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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乱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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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白昙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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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峻大惊,两个侍卫按住他的肩膀,抓住他的右手压在地上,抽出佩剑作势要砍。情急之下,他大声说道:“卑职愿意比试。”

    “这才有意思嘛。”世子手一抬,两个侍卫放开了他。

    “请准许卑职去取弓。”他站起来,深吸了一口气。

    “行啊,一会儿校场见,你可别趁机溜了。”

    他大步朝自己的营帐走去,顾良才快步追上他,说:“你真的要跟他比?”

    “要是让他砍了拇指,弓箭废了不说,以后还怎么带兵,他摆明了想让我难堪。”

    “那你还比?这些公子哥儿手潮得很,射死你怎么办?”

    “我穿了铠甲,中他一箭,应该死不了。”

    “要是一箭穿喉呢?”

    “你不是说他们手潮吗?哪就这么准了。”

    “那你把兜鍪戴上。”

    “刚才没戴现在戴上,不就摆明了怕他吗?”

    “哎呀,这种时候你还逞什么能!”

    顾良才急得不行,封峻主意已定,倒冷静下来。他将营帐里挂的弓袋取下,拿出那张跟随他出生入死的黑漆弓,又快步来到校场。

    他到了一看,将士们把校场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见他来了,让出了一条路,脸上的神情大多幸灾乐祸,等着看他的好戏。

    他疾步向世子走去,注意到他也拿来了自己的弓。

    封峻的是角弓,稍短一些,便于在骑马时使用;世子的是长弓,通体洁白,弓渊上雕刻着精细流畅的花纹,花纹中还嵌着发丝粗细的金线,配上弓弣上缠绕的金丝银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倒像一件精美至极的装饰品,而非一件兵器。

    他的黑漆弓跟这把白雕弓一比,简直太过寒酸,上不了台面。不仅是弓,世子拇指上戴着用来扣弦的韘,也是由一整块温润的白玉雕成,而封峻拇指上的韘,却是皮革做的,被汗水浸得又脏又旧。

    “你应该记得,我是先手。”世子对他一笑。

    “请。”他抱拳一礼,走到世子对面的箭靶前站定,与他相距数十步。

    世子引弓搭箭,在瞄准时,与他的眼神遥遥对上,几乎就在那一瞬,世子松弦放箭。

    封峻双手垂立,气息如常。他只觉脖颈边掠过一股冰冷的疾风,随后听到有人高喊:“中!”

    他大感意外,迅速转身去看箭靶——确实,正中红心。他难以置信地看向世子,世子仍然带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仿佛在问他下一步如何应对。

    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对策。假如他认真比试,要是伤了世子,刺杀皇族是死罪。就算他顺利射中红心,进入下一轮,这意味他又把自己的命交到世子手上,凭世子这般技艺,要将他一箭穿喉,简直易如反掌。假如他故意射偏,既不中红心,也不会伤到世子,虽然输了比试,却可以毫发无损地离开。

    正确答案显而易见。可惜,他不喜欢显而易见的答案。

    他拿起黑漆弓,扣弦搭箭时,右臂的旧伤传来一阵刺痛。他咬牙忍住,全神贯注,眼中没有世子,没有围观的众人,只有对面箭靶上的一点红心,放弦一射。

    “中!”对面有人高喊。

    世子抚掌大笑,还叫了声“好”,他再次拿起白雕弓,箭头对准了封峻。

    “中!”

    这一来一往,封峻已经明白,两人的技艺不相上下,假如真要分出输赢,只能寄期望于一方的失误。不幸的是,对他来说,无论是对方失误还是自己失误,结局都很可能是死。

    要破这个死局,很简单,箭靶那么大,随便射偏即可安全出局。然而,在他看来,故意输给一个势均力敌的好对手,比死更难受。

    第三轮。

    “中!”

    “中!”

    第四轮。

    “中!”

    “中!”

    第五轮。

    “中!”

    “中!”

