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八章 骨案(31)
“是啊,他实在太常被人误会了。”内海先生说完,藤冈太太笑着点头,“我啊,一开始也觉得自己肯定跟这人合不来,认为他是个装腔作势的讨厌鬼,可是一旦熟了,就发现完全没这回事。”
的确,我对藤冈先生的第一印象也不是很好,但既然内海先生与藤冈太太这样和善的人都打了包票,那么他肯定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容易被人误会,就像樱子小姐那样。
“国中那时啊,有乌鸦的雏鸟从学校后院的树上落巢,老师叮嘱我们不能靠近,否则会被母鸟攻击,结果藤冈看雏鸟越来越有气无力,说再这样下去它会死掉的,我拿他没辙,就跟他一起去救雏鸟。”
“咦?那不是很危险吗?”
说到乌鸦的母鸟,可是再凶猛不过了,之前我家附近步道旁的行道树上也有乌鸦筑巢,马上被市公所派人摘除,但乌鸦有在同个地点筑巢的习性,巢一拆完马上又筑了新的,甚至还开始攻击路人,市公所后来不得已,只好把整棵树砍掉,改建花圃。乌鸦,就是这么恐怖的生物。
“一点都没错,母鸟简直气炸了!我们两人被它啄得好惨,搅得天翻地覆,浑身是血,最后好不容易救起雏鸟,送到了兽医院,但……”
“还是回天乏术?”
说到这儿,内海先生顿住了,而一直默默旁听的樱子小姐,则是缓缓开了口。内海先生点了个头,眉头因悲伤而深锁。
“听说雏鸟一落巢就等于失去母鸟的庇护,坠落时也早就带来全身性的伤害,兽医说他很遗憾,但雏鸟恐怕已经没救了。”内海先生深吁了一口气,“但藤冈不肯放弃,要兽医想办法救它,只是最后还是没能救回,害他忧郁了好久,老实讲,他那沮丧的模样比雏鸟更可怜,我也实在不希望看到雏鸟死去啊。”内海先生苦笑,“如今回想起来,他从那时就对生死格外敏感,或者说是严肃以对,不晓得那跟他的家族背景有没有关系。后来国三那年,他的父亲死了,我看他异常沉着,就像是抱定了什么觉悟似的。你们今天一提我才想起,或许是有这么一回事。”
说到这儿,内海先生双手交扣到面前,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提起这段悲伤往事,害他跟着悲从中来,此刻正强忍着泪水。我故意装作没看到他那湿漉漉的双眼,樱子小姐却不懂得看气氛,拿起面纸盒直接送到内海先生面前。
“您的丈夫真的是个善良的人呢。”
我苦笑地望着不懂察言观色的樱子小姐,一面假装没看见难为情地遮着眼睛的内海先生,并向藤冈太太说道。
“认识当时,他比现在更有侵略性,就像是全身长满针刺。我想当时的他,肯定是很努力想扭转命运,不只私下,他在工作上也一样积极好战,甚至还被大家封为赌徒。”
说到这儿,藤冈太太又笑了起来。赌徒——这绰号一针见血,而他应该也一路过关斩将,才住得起如此气派的房子。
“但就算平时以强势的一面示人,心总有感冒着凉的时候,对吧?陷入低潮的他,看起来总是既憔悴又无助。”藤冈太太深吸口气。
即使知道聊的不是坏话,但背着当事人谈这类私事,总教人良心不安,她此刻想必也是相同心境,只见她一时面露踌躇,最后还是豁出去似地,继续先前没完的话题。
“我啊,是他常光顾的西餐厅老板的女儿。美食跟美酒,能让人卸下心防。我那时帮店里的忙,看他经常愁容满面,觉得无法置之不理,便听他吐苦水,两人不知不觉就聊开了。”她语带害臊,一点一滴地道起与先生邂逅的往日情事,“就这样,我决定和他甘苦与共,一同为人生奋斗,两人于是结了婚。只不过,男女就算结为连理,彼此依然是陌生人,即使姓氏相同,却不见得能心有灵犀。光是结婚,并不能改变一个人既有的本质。”
她落寞地说完,瞥向位于厨房隔壁,睡着小婴儿的那间婴儿房,我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跟随而去,映入眼中的,是深褐色的婴儿床,与几只挂在上头,色彩鲜明的三原色小布偶。
“但小孩却不一样,虽然只是一小片灵魂,却拥有改变人的力量。抱着自己孩子的他,的确有了改变,但我当初以为生下孩子,能带给他活下去的希望,没想到却反而让他变得畏惧死亡。”
“与其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变得沉稳一点,不也是好事吗?”
