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澡房,程妤已经可以习惯性地展开双臂等着伺候的人围上来。两个身着袄裙的丫鬟围了过来,葱绿色在左边,浅绿色站右边,轻柔地为她脱下水蓝色上襦,解开同色系带。
程妤一脚蹬开绣鞋,抬起脚踩在浴桶旁边的凳子上,坐进了浴桶。
身着葱绿色袄裙,梳着双螺髻的是刚刚提上来的一等丫头,就是刚刚的在花园说笑的女子款冬,看上去很率真开朗。她笑嘻嘻地把鲜艳的花瓣撒在水里,夸赞道:“良媛的肌肤可真白,像雪一样,哎哟,就是人家经常说的什么来着,肤若凝脂!”
款冬心里窃喜,自己果然赌对了!凭程氏这样的品貌,不得宠那可真说不过去。
程妤有点喜滋滋又有点害羞,耳朵泛起粉来,她拍了一下水面,不依道,“你这个丫头!胆子可真大,敢拿主子开玩笑,再说这样的话我就要生气了。”说要撅起嘴来。
款冬见良媛脸皮这么薄,一边又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有点后悔,她讨饶似的笑着拍了拍嘴,表示不再多话。
浅绿色袄裙的婢女一直没有插话,只在她们玩闹时轻轻勾了勾嘴角,她也是刚刚提上来的一等丫头,叫做麦冬。
过了半个时辰,程妤穿着浴袍从澡房走出来,长长的纱制浴袍逶迤至地,包裹程妤曼妙的身材。脚上踩着木屐,露出白皙圆润的珍珠似的脚趾头。
她坐在缠枝花梨木梳妆台前,氤氲的水汽把程妤蒸得面若桃花,平添一丝动人的妩媚。另一个贴身丫鬟忍冬早已经侍立在一旁,只等着她出来便给她上妆。
今晚是程妤到东宫的第一天,而且不是初一十五,这次进东宫份位最高的除了她就是孙良媛。今晚太子不是到她这里就是到孙氏那里了。
忍冬也是从程家过来的,因为程妤爱俏,平时最爱打扮捣鼓,忍冬正是精通梳头和搭配服饰,还有一手好绣工。
忍冬跟随她多年,对她的喜欢穿衣和配饰搭配最为熟悉,不用程妤多加吩咐,就知道程妤想要什么样的妆容。她开始娴熟地在程妤脸上捣鼓起来。
程妤闭着眼睛,仰着粉白的小脸,睫毛像是展翅欲飞的蝴蝶一样抖动,无人能窥探到她混乱的思绪。她此时心情无比烦乱,上辈子她洁身自好,也没时间谈恋爱,直到去世都没有机会和男生约过会。这辈子她接触最多的男性就只有父亲和长兄,她要怎么和太子相处?一想到要和一面都没见过的太子发生亲密的关系,程妤就感觉浑身别扭。
但她也知道,如果太子今天没来,那她就会失去在东宫的脸面,比同进宫的却先夺宠的孙良媛要低一等了。因为有着来自未来的灵魂,来到这里后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将来可能要与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原以为再不济也是一家主母,就算无宠也至少能够平平淡淡地过完自己的一生。没想到倒是成了人家的一个小妾,这下真是命如蝼蚁,身若浮萍,一不小心可能小命都不保。
这时候程妤倒是希望自己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女子,那就可能对自己的小妾生涯更容易接受。她也是个被家里人宠得心气高的人,对着别人卑躬屈膝和虚与委蛇对她来说都挺难。
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程妤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不再想这些烦心事。
果不其然,在程妤开始梳妆后不久,就有内侍过来传话说,太子殿下今晚过来用膳。
东宫虽然进了新人,但是太子此时正在书房查阅奏章,这是皇上每天安排给他的功课,叫他提前熟悉政务。
慕齐光,字德成,自四岁拜师入学,书法、字画、骑射无一不精,学书以来至今十余载,未曾有一日间断。十八岁大婚上朝以来,大臣赞不绝口,称“龙章凤姿,大中至正。赏罚分明,莫有偏倚。”
大家包括慕齐光自己都以为,自己以后会像他的父皇,大齐的乾封帝一样,成为一名优秀英明的君主。
然而一切并没有想象中这么顺利,他已经大婚两年有余,东宫却无所出。一向不爱管他后院的母后也屡次召见了太子妃。太子妃每次从宫里出来脸色都不轻松。
这届选秀一开始,父皇特意交代母后,为他挑选了四名女子开枝散叶,延绵子嗣。不然东宫长年无子,只怕根基不稳,朝上人心浮动。
这一次选进来四名女子,分别是正七品翰林之女张芷柔,为承徽。从五品礼部员外郎之女万若华,为承徽。正四品国子监祭酒之女程妤,为良媛。从四品大理寺少卿之女孙秀,为良媛。
太子心里有点烦躁,啪地一声合上了奏章。
听到声响,慕齐光身后一直低着头侍立的穿着深绯圆领窄袖袍衫的贴身内侍,也是东宫的总管太监张和全,担忧地抬起头,一双眼睛望向他的主子。殿下最近不知怎的,喜怒不定,暴躁非常。虽然外人看不出来,但他张和全十五岁侍奉殿下,至今已有十四年,对殿下的了解可以说连太子妃都比不上,怎么会看不出来殿下此时心情不好?
