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月刚受过杖刑,不能坐时间太久,还是回软榻上送你回去歇息吧。”龙牙扶洛天依坐回软榻上。
洛天依看看棋局,恋恋不舍的收回手,对景禄俯身福了一福,“王爷,天依可以给你画一张晓月残星的棋谱,十六种解法七十二个变局我都记下了,就算是给王爷的见面礼。”
“好啊!”景禄对龙牙说道:“欸,你看看这丫头多懂事,回屋闷着也是闷着,就在这儿歇着。”
又对洛天依说道:“你会弹琴吗?”
洛天依点头,“会。”
景禄招呼侍卫进来,将一个长方形的黑漆盒呈上来,景禄伸手打开,把一张古琴放在洛天依面前,对龙牙说道:“我得了一个宝贝,你看,九霄环佩!就送给天依小姐做见面礼了。”
“不,这太贵重了……”龙牙伸手摸着朱红漆面,十三螺钿徽,细蛇腹纹,龙池上刻有“九霄环佩”篆书及“夏氏泰符子孙永宝”篆书刻印的古琴惊叹不已。
洛天依也伸手摸了摸古琴,说道:“谢王爷恩典,天依能亲手摸摸这九霄环佩就很好了。”
景禄笑道:“天依小姐,那就弹一曲给本王听吧。”
说罢招呼龙牙坐下,洛天依调了调琴胗,轻舒慢捻弹了起来。
景禄给龙牙倒了一杯茶,说道:“你还记不记得东郊坟场那块地?”
“记得,怎么,曹鸿年松口了?”龙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东郊坟莹子上的草都一人多高了,曹鸿年手里握着那么多严府的地契,也该出手了。”
“是言和帮我促成这笔买卖,以一个非常便宜的价格……”景禄笑道:“我说想买地养我那批麋鹿,他就从曹鸿年手里给我弄来严府旧址的地契,你说言和的本事大不大?”
“是够大的,不过你买下严府旧址是不是太招摇了?就不怕皇上起疑心吗?”
景禄微微一笑,“你知道我金陵城那三万府兵要吃要喝,不得有个中转站存放粮草,给皇上养的麋鹿源源不断的从金陵运过来,总得有个地方放养不是,再说那个坟莹子草里的蛐蛐,哎呦,那肥的……”
“真的?”龙牙一墩茶杯,笑道:“哪天带我去瞧瞧?”
“好啊,我明天就带你去。”
洛天依推着琴凑过来,“王爷,也带我去行吗?”
龙牙一回头,“不行!你伤还没好呢。”
“为什么不行?”洛天依委屈道:“我天天喝苦药,闷都闷死了!”
景禄赶忙说道:“天依小姐也喜欢斗蛐蛐?!”
“嗯嗯。”洛天依点点头,看着龙牙,龙牙冷着脸一言不发。
景禄一拉龙牙袖子,“你就带她去吧,天依小姐行动不便,你找人背着她,就寇世勋吧,我看行。”
龙牙摇摇头,“不行!”
“将军,让香琴背着我行不行?我保证不给你添麻烦!”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龙牙转着茶杯,眼角余光一扫景禄。
洛天依立刻泪水盈盈,“我就是想出去溜个弯,怎么就不行了呀?”
“那院子里地儿大,你随便遛呗~”龙牙转着茶杯。
“哼!”洛天依一甩袍袖,“又没让你背着我……将军,我想搬出去住,不在这呆了!”
“那可不行!”龙牙斜过眼睛看着洛天依,“你没事儿抄抄心经,练练字不好吗?再不济就去藏英看看书。”
“看书可以,抄写经文就算了!”洛天依擦擦眼泪,气哼哼一拢袍袖。
“现在我就罚你抄三百遍心经!照着我的字帖抄,”龙牙也气哼哼说道:“抄不完,今晚的饭就别吃了!”
