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刚喊了一声等等,便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隔不远处厉声同样说出这两个字。蓦然回首,踏马的那人,穿过禁卫拦起的长路而来,此时这条主街上的人大多已经被驱散,去了人声嘈杂,这一刻,马蹄好像落在温凉心头一般。
那个人面上的笑意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墨色衣裾微微随风扬起,他单手拉着缰绳,没有佩剑,也没有什么华丽的冠饰,却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偏偏温凉就觉得,要什么锦衣华袍,要什么春山如笑,这样才是那个人原来的样子。
明明是将将要剑拔弩张的时候,可好像他来了,温凉就能够安心了。
只是温凉还是忍不住腹诽:江沅这条鱼未免也太好钓一点了吧。随随便便就出来了。
温凉回过身,好像丝毫不在意江沅到来的模样,貌似看着燕五,却分明是错过燕五的肩膀,微微仰头,看向傅衍:“昨日夜宴后,我可是和傅相一起在寻九巷坐到大半夜才回去,我的护卫们自然也都在,傅相可以为我作证。他们几个受伤,不过是因为我喝多了,他们想劝酒,我不高兴,摔了酒坛,被砸的。”温凉说完,故作苦恼地看了看白虎:“这主子想发脾气,打了打护卫出气,不行吗?”
燕五一怔,本来顺着江沅那声等等已经看过去的眼神收回到温凉身上,眼前的夜城主一副富家小姐娇贵的模样,把一切说得合情合理。
温凉又抬眼看了看傅衍:“您说是或不是啊,傅相?”燕五也下意识回头看傅衍。
傅衍自然知道巫灵的伤怎么也不可能和温凉扯上关系,他料想到了小皇帝的意图,可偏偏头一个晚上已经和温凉达成交易。此刻江沅已经出现,虽没有做什么,但若是此刻他不保温凉,江沅一定也会出手,既然如此,便已证明说不定江沅和这个夜城城主有什么特别的交情,眼下不如卖一个顺水人情,还能从温凉手上拿到几个埋伏在南国的眼线点,日后也好加以利用。
温凉漫不经心等着傅衍,一点也不怕傅衍这时候出什么问题似的。傅衍远远看着小皇帝那个黑心的皇叔脸色越来越黑,更想给他找点不痛快,便点头:“不错。确实如此,我昨夜和夜城主把酒言欢,深夜未休,她的护卫也一直都在,片刻不曾离开。夜城主所言属实。”
“不错”两个字坐实了温凉刚刚所说的一切。可偏偏叫人不得不在意的是一直独来独往孤僻到不行的傅相后半句,把酒言欢、深夜未休。燕五彻底混乱了。
温凉虽觉得那句把酒言欢什么的有些多余,但也没有多想什么,她也不介意描得黑一点,小皇帝不至于连自己舅舅也要动吧。眼下巫咸受伤,又要闭关三日,算是小皇帝伤了右手,不可能傻到再自断左手。
温凉知道危机差不多已经过去,觉得既然这样,那便再多演一会儿戏。她深深叹了口气:“唉,先是昨晚夜宴被你们巫咸大人欺负,现在到了这里,又被你们今上冤枉。剑刃相对……”温凉撇了撇燕五还横在眼前的那柄长剑,伸手按下。
加之厉声:“南国真是这般想欺辱我夜城吗!”白虎适时抽出一直按着的剑,指向燕五,眼神狠栗。燕五咽了咽口水,不得不说,此番确实是南国不占理,可他也是听人命令,为主做事,现如今这个难以下台的局面,他一个武夫,实在不知道如何处理。
傅衍觉得自己说了那句把酒言欢之后,脖子后面一直觉得凉飕飕的,想着既然江沅都来了,他接下来哪怕不做什么大约也不会出什么大事,况且,说不定还能满足一下他的小侄子设计布置得这么辛苦背后的目的。与其待在这儿,不如去想办法看看巫灵那边他能不能做什么,想着便朝温凉拱了拱手,也没打算和燕五打个招呼,便扭头往泠去了。
江沅翻身下马,一边走向温凉几个,一边问:“出什么事儿了。”
燕五看向江沅,简直就像看到救世主一般,立马收回了剑,单膝跪地给傅衍行了礼:“黎亲王!您来了!”江沅看也没看燕五,直勾勾地盯着温凉,虽然已经扯出他平常的那副样子,可不知道为什么,温凉现在看着江沅笑眯眯的样子,实在觉得瘆人。
“误会!是误会!巫咸大人受伤,我们本以为和夜城主的护卫有关,现下已有傅相作证了……”燕五忙不送迭地解释。
“既然是误会。”江沅听到傅相两个字就觉得心理堵得慌,打断,“便下去领罚。”
“领罚!?”
