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蜉蝣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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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1.明媚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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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秋

    那所有的滔天巨浪、那日后的四海潮升正悄然始于那乏味的、一去不返的宁静。因果的种子已经种下。我不知道,是否要把这个美丽却太过残酷的故事,毫无修饰地讲给你听。

    1明媚的黄昏

    50块钱的耳塞在唱着《如果有来生》,挺享受的,那时他的耳朵还不懂得挑剔。

    无数人低着头在校园里行走。

    谁都不知道也不关心谁的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只是这校园的背景,而这片校园很快也将化成他们人生的一块背景。

    随着盛夏那仍犹在耳的声声珍重,喧哗散尽,他在不知不觉中也渐渐成为了那无数人中的一个。

    “土灶柳三变”、“篮球场魔王”、“阳光技术宅”……那些玩笑而温暖的标签连同那许多未解的迷和未了的愿,已全部在他族人的记忆里封藏,然后随着他们天涯四散。那是他的22岁,等待他的只有一个艰难漫长的职业资格考试,和一个深究起来其实也颇具前景的研究课题。他每天清晨一个人出门,一个人上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自习,然后踩着月光一个人归去,看到室友们甜蜜地煲着晚安前的电话粥,心底却是宁静。

    渐入深秋,他几乎已经适应了研究生生活的恬淡,他也终于开始相信自己会就这样平静地过完在j大的最后三年,学有所成,然后潇洒离开。

    直到那个看似依旧是单曲循环的黄昏。

    那天是2011年的11月11号,干燥而冰冷的空气中散发着浓浓的枯叶味道。

    想到自己绝逼无望再活100年,这就是他此生所能遇到最“盛大”的光棍节了吧——就像听说今夜会有本世纪最美的流星雨一样,有些事过去了就是一辈子,往往让人嗅到一种宿命感,和一丝对宿命的无奈。

    所以看着微博上满屏的脱光宣言,木若柳夏,刹那间心也似泛起了一丝涟漪……“叮!”在宿命之轮正式开始转动前的一分钟,柳夏出神的目光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看到电梯缓缓打开的门,自嘲一笑,不紧不慢地,走进了淡淡书香里。

    那书香属于j大图书馆。

    他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衣柜的味道。

    j大图书馆位于校园的中部偏西处,是地标般的存在,它几乎所有的外墙内壁都由透光率很高的玻璃构成,宛如一座宏伟的水晶城堡。图书馆的内部结构分成两半,朝北的一半稍微小,是开阔的休息区,被设计为通体近三十米高的一整层,仰头望去遥遥即是图书馆白色的帆状穹顶,在那幽谧得近乎奢侈的两千平方米领域里,流水绿树灌木将散放的沙发隔成数十个小群,玻璃墙外春花秋叶夏雨冬雪近在眼前却无尘世之喧,极富魔性。

    图书馆朝南的那一半是阅读区,有五层楼,在每一层出了电梯后,都要走完无比漫长的悬廊才能到达阅读区的入口。其实悬廊与里面的阅读区只隔着一面隔音的玻璃墙,可以望见墙内那望不到边的厅堂,厅堂里整齐地穿插着无数近四米高的书柜和六米长、一米五宽的实木长桌,桌的两条长边各置六张实木椅子,那实木都很厚重。除此之外,阅读区还有很多的人和很多很多的书,正是那些川流而停留的人和书,为图书馆的每一层楼都酝出不同的味道。

    图书馆的一楼属于文科藏书馆,从中外名著到政法史哲到畅销小说都几乎囊括,人流量比图书馆其余部分加起来都大,永远座无虚席。根据柳夏充满个人感情色彩的记录,一楼充斥着“斗艳的香水、鲜热的汗、烫焦的发、陈年的脚和外套上的尘,只有发情期的极乐鸟会扎在那里”。

    二楼却差别很大,二楼是理科藏书馆,“有着浪漫的古典魔法味道”。数学物理化学工程计算机天文生物各据一方,经典文献与国际最新著作都很全,那都是各理工科的学生真正用得着的书目,因为查阅得频繁,经常可以看见有同学直接大大咧咧地抱一坨书,久坐在书柜旁的地板上。数学区恰好在二楼深处的西南角,鲜为人知的是,曾经那里最后一排的书柜有一面可以推动,推开是一道半米宽的长缝,进去后若再从里面闭上,便成了一个特别的密室,九十度的两面都是玻璃墙,雨天特别浪漫,唯一的缺点是冬季颇冷。

