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雪停了,宫内一片茫茫雪景,蒹葭宫也终于守得开,得以解禁。
早膳刚过,李敏儿便来与仙真叙旧了,她将这数月宫中之事细致的一一说与仙真。仙真在听到元恪日日在嘉福殿纵情声色,却是心怀疑窦。元恪虽稍逊孝文帝的文治武功,却也是勤勉之君,自己侍奉的这段时日,元恪也不曾对雨之事如此忘我。
仙真疑惑道,“许是我们不及人之所长吧,只是姐姐知道这子衿香吗?”
李敏儿却是冷淡,“此香我却是不知,也曾好奇路过几次蒹葭宫,隐隐之香,甚是怡人。闻名知香,既取自青青子衿,不就是合欢之类。远的是赵飞燕姐妹的慎恤胶,本朝也有冯妙莲的肌香丸,都是合欢之用。不同处是此前者直接用于肌肤,所以终身未孕。这子衿香,却只是燃于皇上来时,未触及肌肤,她二人却也未曾受孕,皇后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仙真拿出藏在身上的一寸子衿香,“姐姐,你看,就是这个。”仙真在李敏儿细细查看时,继续说道,“我已经让人看了,内里成分却与那慎恤胶、肌香丸大致无二,却多了一样迷幻之物,此物唤作醉心花。”
李敏儿不解,小心翼翼的嗅了下香,此香若凝香艳露勾人魂魄,又若麝香微熏旖旎无限,须臾便有迷幻之态,李敏儿慌忙将香丢下,“此是害人之物,如何可流入宫中,怪道叫做醉心花,却是让人心神荡漾,若游仙境。”
仙真浅浅一笑,从李敏儿手中接过香,用丝帕包好,“姐姐,只是皇后忘了一点,此物虽可荡人心智,却也有一个最大的副作用,就是使用此物久之可以致人不孕。皇后想让这二人诞下皇嗣,却未曾想到这层。”
李敏儿却未答言,若有所思,半响问道,“此物可致命否?”
仙真点点头,“过量会中毒,会否损伤性命却还未有答案。”
李敏儿未再深问,却转移了话题,“妹妹,你多久未见过诩儿了。”
此事触及仙真的心伤,她低头拭去眼角的泪滴,哽咽道,“却是一直未见,皇上也不予我见。”
李敏儿轻握住仙真的手,“我有办法让你见到,只是可以让诩儿唤我一声娘亲吗?你知道,我,我真的想有一个诩儿这样的孩子。不过妹妹你放心,诩儿是你的,我一直觉得应该由你亲自抚育他长大,为此我一直在求皇上可以让诩儿住在这蒹葭宫。”
仙真一听可以有办法见到朝思暮想的孩子,两眼顿时闪亮,她迫不及待的问,“姐姐多虑了,我早说诩儿也是你的孩子,我若是身死,他就只有你这一个娘亲。若是能见到诩儿,莫说让诩儿唤你做娘亲,你就是他的娘亲啊。”
李敏儿感动的拉着仙真的手,“妹妹莫说泄气话,我已经买通了诩儿宫殿的奶娘,可以从角门进入,不瞒妹妹,在妹妹禁足的这几月,我也偶尔趁皇上不在前去偷偷探视。诩儿如今可以识字了,跟妹妹一样聪颖。今日皇上在嘉福殿,想是不会去宣光殿了,你和我一起着宫女打扮,混进去。”
仙真却是未料及李敏儿对诩儿如上心,只是有机会见到自己的孩子,于她而言是什么都可以忽略的,她迫不及待让毓灵拿来两套宫女衣服,对外说她们二人在诵经,偷偷从角门去了宣光殿。
李敏儿在角门上轻轻叩了三声,不久就听见里面一个细细的声音问道,“是送花的吗?”
李敏儿答道,“不是,是送茶。”
门吱呀打开,一个30左右、皮肤白净微微发胖的奶娘从里面探出头,“娘娘来了,快进来,皇子刚刚醒呢,却是正好。”
奶娘领着她们两个人来到元诩的寝宫,只见一个粉嫩的小孩睁着圆圆的大眼睛看着她们进来后,露出开心的笑,摇摇晃晃的向她们跑来。仙真开心的急跑几步,蹲下想将孩子抱在怀中,谁知道孩子看见她蹲下的方位,竟然绕着跑过去,一把保住李敏儿的腿,埋在她的裙下,奶声奶气的唤着,“娘亲,娘亲,抱抱,抱抱。”
仙真满心心酸的缓缓站起,一脸哀怨的看着她的亲骨肉唤着别人娘亲,却把她当成透明。李敏儿不好意思的,将诩儿拉到仙真面前,轻声对诩儿说,“诩儿,这才是你的亲娘,我是干娘,知道吗?快叫娘。”
元诩紧紧拽着李敏儿的裙角,将半个脸藏住,满眼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从未见过的,却要他喊娘的人,他不自觉一转身又扑进李敏儿怀里,放声大哭,“娘亲,诩儿怕,诩儿怕怕。”
仙真忍不住扑上前去,轻轻拉着元诩的手想让他回过身子,“诩儿,乖,让娘好好看看你,不要怕,我是你的亲生娘亲啊,你看看我。”
仙真越拉,元诩哭的越厉害,奶娘慌忙进来,连声说道,“可不能再哭了,再哭要惊动皇上了。娘娘,皇子还是让我抱下去喂奶吧。”
李敏儿看着哭成泪人的元诩,再看看一脸绝望的仙真,安慰道,“他第一次见你难免认生,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哭的还凶呢,多来几次就好了。我们先出去吧,这动静怕是真的能惊来皇上,到时候就麻烦了。”
仙真只得不情愿的与李敏儿退出宣光殿,路上仙真若有所思的对李敏儿道,“看见诩儿这样亲姐姐,真到了诩儿立为太子的那天,黄泉路上,妹妹死的也放心了。”
