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骨案(26)
内海先生说到一半还不忘引路。车子沿着缓坡,驶向位于旭冈高地的幽静住宅区。
“安乐死,是指送去收容所吗?这样的确挺可怜的。”
“是啊,不过那条狗宛如地狱看门犬,又大又吓人,虽说经过训练,不至于危害到人,可是啊,像那样的狗就算退个一百步,我也不会说它可爱。”
“地狱看门犬,难不成是大丹狗那类?”
“天晓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反正很大就是了。”
其实我对狗的品种也没什么研究,只记得以前看过福尔摩斯影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里的魔犬就是这个品种,光是名字就给人巨大的感觉,让我印象深刻。
就算不是大丹狗,只要大到骇人的地步,缺乏管教的话一定很恐怖,就算偶尔展现讨喜的一面,在大家眼中恐怕也很难称得上可爱。我很喜欢动物,对狗更是情有独钟,但一想到接下来造访的家里有条骇人巨犬,不禁提心吊胆。
“那条狗啊,最近突然开始亲近起藤冈。宠物愿意亲近饲主,本来是值得庆幸的事,可是那种亲近方式怪恐怖的,说是常常静悄悄地跟在后头,就像在监视人似的。”内海先生回头,睁大双眼,神情令人毛骨悚然。“而且,听说前饲主就是藤冈的叔叔,他在过世前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这……”
饲主相继去世确实骇人听闻,但大型犬和娇小的玩赏犬毕竟不同,向人撒娇时,动作或许比较笨重、不灵活。当然,大型犬里也不乏活泼可爱的品种,像我常去的旭川动物园附近的果园,里头就养了两条拉布拉多犬(分别叫哈尼与卡林卡),总是活力十足,活蹦乱跳的。想想,要是宛如地狱看门犬的大型犬像它们那样来回奔跑,画面不但充满魄力,也很恐怖。
“我想应该只是偶然吧?狗亲近自己的饲主又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算觉得它有点阴森,牵扯到死亡也未免太……”
内海先生一阵低吟。
“说到这个,听说藤冈他们家族的男性代代都很短命。”
“短命?怎么说?”
“他的爸爸三十多岁就去世了,叔叔也在即将满五十岁的时候突然走了,所以他才害怕接下来会不会轮到自己,无法轻忽这种迷信。”
“原来如此。”
坦白讲,我对狗诅咒等话题没什么共鸣,不过既然有这样的背景,我能理解对方为何这么害怕不吉之兆。
“胡说一通。”
一直悻悻听着我们讲话的樱子小姐终于忍无可忍,蹦出这么一句话。
“樱子小姐。”
“偶然重复几次罢了,人们便以命运这可笑的字眼来解释。只要可能性不是零,任何事都有可能发生,命运简直无聊又愚蠢透顶。”
“话是这么说没错。”
可是,那位藤冈先生的亲人与亲戚是真的死了。关于这类超自然话题,我本来是能不信则不信,但也认为世上的确存在着一些科学难以解释的神秘现次。
“这种事就算难以置信,也不该贸然否定。”
我反驳樱子小姐的断言,向内海先生投出求助目光,而他却透过车内后视镜,对着后座的我摇摇头。
“不,其实我也持相同看法。”
“咦?”
“我本来也不是完全不信这种灵异话题,只是啊,这件事让人无法置信,也不想相信。你们想想喔,要是为了这种理由而催眠自己会死,岂不是很遗憾?藤冈有妻小耶。”眉头深锁的内海先生说完,表情更加紧绷。“所以,我这次才会请阿雅小姐来调查,搞不好他的家族短命是有原因的,只要查出那个原因,也许就能避免遗憾。查不出结果也好,这样藤冈或许就会明白,自己只是在杞人忧天罢了。”内海先生随后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语,“不,非让他明白不可。”深锁的眉头既像在生气,也像是在强忍泪水。
“如果是为了这种事,樱子小姐的确很适任没错。”
但她就是说话不太中听,即便是出于好意,听起来却不像那么回事。希望她到时别劝说不成,反而伤了藤冈先生的心。
“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能像现在这样好好教训他一顿,告诉他诅咒全是胡说八道,要他别再胡思乱想。他的孩子才刚出世不久,当父亲的怎么可以嚷着死不死的,这样太糟糕了。”
内海先生的话声有些走音,我不忍再继续盯着他,于是故意面向窗外,却依然能瞥见他大腿上那双紧握且颤抖的拳头。
我突然自问:自己是否也能像他一样,为朋友分忧解劳、同甘共苦呢?
