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0年12月冬，寒风萧瑟，漫天飞雪的洛阳城，似乎比往年更加寒冷，城中街道上的人行色匆匆，三两走过，似是也对如此经年大雪有了俱色，只想早一点回到家中。往日人潮如织的街道而今冷冷清清，店铺寥落，大部分的铺子都关门歇业了，只有几间小酒肆聚着一些百无聊赖的百姓，喝着热酒八卦着朝内朝外家长里短的闲事。
而于百姓贫苦度日的清冷场面截然不同的是，洛阳城最大的聚福园酒家依然歌舞升平，谈笑风生，生意依然好得紧，这里一直是达官显贵平日消遣的聚集之地，流水般的黄金白银彰显着侯门贵胄的奢华和荼蘼。
豪华包房内，元乂搂着翠仙的丽蓉姑娘调笑着，他邪邪地笑着，手中将盛满酒的酒盅放到丽蓉的唇边，猛地一扬手，美酒倒映出娇艳欲滴的唇色，顺着下颌流入她胸前半遮半掩的锦衣之中，丽蓉假意气恼，半推半就之间，惹得元乂哈哈大笑，一派放浪形骸之景。
丽蓉娇滴滴道：“你家里的夫人知道你是这样的人吗？”
元乂整张脸埋在丽蓉胸口，脸也不抬的唔唔道，“她哪里比得上你的温柔娇媚。”
丽蓉听了颤笑不已，“我再厉害，也比不上宫里新进的两位娘娘的手段啊，听说当今皇上夜夜留宿在嘉福殿，这两位快赶上当年的赵飞燕姐妹了。”
元乂笑道，“皇上的心思想什么，爱什么，就能被你猜到？我的小乖乖，一会客人要来了，我让人先送你去厢房休息，忙完了，我来找你，去吧。”
丽蓉用手戳了下元乂的胸口，指尖划拉着，斜眼媚笑道，“你做你的大事。”
凑近元乂耳朵低语，“我在屋里等你，有人送了我些好东西，说是那里面出来的，可以让你宝刀长虹呢。”
元乂哦了一声，“有这等好物，我倒是要见识见识。好了，你赶紧出去吧，一会我就来找你。”
丽蓉起身，边往门外走，边理着衣服，元乂看见她摇摆着身姿往门口走去，忍不住又拽住她身上的绫罗丝带，用力一拉，直拉得丽蓉娇嗔气恼这才放手。
丽蓉出去未久，一个头戴毡帽，身披皮裘的男子趁人不备，悄悄闪入室内，元乂忙起身迎接，亲自为他宽衣，“于将军辛苦，先坐下喝杯温酒，暖暖胃。”
原来是于忠，自元恪下旨让他稽查高肇证据，虽已搜集不少，却仍然未能猜透元恪心思，达到扳倒高肇，高英，为于皇后和小皇子报仇的目的。于忠心中愤愤不平，仍不懈努力，这次借着元英病重回来探视的由头，联络朝中所有反高势力，商量对策。
元乂一直想结交于忠，无奈于忠一直看不起他这个纨绔皇亲，只能找到徐纥为他引荐，三番四次的谄媚巴结，终于得到今天可以献殷勤的机会，愈发的低三下四。
于忠强忍心中的厌烦，径自坐于上座，不急着接元乂捧上的酒杯，“不急，等徐先生来了再饮。”
元乂点头哈腰道，“好好，徐先生怕人多眼杂，不好和将军一起出现。很快，很快的，徐先生须臾便到。”
元乂话音刚落，门吱呀一声开了，徐纥穿了平日里的便衣，披着一身的雪花推门进屋，他回头小心环顾四周，确定没人跟踪，这才把门关好，对两人抱拳行礼。“二位大人，徐某来迟，恕罪，恕罪。”
元乂上来拿个毛巾就要为徐纥掸去身上的雪，徐纥闪身推辞道，“多谢元大人，徐某自己来便可。”随后自己脱下外衣抖了抖上面的雪花，也不耽搁，直入主题，“于将军，在下最近听说中山王病重，如今情况如何？”
于忠摇摇头叹口气，“我这刚刚从他府上过来，情况极为严重，怕也就这两天的事了，府上后事都安排好了。老王爷说话虽然有些含糊了，但神智还算清楚，总是想着当年，这么大年纪，仍心心念念的要披挂上阵，复钟离之仇，这一直是老王爷的心病啊。”
