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9章 骨案（2）
“狮子鱼？北海道应该没有吧？”
“是这样吗？”
“我记得那种鱼栖息在比较温暖的地方。”至少我还没在餐桌上看过狮子鱼。阿雅小姐略显失望地低下头，我思考了一下，换个方式问：“那换八角鱼如何？”
“八角鱼？”
“味道还不错，但骨头太多了，而且外观有点奇怪？好像长了翅膀一样，我想你会觉得很有意思。”
阿雅小姐一脸不解，于是我用智慧型手机搜寻图片，让她看看八角鱼的模样。她一开始还诧异地瞄向我的手机，一看立刻两眼发亮。
“这种鱼长得真古怪！”
她把八角鱼的尖头放大，瞧个不停，然后绽放笑容，我总算松口气，伸手拿起不知何时准备好的红茶。
附近小朋友总是把婆婆当成妖怪，因为她走动时无声无息，我甚至怀疑她究竟是人是魁。不过，这妖怪婆婆泡的红茶总是如此美味，我平时不太喝红茶，对茶叶种类更是一无所知，但至少我妈泡的红茶从来没有这么好喝，自从认识了阿雅小姐，我才知道原来红茶可以这么香醇。
“如果我有钓到，再送给你吧。”
美味的红茶与阿雅小姐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心情大好，不禁脱口而出。
“谢谢，幸好你喜欢钓鱼。”
看到笑容满面的阿雅小姐，我也开心起来，但也猛然发现，我又给自己找了不必要的差事。我真是笨，明知道是自找麻烦，却还是主动接近阿雅小姐。
“正确来说，钓鱼不是我的兴趣，是我爷爷的啦。”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把来到喉头的叹息吞回去，硬是挤出笑容。我不知道怎么钓八角鱼，不过问爷爷应该会有答案，想必他也乐意陪我一起去钓。爷爷最喜欢我找他帮忙，能讨好阿雅小姐又能孝顺爷爷，算是一举两得。
阿雅小姐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孩子，天真无邪地玩着智慧型手机，我看着她，将红茶一饮而尽。这里只有无声无息的妖怪婆婆和阿雅小姐相依为命，气氛显得庄严肃穆，但我还是迷恋这栋房子，刚开始虽然被环绕屋内的白骨弄得毛骨悚然，现在倒也觉得别有风味，我大概是被阿雅小姐洗脑了吧。
在舒适的沉默之中，阿雅小姐接连发出开心的叹息，就在这时候，她手中的智慧型手机突然响起当红少女偶像团体的新歌旋律。
“抱歉，有电话。”
阿雅小姐不悦地板起脸，我当下觉得自己喜欢的歌曲成了刺耳的噪音，好像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一样，赶紧从她手上接过手机，看看是谁打来的电话，原来是妈妈。为什么偏偏挑这种时候打来？我气鼓鼓地想。
“喂？”
我口气很差地接了电话，而妈妈也口气很差地回：“怎样啦？”
“没有啦，你找我干嘛？是不是漏买什么晚餐的菜？”
“不是，我有小事情要你帮忙，快点回来吧。”
“啊？”
或许就是因为我妈这么强硬，我才能习惯强硬的阿雅小姐吧。爸爸在我四岁的时候生病过世，从此妈妈一手带大我和哥哥，是个女强人，她用爸爸的保险金当起公寓包租婆，如今在旭川市内拥有八间公寓。我很感谢妈妈让我生在单亲家庭却不虞匮乏，她真的很了不起，连高中都让我读昂贵的私立学校，还说大学想念哪里都行，妈妈万岁！
不过她也很会使唤人，总是拿“不让人做白工”为由（是会拿到零用钱，但也不多），连儿子都当成佣人一般使唤；自从哥哥去年春天升学离家之后，妈妈抛出来的杂务理所当然都落在我身上。
“帮忙？换水龙头的垫圈吗？能不能再等两小时？”
我现在已经是称职的假日装修工了。讲电话时，厨房飘来浓郁的香气，有酱油和生姜的味道，今天只有半天课，我还没吃午餐，刚才婆婆在门口招呼我时，异常开心地问我：“少爷，你还没吃午餐吧？”我想应该不必担心没饭吃，因为婆婆总是说我太瘦，满脑子想着要用山珍海味把我养胖。
