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验过遗体,无法肯定,但可能性确实存在,事实就是,你身上也出现了砷中毒症状。”
“竟然有这种事。”
藤冈先生无力地跪到地面,双手遮面,发出低沉苦闷的呜咽。内海先生手搭上他的肩膀,要他离开房间。
“值得庆幸的是,你的症状还很轻微,只要赶紧把画扔了,或是改变保存方法,接受适当治疗,一切就没问题了。不用担心,你死不了的。”
见到丈夫蹒跚走出房间,藤冈太太抱了上去。藤冈先生脸埋进妻子那垂着柔丝的后颈,紧紧地抱住她。
“总之,这就是你身受的诅咒之一。这次你可得好好感谢朋友与妻子,要是再这样下去,你恐怕就要成为凶画的牺牲者了。”
“之一?难不成还有其他的吗?”藤冈太太泣声问。
“是的,也就是你先生的家族。你们家族的男性常常因心脏病过世,我记得你说你父亲向来好端端的,却突然就撒手人寰?”
“是的,没错。家父做了健康检查,出炉结果一切健康,却在两个月后过世了。”
樱子小姐追问藤冈太太与先生,并翻找垃圾桶,把碎纸机裁过的废纸全倒到地上,接着拔出垃圾袋,塞进画并封住袋口。尽管毫无密闭性可言,但应该还是比挂在墙上好多了。
“这只是我的臆测,但他的死因恐怕是所谓的失望病。”
“啊?樱、樱子小姐!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啊!”我惊呼。
“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因压力而猝死的案例的确存在。人受到巨大压力刺激,肾上腺会暂时发达并分泌大量皮质醇,几个月后却会陷入萎靡不振。肾上腺皮质的内分泌一旦断绝,会带来严重的生命危险。”说着,樱子小姐摸向自己的剑突一带,大概肚脐再上去一点的位置,肾上腺应该就在那里头。“此外,大量的皮质醇会大幅提升心血管疾病的发作风险。接下来是我的猜测,你的家族在遗传中,恐怕有冠状动脉方面的问题,例如分布不佳,甚至根本少了一根,这些都不是罕见症状。你那十多岁就过世的叔叔死于棒球比赛途中,冠状动脉就算异常,平时也不会影响生活,不过要是激烈运动,就会给心脏带来重大负荷。”
“冠状动脉?”藤冈先生蹙起眉,晃了晃脑袋,“不可能!我跟父亲都做过健康检查,医生也说没有异常!”
“很遗憾,凭一般健康检查,是验不出那些问题的。要想查出端倪,只能透过电脑断层扫描,由3d影像来判断,或是注射显影剂,做冠状动脉显影检查。”
“竟然有这种事,可是他们全都是男性,这又该如何解释?”
藤冈先生握拳,贴着心脏附近继续追问,樱子小姐耸了耸肩。
“皮质醇的分泌量虽然有个人差异,但男性一般要比女性来得多。女人这种生物,对压力的耐受性似乎异常强大,反倒是男人,有时甚至会承受不住失恋的打击而死。”
说完,她笑了,而且是不怀好意的笑法,害我这下郁闷起来,心想这可一点也不有趣。樱子小姐肯定不曾体验过失恋的痛苦。
“此外,既然是青壮年男性,想必也有不少工作方面的压力,他们过世的年纪相对较轻,也就不足为奇了。”
的确,我听说男性的自杀率比女性高,统计上约为2:1,而这的确是因为女性自杀动机以健康方面问题居多,男性却是工作与经济方面因素占极大多数。
“工作压力吗?”口罩底下,传来藤冈先生沉重的叹息,“我的父亲是在一九九一年走的。”
他手扶着额头说道,我不明白这年份的意义,于是等着他的下文,樱子小姐发现我会意不过来,缓缓摇了摇头。
“是泡沫经济破灭的隔一年。”
“啊。”
听到这儿,我也不需要更多的说明了。随后,樱子小姐指示我们离开房间,自己也来到外头。
“只要知道原因,就能防范于未然,这就是你的另一道诅咒。这下你明白了吗?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所以用不着担心,你死不了的,什么超自然诅咒,根本是子虚乌有的东西。”
樱子小姐面对走廊上相依而立的藤冈夫妻说道,只见藤冈太太噙着泪水点了个头,轻抚先生的背。藤冈先生吁了一声,也同样哭着,但想到他这些日子所背负的,就算哭上一整个月,或许都不过分吧。
“懂了吧?所谓的诅咒追根究柢,就只是这么回事罢了。你的家族或许有短命的倾向,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早死。人们喜欢将重复发生的巧合穿凿附会,要是你的家族确实有遗传性的心血管异常,那么由机率来看,会有几人因此丧命,也没什么好奇怪的。现实比小说更离奇,即使机率再低,只要可能性存在,就有机会发生匪夷所思的怪象,而种种巧合日积月累,便造就出人们荒谬的妄想,也就是所谓的诅咒了。”
说完,她抽出塞在后裤袋里的名单,随手撕成碎片。走廊窗户吹进的风,让白色影印纸随之飘舞,在地板上卷出小小的漩涡。
“这下明白了吧?你完全没必要放弃自己的生命。”
“所以我不是早说过了吗!你是不可能死的!”藤冈太太离开先生,以坚定的口吻说,“诅咒根本不存在!我们会活到长命百岁,看着希美生子生孙,当上曾祖父曾祖母!”
