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这声质问,让陈氏着实也是一愣。她怎么可能傻到老爷没回来,就把事情戳弄到老太太跟前。这老太太自上了年纪,向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如今她前脚把沈清玥投河自尽的事情报给老爷,老爷一回来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喝,那厢老太太就过来了。
陈氏面上一时间挂不住,想着这老太太明里对府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实际上却是私底下攥着权不肯松手,府里一有哪处风吹草动,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
陈氏在心里将那个通风报信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又堆了个笑模样,看向门口的来人。
老太太在焦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人还没进厅里,一根红漆木金丝蟾拐棍先“蹬蹬”进了门。
陈氏心下一咯噔,老太太礼佛数年,于修身养性一门更是注重,向来没有这样疾色过。
倒也奇了,今日老太太的头面也换了。往日一向是庄重素淡的,今日却戴了个绿翠满钿的冠子,嵌上紫薇鎏金华胜。玫红短衫外头罩了个霄锦绒褂子,金涛贺浪的绸裙因走得急,右边摆子压出几道细褶,但是丝毫不掩庄重富丽。
“母亲怎的穿成这样?”许是几年都没见过老太太穿得如此正式,沈行安也不由愣住。
老太太没给他好脸色,转了头便向陈氏发难,“你这个做姨娘的,连家中的小辈都管不住,跑到外头去投河了,这事你怎么说?”
陈氏闻言脸红一阵儿白一阵儿,偷搭了眼去瞧沈行安,却见老爷没任何话替她分辩,不由委屈涌上心头,那会儿为了做戏红了的眼,此刻真泛上了一圈红,踌躇道:“这三小姐苦命,莫不是因为那当今太子不允她妾室一位,她羞愧不已,这才一时激愤投了河,许是又怕在府里没了,我们会怪责于她,这才连夜去了那么远的城郊,为的就是不连累下人。”
老太太自鼻腔里冷哼了一声,“你倒是伶俐,想得也周全。”
在场谁听不出这话里的讽刺之意,老太太为沈清玥说话,难道是要拿陈氏杀鸡儆猴?
沈行安见陈氏红了眼,脂粉也褪了些,到底是服侍自己这么多年的人,不由替陈氏辩解,“昨儿大晚上的,陈氏顾忌不周也是正常,再说那孽女向来不将尊长放在眼中,如今投河也定是自个儿觉得辱没了门楣。”
映儿跪在角落里低低抽泣,她拦不住别人怎么议论小姐。只是这两日小姐的性子转变了许多,再也不是认打认罚的模样,她怎么也不信,小姐竟打了寻死的主意。
见老爷这番说辞,映儿再也忍不住,膝行上前,对着老太太“咚咚”磕了几个响头,“老太太,我家小姐断不会动寻死的念头,小姐是顾及着左相府的声誉才生生断了对太子殿下的念想的,当初小姐话说得分明,霁临主街上,很多人都听到了。”
她那头磕得结实,额上一下子便渗出了血。
陈慧瞥了一眼地上的映儿,没想到那蠢东西死了,还有个忠仆,只是这东西现在怎么看怎么碍眼。
对着老爷、老太太她可以做小伏低,但是一个下人也想当着她的面翻到天上去,是她决不能容忍的,陈氏拿着腔调,“三小姐那是顾及左相府清誉吗?那是被太子拒绝后生无可恋,这才一时愤懑投了河。主子的心思当然是对你这小丫头瞒得死死的,你什么都不知,还到这春苑来为她哭惨。”
沈行安看见映儿哭哭啼啼的模样,心头烦躁,招手让段凡过来,“把这丫头弄出去,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段凡还没来得及动作,老太太便‘咚’地一声将金丝蟾的拐棍点在厅内地面上,沉闷的一声敲击在春苑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糊涂啊,你那先夫人有孕的时候,圣上是属意让她这个女儿做太子正妃的。如今那丫头投河了,这干系太大,不是我们担得起的。你去换套衣裳,现下便随我进宫,向圣上禀明此事。”
楚慕云?沈行安沉了脸,嘴角动了动,却没再反驳。
眼见老爷没了声,陈氏那边却不答应了,那狐媚贱人都死了,怎么?现在还要替到地下寻她的女儿撑腰不行?
她什么都能忍,可这些年掌管左相府中馈,上上下下哪些事情不是她拿主意处理的。楚慕云死了就死了,连她的女儿那等低贱东西也配放到台面上去说了?老太太竟还要穿得如此阔气正式,携老爷入宫禀告。
这不是当着全府的下人打她的脸吗?
陈慧将心头的火气一股脑压下,面上浮现了个僵硬的笑,“瞧老太太这话说的,太子殿下何等尊荣,岂是三小姐那等模样能攀……临祁未来的国母若真是三小姐那样蠢笨貌丑的,天下百姓如何作想?临祁国在诸国中将断无立锥之地!”
陈氏一腔大义凛然,又拿临祁未来说项,而不是自己的那点儿私利。这些牵扯家国之事都是从女儿蔓落那里听来的,她半字未改。言毕,又觉得自己这招棋很是高明,老太太要是驳了自己的意思,岂非觉得那丑女做未来国母是当之无愧了?
“好啊,好啊,你倒是想得长远。”老太太倒退两步。
焦嬷嬷立马搀住那颤巍巍的身子,附耳低语两句,老太太这才顺了一口气儿。
她看不惯陈氏如此做派,平日里对那沈清玥缺衣少食,她睁只眼、闭只眼也便罢了。如今人都死了,还要诋毁,没的倒教外人以为自己儿子苛待嫡女,这一个本子参上去,让行安以后如何做人?
沈行安思量了一会儿,也开口道:“母亲,圣上先前虽有这个意思,但是慕云毕竟亡故多年,当初两国邦交甚好,一时有这样私下的承诺也无可厚非。但自天凰国新帝登基以来,这桩往事早便被众人遗忘,母亲无端提起旧事来,没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沈行安也觉得没这个必要为了那孽女专程入宫一趟。
“老身是管不得了?”老太太冷笑道。
“清玥倒是不知道,这左相府里,还有奶奶管不得的事情?”
春苑厅外,忽的传来一声清冽的嗓音,在场所有人皆是一震。
沈清玥?她怎么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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