平常婆婆的红茶都会配茶点，今天只有茶杯肯定也是这个原因，就像她经常对阿雅小姐唠叨的一样：“饭前不可以吃甜点喔。”
所以只要再等一会儿，我就能吃到婆婆的美味大餐。说真的，我妈不太喜欢做饭，做得也不好吃，更何况我都读到高中了，连午餐都不会自己打理也说不过去，所以我就算回家，也没人帮我准备午餐。我并不是懒得煮饭，只是婆婆的大餐肯定比泡面优秀，我本来打算待会儿要留下来吃一顿饭……
“不行，你马上回家，一点半有人要来。”
“一点半？也太赶了吧？”
看看老旧的大钟，现在是十二点五十五分。
“就是啊，有个房客的家人怎么打电话都找不到人，希望我去帮忙开门，如果又碰到之前那种事情很头痛对吧？所以才需要找你一起来。”
“搞什么啊。”我忍不住发出不满之声。
“总之没时间了，马上回家，听到没！”
嘟。她挂电话的狠劲跟阿雅小姐一样。
“真是的……”
我深深叹了一口气，阿雅小姐狐疑地盯着我瞧。
“我妈打来的。”
“有事吗？”
“是啊，我妈是公寓包租婆，有个房客和家人失联，家人希望我妈去开门。”
“哦。”
“之前我妈也曾经帮人开过门，结果里面死了一个老爷爷，她就不敢一个人去开门了，所以我今天要先回去。”
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回去，但还是垂头丧气地这么说，阿雅小姐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这样啊，我们走吧。”
“什么？”
“不是说里面可能死了人吗？那我怎么能不去呢？”
看到她的表情充满了期待，我皱起眉头。
“阿雅小姐……”
“干嘛？”
就连我也看不过去她那兴奋的行径。
“你太不庄重了。”
阿雅小姐被我泼冷水，又噘起嘴闹别扭，这时候的她完全像个小孩，我不禁感叹婆婆每天肯定都很辛苦。
“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小心哪天报应喔。”
出租公寓里很可能有人过世，我当然更不能把阿雅小姐一起带去，只好像哄小孩一样，叫她乖乖看家。
“我不是快乐，只是没什么机会看见人的尸体，单纯好奇罢了。”
阿雅小姐不甘心，猛摇头硬要跟来，这不叫快乐叫什么？
“不行。”我一口回绝。
“我不会乱来，不会打扰你的。”
肯定是骗人的，别人就算了，阿雅小姐这番话能信吗？
“如果有事，我会转告你的，请你待在家哇！”
说到一半，我不小心勾到胡乱塞在书包里的围巾，扯出了黑鲽的骨骼标本，眼看它就要砸在地板上。
我在砸上地板的前一秒接住它，仔细确认框里的骨头有没有撞坏，没想到阿雅小姐从后面搭上我的肩，对我的耳朵吹了一口气。
“阿雅小姐？！”
“你真的不肯带我去？如果里面真的死了人，而且还死了好几天怎么办？现在不是夏天，腐烂速度相对慢，但人只要断了气，就会迅速腐烂，你明白吧？”
她的气息没让我怦然心动，压低声音的呢喃反而令我毛骨悚然。
“比方说，有人在浴缸泡澡到一半，突然心肌梗塞过世了。就算我不说明，你也很清楚泡在水里的尸体是什么模样吧？”
这么一说，我才想起之前曾和她一起在河边见过悲惨的尸体——惨到我不堪回忆，直接锁进了记忆深处。
“现在这季节浴室依然很冷，想必不少人会直接开着热水泡澡，这么一来，尸体会咕噜咕噜地煮个好几天，骨肉应该也分离了，那个味道啊……”
“别说了！”
我捂着耳朵大喊，阿雅小姐则从我手上拿走骨骼标本。
“我只是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实，要是真的发生了，我可以帮你去确认遗体唷。”