“美幸……”
两人热泪盈眶,一旁的内海先生也呢喃道:“谢天谢地,真是谢天谢地。”并流下泪来,看得我不禁苦笑,并从口袋里掏出带有狗味的手帕,交给这教人无法讨厌的善良警察。
“事不宜迟,我们赶紧到医院一趟吧。”不久,哭肿双眼的藤冈太太,笑着拍了一下先生的手臂。
“借我打通电话吧。我叔叔有个朋友是心脏内科医师,这件事交给他准没错,我会一并在电话里说明砷中毒的事。”樱子小姐说完,回头瞧着那幅画,“至于它,可以找画廊商量,看能不能连裱框一同修复。这幅好画要销毁实在可惜,我想一定能找到其他的解决办法。”
“也好,不过这张脸实在出不了门,我先去洗把脸。”
藤冈先生举起黑外套的袖口,边拭泪边说,脸上依然泪糊糊的。
“哈哈哈,瞧瞧你哭成什么样子。”
内海先生又哭又笑,笑声有如池塘的涟漪,在众人之间荡开,只有海克特乌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地打转,充满好奇地瞧着我们大家。
事情告一段落,小婴儿也正好醒来,大家于是回到一楼。藤冈先生去厕所洗脸,准备出门,藤冈太太则是带了小婴儿来到客厅与我们见面,气氛一片融洽。我跟内海先生边喝冰咖啡,边跟抱着婴儿的太太聊些有关最近天气等无关紧要的话题,之所以避谈藤冈先生,大概是因为即使真相水落石出,大家还是怕她有所牵挂吧。
“海克特,没事的。”
不知道海克特是不是不满被主人留在客厅里,在客厅门口前吠个不停,把内海先生吓得浑身发抖,彷佛如临大敌。
“狗太吵了。小弟,叫它安静点。”
拿着话筒的樱子小姐语气火冒三丈。她借了藤冈家的电话,正在连络那位叔叔的医生朋友,此刻却被狗吠声烦得倚在桌边皱起眉头。
“怪我喔,好了,海克特,来这里玩吧。”
不得已,我只好跟藤冈太太要了海克特的玩具。以乳胶编成球状的玩具原本是幼儿用,不过现在似乎成了海克特的最爱。我拿起软球扔了几下,海克特则勉为其难般,慢呑呑地朝球追了过去。
看到海克特跑到附近,内海先生又“呜啊”地惨叫。
“哎唷,内海先生,海克特没那么可怕啦,你也差不多该适应了吧。”
“唉,我啊,向来就是对动物不行,光看都要起鸡皮疙瘩。”
“竟然怕到这种地步?”
看到他不只蹲沙发,甚至爬到沙发背上打着哆嗦,我跟藤冈太太忍不住笑了出来。
“幸好今天只有海克特在,否则我们家本来还有猫的,今天不晓得上哪儿蹓躂去了,而且卧室还养了蜥蜴呢。”
“蜥蜴?”
这下连我也吃了一惊,跟着内海先生同声喊道。
“是啊。当初饲养时,我也吓了一跳,习惯之后发现,其实撕蜴也挺可爱的。”藤冈太太露出淘气的轻笑,“听说那是珍稀品种,每次他喝醉了,都会拿出来给客人瞧。”
既然这样,我或许应该看看那蜥蜴究竟有多可爱,不过内海先生这下真如字面所述,脸色一片苍白。
“下次再来这里,我打死都不要喝酒。”
“哎呀,别这么说嘛,这次的事情我们想报答也无从报答起,等阿毅身子恢复了,到时请大家务必再来赏脸,下次一定会准备大餐款待大家。”
藤冈太太以脸蹭了蹭婴儿说,幸福的笑容,让我跟着开心了起来。要是还有下次,一定要品尝看看藤冈太太自豪的好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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