元乂抓着毛巾，终于可以插进一句嘴，“是啊，钟离之战死了二十五万人，老王爷都给贬至平民。义阳之战，老王爷那个英勇啊，共俘梁军大将六人、部将二十人、士兵七千人，获米四十万石，要不是梁帝派韦睿前来增援，这钟离之仇早就雪了。于将军，你说对吧。”说着敬于忠一杯酒。
于忠最是敬佩中山王元英的，听见元乂这样说，说到他的心坎上，饮了元乂敬的酒，“可惜皇室宗亲日已凋零，还有几人可以与高肇这奸臣抗衡？原以为胡充华可以独得皇上宠爱，谁料竟然被禁足蒹葭宫，和打入冷宫有何区别？现在高皇后又不知道在什么犄角旮旯，找了两个狐媚子，皇上夜夜留宿不提，还将胡充华以前的寝宫给了她们，这是对她的羞辱啊，皇上如今怎么糊涂至此了？难不成是吃了高皇后的迷魂汤药不成？”
徐纥听了没有说话，心里却不是和于忠一样的思量。自元恪派人将毓灵接入蒹葭宫，除了偶尔郑俨可以爬上蒹葭宫外的树看见里面生活如常外，毓灵没法送出只言片语。那个李敏儿求了元恪多次，也不得见。
不过最近高英心思确实没放在了仙真身上，据刘腾在高英宫中安插的眼线告知，如今她送给皇上的肖、江两个宫女甚得皇上的喜爱，侍寝的第二日便被封做美人，又赐了嘉福殿，宠冠后宫。
本来，按照以往后宫先例，皇上怎么也是要更为嘉赏送了美人的皇后，可是元恪却再也没有来过含章殿。高英越发不满，却为了让这两个美人早点怀个孩子，一举彻底扳倒胡仙真，忍着怒气每日好东西送着，让她们调养身体。在徐纥看来，这两个美人姿色绝对不如高英、仙真，只是为何元恪夜夜宠幸双姝？这其中必然有隐晦，问过刘腾，刘腾说自己是个内侍，如何明白这真男人的事情。只是发现二美人喜欢在房内点所谓的子衿香，最近饮食偏爱蒟酱鹿肉，着太医检查了香料和蒟酱并无不妥之处，许是这鹿肉之力，于元恪而言也是想可以再多几个子嗣。
徐纥道，“皇上宠爱谁，我们做臣子的无力干涉，只是这立嗣之事，皇上迟迟不提，却是未解何意。”
于忠大口嚼了块肉，就着酒咽下去，“皇上不立嗣，是不知道这胡充华死了后，太子由谁抚养。你是聪明人，怎么问这么糊涂的问题，高皇后找了两个人生孩子，摆明了是生下来孩子归她。她不要胡充华的孩子，也是因为胡充华家世显赫，怕如我昌儿一样不好驾驭。这毒妇之心，昭然若揭，徐先生还问什么？”
徐纥知道于忠这人，凡事若是他自己不想明白，是不会全力做的，勾起了他的仇恨，才会让他对立嗣一事更加尽心，见目的达到，徐纥话锋一转，“于将军刚刚回到洛阳，有些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胡充华已晋升为贵嫔，那天皇上禁足之时也是册封之日。可见皇上的心还是向着贵嫔，若是能做到皇子能立，母妃不死，不是更好？”
元乂插嘴到，“子立母死是祖制，要立太子，母必先死，这是从汉武帝那学的，就是怕自幼母壮，外戚专权。徐兄，你这想的太不现实了，不可能的，你知道吗，不可能的，那高肇肯定率众反对。”说完还不停的摇头，表明自己判断正确。
徐纥微微一笑，对他的反应一点不奇怪，这是所有人心里想的事情，他想的是如何将这个不可能变成可能，“高肇根基稳固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撼动，皇上一直让我等查其罪证，却总是不办他。我猜是一念旧情，毕竟是其母之兄；二是制衡之道，让外戚制衡宗室，只是不小心失去了控制，导致高肇独大。宗亲被高肇剪除殆尽，余者或攀附依存，或未足以成势，百官也多为其党羽幕僚。皇上自是觉得其乃大患，如今皇上想杀却不杀，几次敲山震虎，明着告诉他，想杀他证据确凿。