“不吃就不吃,哎哟!”洛天依爬起身就要走,又跌回软榻上。
在一旁的景禄看不下去了,一伸手扶住洛天依,叫道:“哎,龙牙!你就让让她吧,三百遍太多了,就……一百遍吧?”他一看洛天依。
洛天依捉紧袍袖拼命摇头,撅起嘴看着龙牙,龙牙仿佛跟他杠上了,一言不发。
“要不,天依小姐上我那儿养伤吧?”景禄对洛天依说道:“你跟着我吃喝玩乐,还有言和陪着你,总比跟着他强!”
“这……能行吗?”洛天依看着龙牙。
“不行!”龙牙一挡景禄的手,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他府里地方大,走丢了咋办?”
“这么大一活人能丢了吗?”景禄一笑,对洛天依说道:“你就做我的案前司墨,正好我那儿缺一人。”
“就她那两笔字……”龙牙托着腮帮子哼一声,转着茶杯。
“我的字怎么了?!”洛天依一翻眼珠,转头问景禄,“案前司墨是干什么的?是贴身婢女吗?”
“不,是文职,就是偶尔替我代代笔,算是朝廷女官吧。”景禄看龙牙一脸的不悦高兴坏了。
“哦~”洛天依点点头,“那除了替你带笔墨,是不是也要像红鸾姐姐对司乐大人那样,伺候王爷起居啊?要侍寝吗?”
“侍寝?!”景禄一下子没憋住,捂住嘴看向龙牙。
龙牙端着茶杯喝茶,嘴唇刚凑到茶杯口停住,用手指擦擦杯口,看着手上的胭脂,发现一时心乱错拿了洛天依的茶杯,淡定的喝了一口,“她已经给我侍寝过了……”
“我给你侍寝过了?!”洛天依侧过身,一瞪龙牙,很认真的说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记得,邢胭脂说侍寝就是铺被子,我没有给你铺过被子!”
“我给你铺过被子!”龙牙一墩茶杯,“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可都是我照顾的……”
“才不是呢,那个不算!”洛天依摸摸鼻子嘟囔道。
“你说不算就不算?!”龙牙冷笑一声,伸手拉住洛天依的白翎羽。
“哎呦,停,停!”景禄慌忙一摆手站起身,把龙牙拉到门外,说道:“你先回寝殿吧,怎么了今天,这脾气一点就着?我真的没看出来,你对洛天依哪点好了?”
“我……对她还不够好吗?”龙牙一甩袍袖。
景禄笑笑一拍龙牙肩膀,“我去玄都观看姑姑,顺便看言和,我带了鹿肉已经吩咐后厨腌制上了,晚上好好喝一杯!”
严府旧址。
严嗣卫的官邸如今是一片荒芜,到处是残垣断壁,黑黢黢的围墙破败不堪,触目可及的焦土,满目疮痍。但凭府内烧剩下的硕大石柱和台基,仍能看出来这里曾是五间九架三进院的大宅子,难掩昔日的繁华和主人的品阶。
乐正龙牙和景禄骑马走在通往前庭的土路上,前面侍卫不停的用手拨开一人多高的杂草野蒿。二人进了院门,下马登上烧塌了顶的观景台,极目远眺。
“若在这里看日落,该是一种怎样的体验,品味残垣断壁之中落日余晖的辉煌奇景。”乐正龙牙叹道:“记得和咏贤在这里看日出,那年我才十五岁。”
“是个值得怀念的好地方,无数冤魂沉睡在此,这里埋藏了多少秘密……”景禄也叹息一声,“很多心里话早想跟你说,只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景禄扶住栏杆一笑,转身面对那片荒芜,“七年前,你兵败西突厥班师回朝,不是问过我,我为什么突然回金陵去养鹿?”
“嗯……”龙牙背靠着栏杆低头一笑,“你看见我捧着咏贤的骨灰坛子,差点没把我打死,这场火烧在我被困西突厥,咏贤战死……你一直记恨我。”
“不全是。”景禄一拍龙牙肩膀,拉着他下了台阶,两人顺着小路,往后院的湖心亭走去,这里宵草萋萋,往日的荷花池已变成今朝的芦苇荡。
石亭四周简单的修缮一下,几间茅草屋住着看守宅院的下人,景禄招呼侍卫端来煎好的茶和几样点心,摒退左右,掰了一些苏椒放在茶壶里,给龙牙倒了一杯茶说道:“皇上非常在意我对曹鸿年的看法,可我并未深交此人,于是回到大理寺查了档案……想听听我对洛天依的调查吗?”