    本科时柳夏很喜欢一个人倚在那长缝的尽头。或对着仿如电影屏幕那头的校园发呆、或听书柜那边偶尔传来的咫尺私语、或只是专心地做着他的数学题,一直到大二下学期快结束的时候,他才在他的秘密小基地里发现了一个同类的痕迹——摊开的牛皮笔记本上有一道解了一半的实变函数题,那属于基础数学专业的一年级课程,那题挺难的,他耗掉整个下午的时间才写出了剩下的答案。从那天起那牛皮笔记本便一直留在了那里,成了俩人有一搭没一搭的留言簿,他渐渐知道那是一个女孩,擅长复变和几何,她也来自遥远的南方,长着圆圆的脸蛋,有一千条靛蓝的长裙,总想着哪天要把扰人长发的剪短,熟络以后,他们也会互留一些零食小吃,可惜最终引来了老鼠。他大三寒假前后图书馆的一次布局调整后,那里就被永久地闭上了,他与那个神秘的小伙伴也始终没有机会见过面。

    秘密基地被封锁了以后,柳夏偶尔也会去五楼,那是存放各届毕业生论文的地方,由于顶层日照角度很窄,翻的又比较少,五楼的书纸味很稀薄,不过那儿最大优点是视野开阔,坐在边角,透过玻璃墙可以瞰见很远很远的窗外。五楼之外他最常待的就是三楼,三楼是特藏书库,存着上百万册的古籍善本。老书的香是会令人上瘾的,晴日里阳光一酝,总让他想起小时候外公书房的味道。柳夏自己固定的座位在三楼的最南端,他学累了就趴在桌上静静看着周围的人,日子久了,不知不觉间就记下了许多熟悉的面孔,而附属品之一,是他们眼中的秘密。

    他记得谁总是脉脉望着谁离去的背影,谁经常在谁的课本底下悄悄地放上一条牛奶巧克力,他记得某个午后谁曾在谁的身后久久地徘徊却终未开口,谁和谁某天起忽然一起来一起走,他也记得某天起谁不再出现,记得谁趴在桌上哭了,谁的身边又换了谁言笑。一幕幕,一天天,图书馆里尽在眼前、却不断发生着的来去离合,好像寻常就似那窗外的花开花落。

    2011年11月11日,那个仿佛命运早有约定的傍晚,他却没有去他熟悉的据点,而是在四楼出了电梯。

    图书馆的四楼属于报纸和期刊,期刊区带着印油的酸涩,他一直不喜欢,早上的报纸区墨味太新,也很招人讨厌,不过被几百台人肉吸尘器过滤了大半天,此时应该已可以忍受。他就那样胡思乱想着,径直走向期刊区,约定的地方他见到了李一啸——哈,若那一瞬如此,柳夏这日记里外许多人的青春甚至一生应该都会完全是另外一个样子吧!这些年这个念头始终萦绕着我,细思极恐。

    径直走向期刊区与一啸约定的地方,柳夏见到了那女孩。

    坐在方桌的一角,清瘦的她着一袭素裙,恰又生得白皙,乍望间宛若一弯秋月,撩人心弦。她的腿很修长,一米七左右身高,远远并看不出是否穿着丝袜,足上是一双浅棕色平底翻皮短靴,那脚踝纤细,鞋筒很宽。

    柳夏忍不住抬首多看了一眼。女孩的五官别致,气若幽兰,般般入画。她的发似黑色的海浪,发梢随意地泻在肩膀。

    那么单薄的肩膀。

    于是柳夏又望了一眼。可就是这一眼永远地锁住了他的目光。他的目中映着她浅褐的瞳,和那瞳上暖暖的阳光。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停下了脚步。

    一段空白过后,柳夏似有所觉,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才发现挤眉弄眼的李一啸正坐在这张方桌的对面饶有兴致地望着自己……李一啸竟然从头到尾都在他的视野内!只可惜,是被虚化了的背景。

    柳夏赧然一笑,五步悄然,溜到李一啸身旁的空位坐下。

    “咱柳四爷莫不是动了凡心?”李一啸故意用一种无比浮夸的语调,在他耳边笑道。

    “动,动你个大头鬼啊。刚才……突然灵感闪过想起哥德巴赫猜想……朕本来都站在顿悟的路口了,靠,你赔我一个菲尔茨奖!”

    “悠着点吧你。”李一啸压低了嗓音,“不过妹子着实好美!”

    “那是人家的事,跟你有半毛钱关系。”柳夏看都没看李一啸,拉出一副老生常谈的语调。

    一啸正待接话,手机却接连震了几下。“耶,这么快?!琳琳下课了,老大老二他们也快到了,走起走起!”

    凳子都还没坐热,柳夏无奈一笑,收起刚刚掏出来的习题本,随李一啸离去。

    快走到借书柜台时柳夏又回首望了女孩一眼,见她依旧用左手支着脑袋,静静地写作业,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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