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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大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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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7章骨案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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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标本,看来颇为壮观。我跟矶崎老师昂然欣赏着眼前这番成就,同时再次体认到阿雅小姐的厉害。这视觉震撼虽然是拜老师的标本所赐,但能将这些东西分类得有条不紊,阿雅小姐同样有两把刷子。

    “我跟校长提到标本,他说既然有这些东西就别浪费,愿意请人到理化教室为我们装潢出一间展示室呢!你有空帮我跟阿雅小姐说一声,请她到时务必再来指导我们。”

    “我想她一定会很乐意的。”我边说边笑。这种事她是绝对不会错过的。

    老师也开心地点点头。尽管发生了那样的事,矶崎老师非但没生阿雅小姐的气,甚至对她产生某种,怎么说同类的亲切感?我心想,难不成生物老师各个都是怪胎,一面环视资料室,突然想起了某件事。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这橱柜实在有够高。”

    “是啊,才能塞得了这么多东西。”

    怎么了吗?老师也以询问的视线望去。我们看着的,是资料室那又高又大的橱柜。要说它有多高,除非踏着椅子或梯子,否则拿不了堆在上层的东西。

    “有件事一直让我耿耿于怀,想不透是怎么回事。”

    “什么事?”

    “那箱骨头并不是我搬下来的。我一直以为当时有人帮我搬,却想不透那个人到底是谁。”

    老师起初听得有些纳闷,脸色随后逐渐僵凝。

    “矶崎老师,不是你替我搬的对吧?”

    “呃、嗯。”

    “校园七大灵异。”

    我跟老师打起哆嗦,有如孟克名画〈呐喊〉般感到颤栗。关于这件事,我实在推理不出答案。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照片里的佐佐木老师,身高还挺高的啊,哈哈哈。”

    矶崎老师抽着面颊,发出干笑。这明明一点都不有趣,但我除了陪笑,还是只能陪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从经过整理而重见天日的资料室窗户,可望见外头转黄的银杏树。白昼渐短的校园,如今已尽数染上秋色。

    时序进入十月,天天都是好天气,气温只有傍晚稍凉,秋天已正式到来。由于今年夏天热,枫红也比往年更鲜艳。

    “哎呀,少爷,欢迎光临。”

    “你好。”

    今天,我带了从猿拂送来的糠渍秋刀鱼,给住在永山的爷爷(父亲那边的),顺道拜访了阿雅家,才刚跟庭院里扫落叶的婆婆打完招呼,海克特随即像炮弹般地奔了出来。

    “哈哈哈,海克特,你听力也太好了吧。”

    我一蹲下,鼻子跟脚板满是泥土的它,尾巴甩得就像是快断了似的,同时把嘴凑过来舔我的脸。我向来爱狗,却不晓得亲近自己的狗竟如此可爱。能得到它不求回报的爱戴,真是教人欣慰啊。

    “这样会弄得一身泥的。”我听着一旁婆婆那不知对谁的提醒,猛搔海克特的毛皮。陪大型犬玩,还真的像是在打摔角一样。

    我们又是丢球捡球,又是你追我跑,最后连我也滚到地上,陪着亮出肚皮扭动身体的海克特一起玩耍,阿雅小姐随后从庭院后方现身了。

    “喔,原来你在啊。”

    我以为她出门不在,看来她一直都在庭院里。

    “我在那儿看书,你却在这儿吵吵闹闹,教我怎么专心?”

    她指向庭院后方,定睛一瞧,树木间绑着一张枯叶色的吊床。

    “哈哈哈,抱歉。怎么说,我每次一跟海克特玩,都会玩到浑然忘我。”

    “少爷您真是的,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婆婆露出苦笑,为我拍了拍沾满泥巴的屁股与胸口。“好了,陪狗玩就玩到这儿,去洗个手吃点心吧。”

    婆婆那像是把人当小孩的逗弄口吻,让我很不服气。我从小就很想养狗,妈却不准我饲养动物,所以海克特现在几乎跟我养的狗没两样。

    每陪人玩一次,海克特就变得更有精神。它过去换了许多主人,还被人称作凶犬,我猜它即使得到妥善照顾,也得不到主人的疼爱。

    这善良温柔的生物,软绵绵的白毛底下,肯定藏了许多伤心往事,我必须多陪陪它,带它挥别那一切。也因此,最近海克特比以前更加无忧无虑,紧黏着我的模样也更加讨喜。

    “不必啦,今天不用麻烦了。我本来就只是刚好有事过来,想顺便带海克特散个步罢了。我能带它出门了吗?”