景禄端起茶杯,对龙牙说道:“别看洛天依单纯,可她的家世不简单,她爹洛力也是一介书生,进京赶考,在船上遭遇劫匪被抢上山寨做了记账先生,按理说土匪一般不会打劫书生,认为读书人是文曲星下凡,打劫书生会遭报应。”
景禄喝了口茶接着说:“可那个土匪头子却是例外,他专门做境外生意,打劫西域波斯古道上的客商,数额巨大怕分赃不均,于是让洛力给他算账。”
“她爹的发家史,跟洛天依没关系吧?”龙牙说道。
“你先听我说完。”景禄不慌不忙的接着说:“这里面有个厉害角色叫李震岳,就是香琴的爹,是二当家,在一次打劫西域来大唐进贡的驼队,混战之中杀了大当家。大当家的手下不服,回到大唐就把李震岳告上官府,当时审案的就是扬州知县曹鸿年。”
“曹鸿年?!”龙牙倏的坐直了身子,一把抓住景禄。
景禄按下龙牙的手,给他倒了一杯茶,“七品知县官职虽小,但能当上也不容易,曹鸿年乡试获得举人功名之后,就被分配到扬州任代理知县。洛力上下打点,疏通各种渠道,最后以举报线人的身份保下李震岳,曹鸿年把这些劫匪一网打尽,从此在官场上平步青,一路坐上水路都督的位置,李震岳跟着洛力也转行做起正经生意,又凭借曹鸿年的势力把漕运做的风生水起。
二十年之后,曹鸿年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京城洛府的买卖遍布两江七十二郡,生意的重心也由扬州转移到长安城,如今又跟曹鸿年联手给朝廷押运粮草,不说他们私底下关系好来往密切都不信呢。”
龙牙淡然一笑,“如今你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一个大理寺卿说养鹿就养鹿去了?”
景禄一摆手,“我那是识时务!”
龙牙说道:“按理说这些案宗一般人查阅不到,洛府不犯法,何来这些案底?”
景禄微微一笑,“那还得说回七年前我在大理寺,严府失火那么大的案子,曹鸿年负责审案最后定为悬案不了了之,我查阅卷宗时发现……”
“你发现了什么?!”龙牙紧张起来,目光如炬盯着景禄。
景禄过来攀住龙牙的胳膊,看了他好一会,一笑说:“没什么,就是半夜遭土匪抢劫,放火灭迹……”
“你信吗?”龙牙眼里蓄了泪,轻声说道。
“我当时就给皇上递了一个折子,说府上一百三十六人葬身火海无一生还,一百多家丁护卫,无救火痕迹,死者面目狰狞,眼鼻口有灰炭沉积,无明显挣扎痕迹,围府的官兵也没有救火……”
景禄低下头,哽咽道:“我最倾慕的人战死沙场,他的父母家人就这么不明不白的冤死,我指出此案的结案太过草率,有诸多疑点,并详细阐述事件始末,肯请皇上重审此案,皇上下旨……保留大理寺正卿的品阶,命我去金陵养鹿……”
“所以你就回金陵了?”龙牙擦了把眼泪,叹一声。
“是啊,我之后的四年里老做同一个梦,在长安城郊外的山上,一个庙里有很多果子,我就拿,听说吃贡果好可以让思念的人入梦,可每次拿起来就醒了……每年要梦见几回,于是我就写信让长安的家人找这个地方建庙堂,小妹景说不用再建,桃花坞那里真的有庙。我六年没回长安,朋友说你老梦见那个地方就回去看看,于是我就回来了。我买严府旧址,是想给咏贤建个祠堂,也让他的家人永享庙堂的香火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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