“不,”听了我的看法,藤冈太太随即摇头,“从此,他每天为事业奔波,不只玩起股票,甚至开始投资。我问他怎么回事,他竟然说是担心自己将来死后的事,想为我们多留点钱下来。听了这番话,我吓坏了,从前那个奋斗不懈的他,如今竟然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接受死亡……”
“他正在做准备,准备一个人赴死。”
我一复诵,藤冈太太抿起嘴唇点了点头,内海先生也气愤地往沙发的靠肘一拍。
“怎么会,他的勇敢,根本用错地方了。”我叹道。
“过去,他收养了海克特,继承一幅号称带了诅咒的凶画,笑称自己才不会因此而死。当时的他明明斗志犹存,直到孩子诞生,一切却变了样。”
“凶画?”靠着沙发、一脸索然的樱子小姐听到这儿,突然直起上半身。
“是的,凶画。只是一幅很普通的森林风景画,但因为持有人相继丧命,而被大家视为不祥。但他说那幅画是祖传之物,拥有数百年的历史和一定程度的价值,因此继承下来,但因为跟这个家风格不搭,所以一直收着。”
“没挂出来吗?”樱子小姐问。
“是,说是不合喜好,他的品味就如各位所见。”
藤冈太太说完,环视屋内一圏。的确,在这样的屋子里挂上一般的风景画,肯定格格不入。藤冈家展示的画作尽是些磨耗心神、神经兮兮的作品。
“而这次生日将近,又让一切变本加厉,毕竟我公公就是在他这年纪过世的,让他简直像是坐困愁城,尤其是最近这一个月,他的气喘老毛病加重,医生也说恐怕是由于压力过大。”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汽车引擎声,和车库铁卷门升起的马达声,藤冈太太赶紧自沙发上起身。藤冈先生回来了。
“如今,我一个人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今天大家远道而来,真是让我既感激又宽心,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藤冈太太急忙向我们鞠躬道谢,“只要有个起头就行了,哪怕是撒谎也好,只要给那人施一点魔咒,让他认为诅咒根本不存在,这样就够了。请大家帮帮忙,救救他吧!”
藤冈太太以这句话作结,匆匆回到厨房里,海克特几乎在同个时间点,带着脚步声与喘气声奔进屋内。
“老公,你回来啦。”
藤冈太太算准时机,带着笑脸从厨房现身,像是下厨到刚才似的,而藤冈先生也将鲜奶油和装了蜜李与葡萄的透明盒子交给她。
“哎呀,你还特地到果菜合作社买吗?”
“反正又没多远。你之前不是说,给小孩多喂点水果会比较好喝奶吗?”
“所以不是为我,而是为希美买的罗?”藤冈太太瞪着先生。
“希美健健康康长大,不是你最欣慰的事吗?”
“是这样没错。”
于是两人一边拌嘴,一边进入了厨房。看着那属于夫妻的恩爱模样,反倒令我郁郁寡欢,回头一瞧,内海先生也皱着一张脸,双唇纠结在一块儿。
“既然这样,我们就为他办点仪式吧。”
“什么?”
“帮他破除诅咒!简单说,就是想办法说服藤冈,让他明白一切只是迷信。”内海先生悄声提议。
樱子小姐摸着沾上室外气味的海克特,对他投以侧目,似乎觉得这主意很蠢。然后,她当我们不存在般,拿起族谱与名单径自读了起来。
“可是,这真的只是迷信吗?”我问。
“啊?”
当然,只要能挽救藤冈先生,哪怕是替他办一场古怪的仪式,我也义不容辞。问题在于说服了他本人,真的就能让他平安无事吗?
“如果事情另有隐情呢?你们想想嘛,这些人是真的死了,而且全都是男性,不管怎么想都太巧了。”
内海先生从咽喉深处发出低吟。大家是以“诅咒不存在”为讨论前提,然而藤冈一族的男性早死却是事实。假如死者有男有女,还勉强说得过去,但却清一色为男性,实在不能用偶然来解释。
“不论你们怎么想,我都不相信什么诅咒。不过遗传性的心脏病确实存在,这是一种看似健康的人突然心脏停止跳动的病。”樱子小姐眯起眼睛,瞧着厨房。
“而且只限男性吗?”我追问道。
“看似健康”这点,的确符合藤冈先生父亲的状况,也能解释为何这么多人心脏衰竭而死。可是英年早逝的全是男性,这又该如何解释呢?
“没错。”
“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