江沅看了眼燕五:“不然呢?既然误会了夜城主,总不能叫人家到了南国就平白受了委屈,说出去,岂不是,南国欺人。”
燕五此刻哪里能说自己是接了今上的旨意,此行本就是别有意图,只不过现如今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无从收尾,再看看白虎的剑以及温凉一脸胜券在握的表情,燕五拱手:“是。”
一声应下之后,燕五带着训练有素的赤霄军边在片刻内退了开去。白虎收回剑,此刻会神台下只剩了温凉几个,想来北都那两位和苏薄颐江余年应该在赤霄军围住这里的时候就被带回住的地方去了。
“那……”温凉小心翼翼地瞄了瞄江沅的脸色,虽然觉得自己这般秒怂的样子一点也不像她,可是现在的江沅看起来实在不太好招惹的样子,“黎亲王,我也先告辞了。”
温凉正想走为上策,却被江沅一下子抓住了衣领,阿姝本就被那个赤霄军什么的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看到这一幕更是有要昏过去的架势。白虎飞快出手,他和夜十一一样,不爽江沅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再说昨天晚上朱雀和螣蛇受伤的事情尚且没有搞清楚,江沅占着极大的嫌疑,现在当街还敢对温凉动手。察觉到白虎凛冽的杀气,江沅也没有松手,只是随意闪身避开。
白虎没有想到江沅看着没有半点功法,可速度这样快,再想出第二招的时候,只听温凉呵斥了一声:“白虎!”
白虎那一掌已经到了江沅眼前,江沅这次不闪不避,就站在那里。听到温凉一声,白虎停了手,却实在不想收手:“小主子!你可要想清楚了!”
温凉没有敢看白虎。她不是不清楚白虎的担心,也不是不知道江沅这个人有多么深不可测,若是出问题,以她的能力,怕是没法做什么。江沅是冲着夜城来的没错,可是她实在没有办法在现在就和这个人站到对立面。温凉见过江沅狼狈的时候,那次江沅受伤,她甚至可以选择不救,或者干脆趁他两个影子不在,把江沅彻底解决掉。
可那是一直在她身边的江沅,是坦坦荡荡告诉她自己有何居心,又怀揣了什么样目的的江沅,是她头脑一热,就想跟他一起来南国的江沅,是第一次见面,就让她莫名安心的江沅。
温凉口气淡淡的,听不出到底在想什么:“白虎,这里是南国。”白虎自然知道这里是南国,知道在这里动手,江沅不论是伤了还是死了,也不管小皇帝多讨厌,多难看他这个皇叔,可动了南国皇室的人,夜城将免不了一场危机,甚至是战争。可他在意的,是温凉究竟能不能够为了夜城,为了夜家,舍弃江沅。
白虎颤抖着收回手,转身离开。
谢庄神色凝重,他亦明白,温凉的选择对夜城意味着什么,可他好像并不担心温凉真的会做什么错误的选择,那个人选择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就知道,若是有一天,真的有什么人站在了夜家的对面,她有毫不犹疑执刀相向的勇气和力量。这种信任来得莫名其妙,可谢庄并不是什么凡是都会仔细思考因果缘由的人,于是向温凉点了点头,便跟着白虎先回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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