    “这我倒是不介意。”

    散步?海克特听到关键字,一跃而起。要去吗?真的要去吗?见它兴奋地压低身体、翘起后臀,尾巴狂挥猛甩,彷佛随时都会像直升机那样升空。

    我笑着走向玄关,去拿它的牵绳,手臂就在这时被阿雅小姐握住。

    “不对,不行?”

    “不用再带它散步了。”

    “怎么了?难道傍晚的散步你已经带它去过了?”

    “不,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带它去散步。”

    “咦?为什么?”

    最近我的确常常为了海克特拜访阿雅家。海克特是条大狗,运动需求量也大,由婆婆带它散步太吃力,而阿雅小姐最近工作繁忙,我自认能带它去散步,也算是帮她的忙,因此完全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但我的诧异还没结束,阿雅小姐的下一句话,又加深了那份困惑。

    “你今后别来这里了。”

    “咦?”

    我的呼吸顿时一滞。

    “你刚说什么?”

    “我说,你今后最好别来了。”

    “这。”

    思考一时无法诉诸言语。看着毅然决然的阿雅小姐,以及那对眼睛,我陷入某种错觉,彷佛那近在眼前的身影莫名遥远。突如其来的诀别,令我一时怅然若失。

    但也或许,我早就依稀有此预感。佐佐木老师那整件事结束后,阿雅小姐依然没主动找我。我为了陪海克特,毫不客气地往阿雅家跑,心想这样就能在她主动连络前先跟她见面,但也许她从那时起,就已经不欢迎我了。

    “为、为什么?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原因不在你身上。”

    “那为什么。”

    “我不想解释。你不必放在心上,离开就对了,并且永远别再来。”

    “为什么?我给婆婆或是你添麻烦了吗?”

    阿雅小姐并未回答,带着一如平常的冷静,把我逐出庭院,一旁的婆婆虽然目瞪口呆,却没帮我阻止她,只有脚边的海克特焦急地对着我们吠叫。

    “好歹告诉我原因吧!”

    我不禁激动大喊,阿雅小姐先是啧了一声,随后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但那并不是应我要求,而是不愿再听到我的咆哮。

    “因为你离我太近了。”

    “我不该接近你吗?因为我无法像你那样热爱骨头?”

    “不,这跟那是两回事。你的手不但巧,做起标本甚至比当年的我还要得心应手,对待骨头也谨慎细心。一般人光是面对骨头,就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对骨头带有某种程度的好感,才有办法像你一样接纳。总之,问题绝不在这里。”

    “那又是为什么?”

    她没立刻回答我的问题。沉默蔓延开来,我们听着庭院的鸟啭,茫然望着鸟儿振翅飞去,阿雅小姐这才终于开口:

    “我不喜欢生物死去。”

    “咦?”

    “我对死后原貌尽失的尸体感兴趣,也对骨头情有独钟,但那都是因为尸体只是东西,只是失了魂的躯壳,我并不喜欢见到生命死去。”

    “阿雅小姐。”

    “那包括昆虫、兽类以及人类。我害怕见到拥有心跳与脉搏律动之物衰亡。我不怕面对早已分解腐败的动物,但却恨透见到拥有呼吸与代谢的生物衰逝。”

    她回首环视逐渐染上秋意的庭院,我突然回想起从前存在于此的那份静谧。

    这是诸多生命安眠于此,葱翠而宁静的场所。

    如今这里积起些许落叶,视野变得更宽广,有阿雅小姐在,有我在,有婆婆在,还有海克特在----不再静谧,充满生机。

    阿雅小姐不知是否也想着相同的事,她轻叹一声,回头迎向我,醉人的芬芳自飘逸的黑发传来。

    “从小开始,我周遭便经常有人去世,从远亲到近亲,数量多到令人咋舌。你之前说过,每次和我在一起,便会遇上死人。那句话的确说对了,因此----”她看着我,“我们还是别再见面了。”

    “咦?”