可他贴身伺候殿下,也并未看见最近有发生什么让殿下棘手的事。难道是因为大婚两年东宫无子给殿下带来的压力过大?有可能,要知道比殿下晚成婚的三殿下宣王,前几日都高兴地宣布宣王妃有喜了。
宣王才成婚不到半年嘞!
张和全自以为猜到了正确答案,对自家太子殿下就愈加心疼。殿下英明公允,又御下仁慈,不随意打骂奴才,在他看来是最好不过的主子,现在却因子嗣问题苦恼至斯。
太子从小就受帝王之术的教导,哪里有这么喜怒形于色?
他很快平复了心情重新拿起奏章接着专心看了下去。他向来勤勉端方,今日份的奏章是绝不会留到第二天的,就算一些奏折里说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也会认真批复。
慕齐光埋头政务便不注意时间的流逝。一个时辰后,他把奏折处理得差不多了,才放下手中的奏折,抬起头问旁边侍立的张和全。
“张和全,什么时候了?”
“回禀殿下,如今已是申时三刻了。是否传膳?”虽然太子没有回头去,但张和全还是恭敬地弯腰叉手向前禀道。
“今日就不在书房传膳了,去听雪吧。”听雪正是程妤的住处。程妤在几个人中家世最好,而且太子知道国子监祭酒程既明有个年仅十九就高中解元的儿子,本着惜才爱才的心理,他打算先去看看解元的妹妹。
“喏。”张和全恭声应道。
听雪离太子的前院不远,只要穿过前院与后院相隔的花园,再走上一小段路便能到达。太子准备出门了。
这边内侍刚刚来通知后,程妤就感觉不论青衣还是黄门,大家都明显地松了口气。大家知道,太子今晚必定会在自家和孙氏之间选择,就算不确定太子最后要去哪里,还是早早地准备起来。直到明确得知太子到来的消息,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太子今晚要过来的消息就好像是一颗小石子丢进了湖水里,在原本安静的室内荡起圈圈涟漪,整个气氛突然活了过来。大家都兴高采烈起来,虽然不能笑出声,但是脸上喜气洋洋的,比过年也不差了。连原本安静冷淡的麦冬都忍不住扩大了嘴角的弧度。
程妤知道太子过来是件高兴的事,能让她压过孙氏一头。可她没想到大家的反应都这么强烈,不免有点惊奇。她向来不是心里能藏得住事的人,这么想着,脸上不免就流露了出来。
麦冬注意到了程妤的不以为然。她抿抿嘴,有心想点点这个有点过于单纯的主子,便笑道:“良媛莫不是在惊讶奴婢们为何得知太子过来的消息如此高兴?良媛有所不知,在这宫里呀,主子和奴才的命可是连在一起的。主子过得好了,奴婢们在外行走也有脸面。主子要是过得不好,不但自己受气,奴婢们出去也遭人欺凌,为人所辱。哪有什么体面可言?宫里失宠的妃子,过得还不如当宠妃子身边伺候的二等丫鬟。”
说到这里,麦冬意有所指,“这宫里的女人呀,要是没有宠爱,凋谢得比花还快。”
程妤听了似懂非懂,这时候她才对自己的妾室身份有了真切的感受。宠爱是她的立足之本。她再是天真,也开始明白了在这深宫中宠爱对自己的重要性。她知道,麦冬这话是说给她听的。
既然对自己的命运有所了解,程妤向来不是悲观的人。这样反而激发了她的斗志。她认真起来,热情满满地吩咐忍冬,“忍冬,你去把我的水蓝色齐胸衫裙拿出来,再给我梳一个随髻,脸上再画一画眉毛吧。”忍冬笑着叉手应道“喏。”
这样折腾了许久,终于完成了上妆。此时,款冬进来说太子的銮驾快到了。程妤连忙带着人出去准备迎接。
程妤一袭粉色齐胸襦裙,系豆绿色宫绦外。暮春的风柔柔吹拂,细长的宫绦便随风舞动,飘逸活泼。梳着随髻,鬓鸦发,斜斜插着珍珠蝴蝶赶花步摇,流苏摇曳,灵动娇俏,衬得她粉面含春,动煞旁人。
程妤远远望见一个杏黄色的身姿,连忙莲步轻移,用自己在选秀时学会的宫廷礼仪向太子行礼。只见她盈盈弯腰屈身,双手手指相扣,放至右腰侧,口道万福,“拜见太子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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