遥仙如此笃定说出这句话,只是这话却是真的应验了。
而等他知道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眼前人已非故人。
“是么,一个两个都是这么觉得,到底是因为是我说出口叫你们如此相信,还是你们比我更了解我自己。”
魔莲的眼神有些空洞,微微抬头,看了他一眼。
她又突然想起禁阻术破时的痛苦,“你是如何知道金莲之上用的是禁阻术的?又是如何知道破解之法的?”
她不想质问,她只是想让自己死得明白一些。
“……”
玄冥沉默。
魔莲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似讽刺,更似死心。
“我不要你们那些所谓的补偿了。我记得你这里有一面镜子,可知前尘往事,借我一用,算是补偿。”
这里太肮脏,太恶心,太让人心生厌恶。
人人都知道她下凡渡劫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渡的是什么劫,连她自己都只记得八个字“十世千年渡此苦劫”,这一切说来说去终究不过是一场劫,如今也该回到正轨上了。
“好。”
静幽轩内,魔莲站在一块白亮的镜子前。玄冥问她想看哪些的时候,魔莲脑海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就看我入凡尘之后的事吧。”
一滴血滴入幻镜内,前尘往事就此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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