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郁知抓抓鬓角绒毛,又挠挠额角鬈发,接着不满的重重蹂躏,蛮力之下,头发被扯断好几根。
低头瞧着掌心几绺碎发,心里只觉烦躁。
简郁知头发自然卷,天生发黄,睡一觉起来变个样,每天刚起床时的杂乱头发让她相当头疼。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倏尔间,遥远话语流过时间长河钻入脑海,心口处忍不住钝钝的疼。
站在椭圆形落地长镜前,镜子里熟悉的脸庞让简郁知生理性厌恶。
“是啊,如果是我就好了。”
片刻后回神,简郁知戴上厚重的圆框眼镜,将自己藏好,准备出门。
窗外微风徐徐,迎面拂过湿热的空气。
有一种会下雨的直觉。
再晚就要迟到,犹豫后,简郁知顺手抄起门边的黄色雨伞,匆匆出门。
这个时间段,校门口像往常一样,人很多。
门口旁站着两人,胳膊处绕一圈红色袖章,上面写着纪检委员,简郁知眯眼仔细看,是班长和纪律委员,看来今天是他们班值日。
简郁知低头确认胸前名牌,抬手轻扶眼镜腿,迈步上前。
每当戴上眼镜,简郁知就会有满满的安全感,这副眼镜厚重得几乎遮住她整张脸,是完美的保护色。
这让简郁知很满意,最好谁也不要认得她,取下眼镜,便可以轻易成为另一个人。
经过班长身边时,他低眸瞥一眼简郁知胸前的名牌,用时不超过半秒,便将目光转向身后。
对,就是这样,简郁知松了一口气。
与大多数人不同,简郁知不愿意被人关注,最大的心愿是存在感为零,而班长将这一点贯彻得很彻底。
在他眼里,她的存在应该等同于空气。
简郁知相信,如果他不是班长,估计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忍不住回头看,晨曦倾洒,为他镀上一层柔和金边,温柔了他的轮廓,他手上拿着登记本,偶尔有认识的人经过,他会笑着打招呼,笑容始终带着疏离感。
班长与人交往时的距离感……让简郁知觉得很安心。
他是学校里唯一让她感到安心自在的人。
不过,这是简郁知的秘密,只属于她的秘密,谁也不知道,知道了也无法理解吧。
毕竟,那位……
成绩好,性格好,长得又好看,人缘自然是不用说的好。
而简郁知,没存在感并渴望没存在感的小透明,在光芒万丈的班长身边竟没有丝毫的负担感,还觉得安心,对此,简郁知自己都难以理解。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简郁知会悄悄观察他,绝对不是喜欢、暗恋之类,只是纯粹好奇自己对他没来由的安心感从何而来。
经过简郁知长久以来的观察,她猜测,班长林时尤可能是个表里不一的人。
该怎么说呢,他也许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平易近人,他很善于伪装。
想到这里,简郁知感到羞赧,这话由她说出来实在是轻率,从未跟他说过话,根本算不上了解他的自己,有什么资格这样评价?
因为好奇,情不自禁远距离观察,主观描绘他的性格,这种行为,有点自我意识过剩,鲁莽又无理。
简郁知一方面对无理的自己感到生气,一方面又忍不住继续下去。
或许她真的是一个糟糕的人。
林时尤。
想得入神时,简郁知无意识的在数学书上一笔一划写下他的名字。
他几乎跟每个人关系都好,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叫他班长,本名反而没人叫了。
明明他的名字很好听。
“简郁知。”
简郁知发着呆,毫无反应。
数学老师皱眉,用书敲桌,加重语气又叫一遍,意外的插曲引起班上人注意,四周目光汇聚成点,焦点是简郁知。
简郁知微微惊吓,心虚将书往后翻好几页,还算冷静的起身。
老师指着黑板,表情严厉:“你给我说说,这道题怎么解?”
简郁知想都没想:“不知道。”
语速极快,堪称快问快答。
全班哄堂大笑。
数学老师黑着脸瞪她,气不打一处来,“不知道就专心听讲,坐下!”
