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灰色长发的女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货车上跳了下来，那是酒吧晚上烧烤用的食材。苍白的脸，乌黑的唇，夸张的涂鸦连帽卫衣，经常让卓希希收到路人厌弃的表情和指指点点，但她依然我行我素。
路过男人身边，她轻飘飘地问，“底线？你有什么底线，始乱终弃，还是出尔反尔？”
谭允颉近乎仓惶地往后退了一步。
卓希希勾起嘴角笑了笑，又转向自己弟弟，用教育的语气说，“卓强，做人不是给别人看的，你跟那种人计较，只会让你变得跟他一样。”
“姐，当年他那么对你，我气不过……”卓强委屈地反驳。
“那你要是给野狗咬了，是不是还得咬回来呀？”卓希希一皱眉，冷喝，“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说想去考宇航飞行员吗，报名费已经给你交了，赶紧准备考试去！”
“还有你们，每天游手好闲，有空也帮着爸爸照顾一下店里的生意，”卓希希把手里的东西往鹦鹉头怀里一扔，“去，把菜洗了！”
“是！”鹦鹉头马上打了个立正，又嬉皮笑脸地说，“老大，您别骂我们了，外人看着呢～”
“赶紧去吧～”卓希希软了软语气，不耐烦地摆摆手。
把弟弟打发回屋，她扭头就进了酒吧，期间一个正眼都没有给那个男人。因为最好的报复，不是以牙还牙，而是视而不见。
谭允颉的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最终还是觍着脸追了过去。
才刚进门，刺鼻的酒精味混合着呕吐物的异味扑面而来，直冲得家境优越的谭大少爷差点喘不过气。
但更让他感到窒息的是，女人就轻车熟路地打扫着脏污不堪的地面，仿佛早就做惯了，他心疼得难受。
“希希，让我来吧。”
见女人用簸箕铲起粘稠的秽物，谭允颉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强压着反胃走上前。
卓希希灵巧地闪身避过他的手，扭头倒进了装垃圾的塑料桶。
“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别怪我小看您。谭先生，让您来干，只会越弄越糟。”
恐怕某位大少爷连普通的扫地拖地都不会吧。
谭允颉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
卓希希继续整理着桌椅，并没觉得怎么样。
昨天晚上，一个不认识的男人光顾酒吧，据说是因为失恋了，才会深夜买醉，一直喝到凌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吐得到处都是，把所有人都熏跑了。
但卓希希并没有要求他赔偿，甚至还让卓强把他送回了家。
能为了心爱的女孩儿，把自己灌成那个样子，至少是个重情的人不是吗？
“谭先生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她一边擦桌子一边问。
永远都是不冷不热的语气，有事说事，没有怨，没有恨，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希希，我想跟你谈一下……”他小心翼翼地开口。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年前我就说过，不接受谭家的雇佣。”
“是……是关于你和我之间……”
“那就更不用说了！”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面对他，一字一顿，清清楚楚地说，“你和我，没什么好谈的。”
再没有什么，比“没什么好谈的”更能划清界限。
谭允颉呼吸一滞，不知所谓地喃喃，“别……别……”
在政商界叱咤风的男人就手足无措地站在她面前，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
卓希希别过头，深深吸了口气，稳住自己的内心，“好了，谭先生，如果您没有别的事情，我这里还有事儿要忙，您看是不是方便告辞了？”
死一般的沉寂。
再出声时，男人的语调变了，变得稳定而决绝。
“如果我按照他的要求做，你可以原谅我吗？”
“谁？什么要求？”
卓希希听不懂他的意思。
“对不起，请允许我收回曾经说过的话！”
双膝一弯，男人重重跪地，抬手，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然后，他扬起头，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姿态仰望着她，询问，“够吗？”
如果不够，他可以接着打。
卓希希目瞪口呆，大半天才回过神来，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想把他拉起来，“谭允颉，你干什么？！”
“希希，我后悔了。”
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悔恨得他想把心肝肺都扯出来碾碎。
男人用双手捧住她的手，深深地低下往日那高贵的头颅，“我知道，现在我说什么都没有用，所以我求求你，跟我重新开始，好吗？”
卓希希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愣在了原地。
如果是在九年前，不不不，哪怕是在八年前，七年前，六年前，男人肯对她说这句话，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甚至欢天喜地的庆祝个几天几夜。
而如果是在下一个三年，她也许会抱头痛哭，声嘶力竭地质问他当年为什么那么狠心，但终于还是会投入他的怀抱。
但是，太久了，经过了九年，三千多个昼夜交替，小学生都快大学毕业了，一晃她也三十岁了。
从爱到恨，再到一个个不眠的晚上，孤独地审视自我……
对他的执着，或者说少女的执念，已经被时间消磨殆尽，而所谓的情深似海，在激情褪去之后，剩下的只有索然无味。
卓希希叹了口气，“我配不上你，行吗？”
“你是尊贵无比的谭大少爷，骨子里都充满了高尚，就像你说的，我只是个逢场作戏的下贱女人，我怎么能配得上你？”
“不……不是的……”
不等谭允颉解释，酒吧柜台后面打开了一扇门，走出来一个黑脸平头的中年男人。
“让他进来，我有话跟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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