阿雅小姐捡起我的书包，将里面的东西全拿出来、排在桌上，再一一整齐地放回去，最后塞进骨骼标本，才慢慢地拉上拉链。
“是不是该走了？”
阿雅小姐一脸得意，看着愣住不动的我，将围巾围在我的脖子上。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你要是出事，我可不管喔。”
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好奇心会杀死阿雅。
就连号称九条命的猫都会被好奇心害到没命，阿雅小姐或许也会死于好奇心吧。我是不讨厌她，但也很不喜欢她面对“死亡”的态度，不禁紧咬下唇。
“猫啊？猫活着的时候就很美了，死后的骨骼更是艺术，我曾经……”
“够了！是我不对！”
我狠狠往桌子一拍，没吓到阿雅小姐，反而是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的婆婆轻声惊呼。
“啊，抱歉。”
“哎哟哟！少爷这么快就要回去啦！”
“不好意思，突然有急事……”
婆婆手上捧着托盘，里面盛着美味的什锦炖肉和姜炒猪肉，那香气让我饥肠慨慨，似我还是不得不对婆婆低头道歉。如果能吃我一定吃！婆婆，对不起！
“我也要出门。”
“小姐也要？那我赶紧准备，这副德性出门，实在有违大小姐的身分。”
“我们必须立刻出发！房客的家人一点半就到啦！”眼见婆婆想给阿雅小姐换衣服，我先下手为强，要阿雅小姐立刻出发。
“这副德性怎么见人哪！”
婆婆大呼小叫，阿雅小姐只说了句：“没办法。”然后耸耸肩，抓了件大衣就跟在我身后离开。
“婆婆！真的很抱歉！”
“大小姐！”婆婆在门口哭天喊地，我在心中不断道歉，带着阿雅小姐离开洋房。
“别担心，马上就回来了，哈哈哈。”
阿雅小姐大笑三声，还是那么云淡风轻，我只觉得心好痛，实在对不起婆婆。
“所以，现在要去哪？”
阿雅小姐一来到马路上便张开双臂，露出笑容。对喔，我还得带路呢。
这时我才意识到，接下来几个小时，我又得被她耍弄，不禁郁闷得头晕目眩。她说会乖乖听话，但那根本不可能啊。
“唉，真倒霉……”我用力叹出一口气。
阿雅小姐意气风发地迈步前进，我对着她的屁股偷偷发出诅咒。
跟妈妈约好的公寓，离阿雅小姐家有十几分钟车程。
原本打算搭公车过去，碰巧眼前驶来一辆空的计程车，阿雅小姐便马上拦车。
因此，我们比约定时间要早到，我也勉强在公寓附近的超商买了三个饭团当午餐，分别是明太子鱼卵、鲔鱼美乃滋和梅干饭团；明太子太辣，鲔鱼美乃滋太咸，梅干一点都不酸，三颗饭团食之无味，加上对婆婆的姜炒猪肉念念不忘，让我心情有点恶劣。
但就算味道差了一点，还是能填饱肚皮，当我把三颗饭团吃干抹净、喝茶润喉的时候，妈妈就来了。她外面穿着时下流行的蓬摆大衣，里面却又因为旭川天气寒冷而穿了防寒厚衣，过度凸显她微胖的身材，看起来像尊不倒翁，我不禁对自己妈妈的外表有些失望。
“哎呀呀！”
妈妈一看到我们俩，就讶异地捣嘴。我觉得自己才该讶异，无奈地介绍起阿雅小姐。
“呃。妈，这位是……”
“我知道啦！这不就是大小姐吗！”
妈妈硬是把我拉开几步，然后不满地拍了拍我的腰，低声惊呼。
“咦？你认识她喔？”
“当然啦！我们住的南光地区一带，以前土地都是跟阿雅家租来的！二次大战之后，阿雅家慢慢释出手上的地产，不过现在一样是这里的大地主啊！”
“嗯，我是知道她家很大啦。”
阿雅小姐家真的很大，虽然目前里面只有婆婆和她相依为命，却有十间房间，而且院子更是大得惊人，里面埋着两只海豚、一只夭折的小须鲸、一只棕熊、三头鹿和三匹马，而且还有的是空间。
“听说大老爷过世前脱手了不少资产，不像以前那样风光，但阿雅家的小姐还是正牌大小姐呢！”
“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