简郁知很听话,迅速坐下,数学老师被她的干脆又气到一次,沉着气,目光严厉的瞪她。
简郁知心思完全不在数学老师上,她注意到,只有班长没回头看她。
简郁知很开心,不愧是让她感到安心的人。
偌大的教室里,简郁知的座位在靠窗倒数第一桌,小透明的位置。他的座位在中间第三排第一桌,好学生的位置。
他们之间刚好形成30°角的特殊直角三角形。
这么近,那么远。
一个抬头的动作,支着下巴假装盯着黑板听讲时,余光刚好是他。
听说喜欢上一个人的最初症状是不经意间关注,简郁知关注他这么久,虽然还没有心动的感觉,但在意识到这点时,她深感不妙。
是时候停下来了。
简郁知将视线转回黑板,催眠自己数学很有意思,瞧黑板上的小蝌蚪,像音符跳来跳去,多可爱啊。
额……晕了。
催眠失败。
简郁知匍匐于课桌,侧脸朝窗,望着窗外高大的栾树发呆,指轻轻刮过书脊。
她烦躁的想,林时尤……不,班长是怎样的人,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像往常一样尽职尽责的当个透明人才是她该做的。
简郁知整节课就一直那样趴着,数学老师已经放弃她了,说都懒得说,沉着眉眼专心讲课,眼不见为净。
挨到下课铃声响,简郁知原打算回家,却意外被几个女生围住,她们约她去打排球,主要是凑数,两个班打对抗赛,他们班这边刚好差一人。
这个世界上简郁知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就是运动,然而比起运动简郁知更不擅长与人交流。
由于不习惯他人的触碰,简郁知身体因不适应而僵直,拒绝的话硬生生哽在喉间,没说出口。
被她们拉着走的时候,经过班长身边,他修长的身体微微弯着,背对她们换鞋。
十厘米。
最近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十厘米。
她又开始无意识在意和他相关的每件小事了,简郁知懊恼的想。
“喂,接球啊!”
简郁知呆站在原地出神,没反应过来。
“砰——”
巨大的声响在身后响起,伴随着碎玻璃声。
所有人同时静止,惊吓怔住。
“好像打碎窗户了,怎么办呀。”
不知道是谁走过来,反正简郁知没记住她名字,她没好气的指着简郁知鼻子质问:“刚才那个球明明可以轻松接住,你干嘛不接?”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打着球呢,你走什么神?”她盛气凌人的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着简郁知吹鼻子瞪眼,她缓缓的吸口气,沉声道:“此次意外可以说是你的失误造成,所以就由你负责去把球捡回来。”
其他人默不作声站在一旁,没人敢说话。
这种时候小透明的劣势就凸显出来了,跟谁都不熟,没人帮她说话,出事儿后集体默契地把她推出去。
有种多数人的暴力。
简郁知懒得反驳,抬眸眺望球落地的方向,转身朝高中部社团活动楼走去。
高中部社团活动室全在高楼层,简郁知进去时,阒无人声,空旷寂静,遥远的人声宛若另外一个世界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从外面看,被排球砸碎的窗户高度很低,简郁知猜测是地下室,凭着感觉乱走,还真被她找到一扇红色木门。
正常来讲,地下室应该又黑又潮湿,简郁知握着门把手松了又紧,在这个世界上她最害怕的东西之一就是黑暗。
简郁知在心里叹口气,对不争气的自己很无奈,她胆小如鼠,害怕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简郁知定了定神,鼓起勇气扭动门把手,猛然将门推开,看清室内场景后,呼吸微微窒住。
层层叠叠的书架和架上琳琅满目的书籍,最多的是漫画书……
头顶的白炽灯照亮室内,温馨舒适的摆设,不是阴暗潮湿的地下室,而是某人的秘密花园。
花园的主人站在里面,脸上淌着血,手上拿着排球。
低头瞧见一片狼藉的玻璃碎片,简郁知瞬间明白伤口来历。
怎么偏偏是他……
林时尤站在玻璃碎片中央,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盯着她,眼里带着审视,简郁知竟不觉压迫。
犹豫片刻后,简郁知走下门口处的楼梯,来到他身前,第一次主动跟他讲话:“你、你没事吧?”
简郁知递给他一包餐巾纸,掌心微微沁出汗。
他冷然叫出简郁知名字,简郁知慌张弯腰道歉,他把球塞进她怀里,同时语气不善的叫她出去,简郁知把纸塞到他手里后,抱球匆匆跑掉。
一切发生得太快,真是糟糕的第一次对话,糟糕到简郁知不忍仔细回忆细节。
简郁知很清楚,今天之前她在他心里毫无存在感,但从今天开始,林时尤用眼神告诉简郁知,他记住她了。
简郁知有一种小心思被撞破的尴尬,虽然一直以来的偷偷观察并未被发现,但在他认真眼神的注视下,她会心虚。
简郁知把球递还给球场上的女生,默不吭声地走了,没人拦她,她们并不在乎她去哪儿。
简郁知跑回教室拿书包,为了避免接下来可能碰到林时尤的尴尬,她只想快点回家。
忽然想起早上朦胧的下雨预感,虽然此时外面的天空晴朗得不像话……
简郁知思忖片刻,最终还是转换方向,朝社团活动楼走去。
以防万一,她把伞留在地下室门前才走。
权当道歉。
放下伞的瞬间,倏尔想起方才林时尤生气的神色,简郁知沮丧的想:
她与他之间的距离,大概永远停在了十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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