却留着他不杀，不杀的原因是这高肇从未有证据显示不臣之心，他对皇上是忠心的。皇上也不是不知道先皇后和小皇子怎么死的，那日长秋宫的闹鬼，就是让真相展现给所有人看，也是给高皇后看。皇上厉害就厉害在，他做了所有的事情，让你去看，却独独让你猜不到结局。现在皇上是明着冷落皇后，禁足胡贵嫔，独宠两个新美人，皇上真正的心思却是谁也猜不到的。既是如此，皇上立嗣不杀母，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怎么去做成此事。”
徐纥一番话，让其他二人诚服，他们却是一直只是埋怨皇上让他们做足无用功，弄的现在高肇视他们为眼中钉。皇上却不让任何一方做到彻底扳倒对方，只是在这两派的斗争中不断的去除掉一些已无用的人，比如元珍。他们一直认为元恪昏庸，今日徐纥这席话让他们对元恪的驭人之术开始叹服，他们也知道若是想真正除掉高肇、高英，也许只有胡仙真活着抚育元诩坐上皇位才能实现。因为只有胡仙真有皇子，而且得到清河王一众皇亲的支持，身边文有徐纥，武有郑俨，再没有人比仙真更适合的人选。
想到这些，于忠当即拍着胸脯说，“徐兄，只要可以让胡贵嫔不死，可以与高后抗衡，具体怎么做随便吩咐。”
徐纥道，“如今柔然边疆叛乱，上书请我朝协助出兵，只是近年我朝与梁连连征战，兵力早不堪其负。皇上想收复支胡军，专做平叛北疆之用，不知于将军听说没有？”
于忠点头，“连连的内忧外患，哪有多余的军队去帮别人打仗，只是这胡军去哪里找，与我等又有何关?”元乂也表示不解，连声附和于忠。
徐纥道，“不知道于将军可曾听过一人，尔朱荣。”
于忠自于皇后殁后一直在中山，故元诩出生友邦来贺时，于忠并未回京，自然没见过尔朱荣。倒是元乂记得，“他不是柔然的使臣吗？”
徐纥点头道，“不错，只是这人非池中之物，宫宴后，因在宫中对充华不敬，柔然王怕皇上怪罪将其责罚，鞭打过百，投入牢狱。皇上曾言责罚太重，他也是救护贵嫔，让柔然王释放了他。这个尔朱荣本是契胡的部酋之子，因喜游历常年流浪在外，这次一怒回去就组建了一支军队，征伐夺地一时名声鹊起。这次柔然边境农民暴乱之祸，也多少有他在煽风点火，他自己不想直接跟柔然和我朝反目，就煽动其他部族胡人。所以还需要于将军去跟皇上提及此人，而此人却是只能胡贵嫔可以收服。”
于忠明白了徐纥的意思，道：“这好办，明日早朝，我便将此事上奏天听，二位大人放心，我知如何说。”
徐纥一看三人合作基本达成，冲着于忠抱拳便道：“那就劳烦大人了。”于忠摆手道：“无妨，本是当做之事，日后有事再议，此地不宜久留，于某先告辞了。”起身便快步出了房门。
元乂见只剩二人，便拉着徐纥神色暧昧的笑道，“我这有些宫里来的东西，听说皇上最近全靠它，徐兄要不要试试?”
徐纥问，“宫中的东西，你是从何而来？”
元乂贼贼一笑，附耳道，“翠仙什么都能搞到，据说是嘉福殿伺候那两个美人的宫女偷出来卖的。”
徐纥对元乂这风月场的事情素有所闻，他虽不纳妾，也每日按时回府，但是风月场谁不知道他，只是瞒得了胡润儿还以为夫妻恩爱，他是难得的专一之人。徐纥听此说，心下一动，似乎发现了皇上新宠的原因，便欲知晓这子衿香到底是何物，趁机找元乂讨了一寸回去研究，二人便就此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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