李敏儿知道仙真的心酸,她也知道自己再解释也是多余,仙真未必听进去,如果信她却是不需再说一句,她一眼真诚的望着仙真只说了一句话,便丢下兀自发愣的仙真回了仪和殿。仙真不知自己怎么回的寝宫,只见毓灵本来欢喜的看见她,却又因为看见她脸上的泪痕,关切的询问。仙真却未能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在想李敏儿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那夜是漫长的,仙真一宿未眠,未及天边泛白时,才撑不住卧在榻上,手支着头睡着,却也是昏昏沉沉,朦朦胧胧,那种似睡非睡的样子。突然毓灵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全无平时的稳重,“娘娘,娘娘,不好了,娘娘,李贵人疯了。”
仙真手没撑住,一下子惊醒了,“什么,你说什么?仔细再说一遍。”
毓灵平复下情绪,一字一句清楚的再说了一遍,“李贵人疯了,在寝宫神志模糊,哭笑异常,一直嚷嚷着皇后杀了皇后。御医去诊治,全给她咬了出来。”
仙真一惊,睡意全无,慌乱的披着外衣,也未梳洗便冲向仪和殿。奔至殿门外,就听见里面哭声、笑声杂和,让人毛骨悚然。御医们交头接耳的摇头叹息,易琴不停给御医们叩首求他们入内救治,看见仙真犹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哭着对仙真又是连连磕头,磕着石板发出咚咚的声音,“贵嫔娘娘,求求您救救我们娘娘吧,求您让皇上来看看我们娘娘。”
仙真吩咐毓灵将她扶起,一同入内,尚未进门,就被一个花瓶砸来,李敏儿披头散发,眼睛露出可怕的空洞,带着血丝,冲着仙真直嚷嚷,“高英,我不怕你,你是妖怪,我是钟馗,王母娘娘让我来降服你,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死期到了。”随后口里念念有词的念着听不清的咒语,看起来就是不清醒的样子。
一群宫女内侍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看见仙真来了,都用祈求的目光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仙真的解救。仙真挥挥手让她们赶紧退下,自己小心翼翼靠近,轻声道,“姐姐,你看看清楚,我是真儿,我是你妹妹啊。”
李敏儿听后越发癫狂,大叫着冲过来要抓仙真,毓灵和易琴慌忙将她扯住,仙真转头对白整吼道,“还不快去找皇上,快去。”
白整慌忙连滚带爬而出,仙真却在这刻瞅见了李敏儿眼中的赞许,她怀疑李敏儿是装疯,难道那日她说的就是这个计划?她心里一阵酸痛,“姐姐,你是怎么了,你怎么能成这样。”
李敏儿并不答语,只是愈发的大哭大笑,尖厉的哭笑若泣若诉,却不肯让御医检视。正闹着,元恪御驾而至,高英和两个美人紧随其后。元恪看着平时一向娇柔的李敏儿如此,呵斥着御医为何不救治。高英冷冷道,“皇上,怕是李贵人中邪了,皇上还是先回去休息,此地交给臣妾吧。”
李敏儿似乎听懂了,疯狂的挣脱毓灵和易琴的拉扯,直接冲到高英面前,死命的抓住她的衣领,吼道,“你这个妖怪,你杀了那么多人,我要杀了你。我不怕你,我是钟馗,我不怕你。”
高英吓得花容失色,连连嚷道,“李登快把她拉开,她疯了。”
李登欲上前拉扯,被元恪的眼神吓住,慢慢退下。刘腾上前将李敏儿拉开,易琴慌忙上前护主,将李敏儿死死箍住。
两个美人如何见过此等状况,吓得躲在元恪身后,悄声说,“皇上,她疯了,我们害怕。”
仙真怒了,质问两个美人,“此地何来有你们说话的份,再撒娇卖痴,自己滚出去。”
呵斥得两个美人马上禁声,想从元恪处寻到安慰,怎知元恪含笑看着仙真,品味那份醋意,两个美人只能讪讪退后。
仙真继续对元恪说道,“皇上,姐姐昨日还好,还是赶紧想办法让御医救治。”
李敏儿大叫,“皇上,我没病,我没疯,我是知道皇后的子衿香有毒,不想皇上被毒害,才自己服了此香。你们放开我,是她,是这个毒妇,她毒死了于皇后,溺死了昌儿,找一群乞丐毁了我的清白和做母亲的权利。皇上,您如何继续纵容?是要等她把所有人都杀了,您才会阻止吗?”
元恪却是第一次听说自己幼子也是被高英害死,高英竟然还想毒害自己,他强忍怒气,冷冷的说道,“刘腾先送皇后两个美人回宫,御医赶紧为李贵人诊脉。”
高英欲待辩解,却被元恪的神情吓到,只得赶紧和两个美人退下。李敏儿见她们要走,大叫一声,“别走,皇上别放她们走。”
说完这句突然昏厥过去,仙真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哭喊着,“御医快,快来。”
入夜的仪和殿,几声寒鸦在哀号,风卷着片片枯叶飘落,御医摇着头尽着最后的努力。殿内的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悲苦一生的李敏儿却再也没睁开眼,走完了她的一生。元恪在一群人的哀哭声中,看着床上骨瘦如柴的李敏儿,一滴泪滴落在她紧闭的双目上,那是对她的愧疚,他低头轻轻吻在李敏儿已经没有温度的额头,“是朕忽略了你。”
仙真再也忍不住将高英对李敏儿的所作所为,还有李敏儿是以身试毒防止元恪被损害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元恪,元恪听着不发一言,只是那张俊脸变得阴森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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