    “否则再这样下去,难保哪天死的不是你。”

    “哪有这种事!”

    “我不想看到你化为尸体。为了你自己好,从今以后,别再和我有任何瓜葛。”

    我一时接不下话,乍听还以为她在开玩笑。

    但我之所以没能一笑置之,全是因为阿雅小姐正凝视着我,黝黑深邃的眼珠波光粼邻。

    至此,我头一次惊觉阿雅小姐为何喜欢刁难人,老是说些招人反感的话,明明本性温柔善良,一举一动却总是忙着与人划清界线。

    原来,这就是她孤高自许的原因----她不愿伤害与自己有关的人们。

    “阿雅小姐。”

    “懂了吗?今后不管怎样,都不要再来找我了。等下出了那扇门,永远别再回头接近我。”

    “我拒绝。”

    话语抢在思绪成形之前,脱口而出。

    “什么?”

    “我说,恕难从命。”

    “为什么?你难道没听懂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吗?”

    “我都听到了,可是不愿意的事,勉强也没用!”没错,我不愿意。这样的要求,我才不接受!“先不说别的,要是我走了,还有谁能照顾你啊?要是将来又为了什么事闹上警察局,婆婆到时真的会昏倒的。”

    “可是。”我伸出手掌,打断她的话。“再说,这种毫无科学根据的事,你不是向来不信的吗?如果那些人都是你亲手杀的,那我还可以理解,如果不是,这岂不就是你最讨厌的灵异与迷信吗?”

    “什么?”

    阿雅小姐目瞪口呆地瞪着我。

    “你不是常说,世上根本没有灵异事件,怎么突然这么懦弱畏缩?什么死不死的,那根本无关紧要不是吗?”

    看她连眨了几下眼,似乎一时没能听懂我的话。

    “对我来说,阿雅小姐就是阿雅小姐,不是吗?”

    我强调地反问一句。阿雅小姐凝视着我,喃喃说了句“是吗。”,不久便展露微笑。

    那是个安详的笑容,而阳光就像受到她的吸引,正好在此时照下。但她藏在刺眼光芒里的笑容,看起来却有些悲伤。

    “但有件事你千万记着,只要与我共处一天,你就可能会死。好好为自己想想,怎样对你自己最好。”

    阿雅小姐平心静气地说完,返回庭院的吊床那边。我留在原地伤神,最后还是拿起牵绳,照原定计划带海克特去散步。

    我蹲下身子,把牵绳勾上项圏,不经意地发现,阿雅小姐站在那棵大樱花树下瞧着我。身在树荫下的她,使人看不清表情,若隐若现的身影,显得无精打采,白色的衬衫在树荫下缥织摇曳着。

    看着这样的她,我的心一阵骚然,涌起某种无助感。

    “我走了!”

    为了驱散这股不安,我故作开朗地向阿雅小姐喊道。海克特喜孜孜地在我脚边跳来跳去。对了,她还有海克特,还有婆婆在。什么待在她身旁就会死,根本是杞人忧天嘛。

    我其实相信并害怕着诅咒与命运,然而要不要对其屈服,又是另一回事。

    “真相就像骨头,虽然隐藏在皮肤、脂肪与血肉之下,却默默支撑着所有的一切。事物之间必有关连,就像生物必有骨肉一样。”

    当然,我并不想死。

    但此时此刻,我第一次为自己做出抉择,愿意留在她----阿雅小姐的身旁,伴她继续走下去。

    我生于这座时间已死的城市。

    这座城市总是我行我素,坚决反对改变,这谈不上是好是坏,人们将停滞不前的时间称为平稳、安宁。这座城市并非不能改变或是无法改变,而是从来不打算变,宛如人体的大腿骨一样笔直坚硬,使人心也跟着停滞不前。

    我爱这座城市,只是偶尔会被没来由的封闭感与停滞的时间感压得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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