内海先生向来滑稽风趣,甚至有些不正经。尽管也曾被惹得一肚子火,但我还是觉得笑容更适合他一些。他的笑,总是能自然而然传染给周遭。
唉,虽然我既怕灵异话题又怕地狱犬,唯独今天,似乎别无选择。视线转回窗外景色,我心想这次一定要帮助他,为他解救那位姓藤冈的朋友。
尽管这事可能攸关人命,前往“受魔犬诅咒的巴斯克维尔家”总教人不免害怕。不久,车子抵达藤冈家,心中的恐惧也逐渐加深。
樱子小姐的车沿着路肩停满车辆的窄坡缓缓而上,不久便抵达一片高地。目的地藤冈家,座落于旭冈景致良好的位置上。旭川并不像札幌,有所谓的高级住宅区,只有掺杂高级住宅的一般住宅区,但神乐冈与旭冈的某些地方(例如这里)绿意盎然、适宜人居,豪宅大屋随处可见。
而藤冈家就是其中之一,占地宽广,屋子也大,却又异于樱子小姐和蔷子小姐那种典雅豪宅,而是带有一种现代感?要不是黝黑的外墙上嵌了宛若咖啡厅的四方形窗户,看起来还真不像人住的地方,更像是某种研究机构,甚至吸血鬼的黑棺材。鲜明锐利的存在感盖过了左邻右舍,吸收着太阳光,同时在四周洒下漆黑的屋影。
这样说可能不太厚道,但这房子跟诅咒等字眼实在太搭了。话虽如此,我毕竟不懂建筑业界的潮流(甚至不确定潮流存不存在),因此可能只是我孤陋寡闻,看不出它的独到之处罢了。
“这栋房子还真是又大又新,充满了近代风格啊。”
下车时,我向内海先生发表了不痛不痒的评论。
“喔,他过去是关东那边有钱人家的少爷,国中时由于父亲的工作,以及为了调养气喘才搬来这里,后来虽然回故乡了,却对北海道念念不忘,于是就在前几年收掉公司、搬到这里,目前靠买卖股票维生。”
“这样啊。”
简单说,这是由住在大都会东京的有钱人所盖的设计建筑吗?我本来只觉得它压迫感十足,直到发现玄关前黝黑的拱门底下,如草皮般铺地而生的小黄花,以及攀在拱门上结了红色果实的藤蔓,才感到如释重负。那开着黄花的应该是黄金钱草,我之前去市公所时,看到门前绿桥通的两旁花圃就种满了这东西,记忆犹新。
“嗨,藤冈,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你总算来了。”
还在看花的我,突然听见前方传来人声,于是抬起头。
“哇!之前就听说你盖了大房子,没想到这么气派。”
“哈哈哈,哪里,差强人意啦。”
一名男子不算谦虚也不算炫耀地回应,笑脸前来迎接,他应该就是内海先生的挚友,这间房子的主人藤冈先生了吧。藤冈先生穿着一身黑衬衫与黑西装裤,彷佛要与身后的屋子融为一体,浏海微微向上拨,看来自信洋溢,或者说,一种倨傲的氛围。
“内海,你现在还在租房子吗?”
“啊?当然啊,我可是连老婆都还没找到。”
“真像你的作风。”
藤冈先生哼笑一声,不以为然。他的身高乍看不只一百八,就连比我还要高的内海先生都得抬眼看他。
一旦与他站在一起,内海先生那可比鸡窝的自然鬈,配上号称迷彩纹(我看倒像包袱巾花纹)的卡其色七分工作裤,以及粉红色衬衫,整体更加营造出一股散漫感,显得格外寒酸。
“炒短线真这么好赚?”然而内海先生却满不在乎地回应他,笑眯眯地仰头看着房子。
“我也希望,只是运气好罢了。”
藤冈先生清了清喉咙,喜形于色地回答。看他的模样,显然相信“运气也是实力之一”那一套,看来我无法喜欢这个人,想着想着,屋内走出一名女性,与一条雪白的毛茸茸大狗。
“老公,今天风有点大,不适合在外头谈天,你还是赶紧请大家进来吧。”
比藤冈先生还年轻的女子笑了笑。由称呼来判断,这人想必就是藤冈先生的太太。她穿着轻柔的褐色棉纱连身裙,肩上披件羊毛衫,看来和蔼可亲,与藤冈先生呈鲜明对比。
“哇呜!”
就在这时,一团白色毛球从她身旁窜了出来,险些撞上站在玄关附近的内海先生,把他吓得发出怪叫,差点向后仰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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