    整个校场人头攒动,却鸦雀无声,这种诡异的沉默,延续到了第六轮。

    世子像之前那样笑着扣弦搭箭,可这一次,他刚一放弦,笑容竟然僵住。

    预料之中,没有传来中靶的通报。

    “我输了。”世子把弓扔给侍卫,抬脚便走。

    封峻伸手一摸,手上都是血。刚才世子那一箭,堪堪擦破了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校场上爆发出惊雷般的喝彩声。

    “要是再偏半寸,就等着我给你收尸吧。”顾良才皱着眉,在军帐给封峻包扎脖子上的伤。

    他自知理亏,没有答话。

    “不过也多亏了那小子,让你在朔北军营露了脸,你初来乍到,已经是响当当的人物了。”

    “岂不是因祸得福。”

    说话间,帐帘被撩开,却是世子闯了进来。

    “弄好了吗?那你先去忙吧。”世子一笑,对顾良才说道。

    顾良才忐忑不安地看了封峻一眼,不得不抱拳告退。

    此时,帐中只剩下他和世子。经此一役,他对这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多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意,只是碍于身份悬殊,没有表露出来。

    “伤得不重吧,姐夫?”

    他闻言大惊,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你是我姐的驸马,当然是我姐夫。”世子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笑嘻嘻看着他,“我在昌州时,听说姐心急火燎招了驸马,就想着来探探虚实,要是个草包,我就吓得他屁滚尿流,谁知一看,竟然是姐夫这样厉害的人物。”

    “说是代表陛下巡视……”他有些狐疑地看着世子。

    “我胡诌的,他们还真信。”世子咧嘴一笑。

    “那世子——”

    “姐夫就叫我承光吧,小弟多有得罪,你大人大量,就别计较了啊。今天的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姐。”

    “怎么?”他还没回过神来。

    “要是她知道了,一定会骂死我的。”

    元靖到临安王府时,刚过午时。

    她走在曲曲折折的回廊上,想起上次来,竟然已是五年前的事。这回去见临安王,还不知道会是怎样难堪的情形。

    她暗自忐忑着,来到中庭的月门前,院中一株昙花在午后的阳光中盛放,莹白如玉的花丛边,站着一名背影颀长的白衣男子。

    昙花白昼盛放,实属反常,可也并非不能做到,只需颠倒昙花的昼夜,白天用黑布罩住,夜晚在花周围点亮无数灯烛,数日以后便会在白昼开放,京中不少富贵人家,都以此为风雅。

    她继续朝院中走去,那名白衣男子侧过身来,露出一张仿若玉雕的白皙面孔,剑眉下嵌着寒潭般深邃漆黑的星眸,眼睫如扇,鼻梁挺直如峰,秀美的朱唇带着冷漠的弧度。

    她盯着他的面容,想到他少年时雌雄莫辨的妖异美貌,如今二十五岁,添了几分男子气概,倒成了这般惊人的俊美,与昙花白昼盛放的异象,倒是相得益彰。

    “靖,你面首尸骨未寒,这么快就招了驸马,真是不甘寂寞。”他瞥了她一眼,面露嘲讽。

    “你不也刚做了裴丞相的乘龙快婿。”她冷冷盯着他,五年不见,元弘嘉俊美愈盛,刻薄也愈盛。

    “我不像你,”他冷哼一声,“尽找些下三滥的货色,还……”

    他骤然止住了话头,一改刚才的倨傲姿态,敛容正色,朝廊上恭敬一礼:“父亲——”

    “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叫我‘父亲’。”

    一名威严稳重的中年男子负手走来,腰间系着一块醒目的白玉腰牌,上面刻着一个“元”字,此人正是临安王元昊。他盯着弘嘉,眉头皱起来,脸上露出淡淡的厌恶。

    元弘嘉垂下眼帘,眼神霎时黯淡了几分,没有辩驳。

    “靖,你跟我来。”元昊转头看了一眼靖,便向书房走去。

    “我先来的。”元弘嘉亟亟上前一步。

    元昊的脚步丝毫没有停顿,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她见状,便跟着他向书房走去。从弘嘉身边走过时,即便她刻意不去看他,也能感到他投来的妒恨眼神。

    她跟着元昊进了书房,坐定以后,朝元昊叩拜一礼:“拜见宗主。”

    “靖,你好大的脾气。”他面有愠色,“五年没有进过我的门。”

    “这不是来赔罪了吗。”她轻呼了一口气,镇定了心神。

    “没有用。”他语气严厉,目光炯炯,“五年前我不会帮你,现在同样如此。”

    “不是宗主帮我,”她定定看着他,“而是我帮宗主。”

    “狂妄。”他冷哼一声,“就凭陛下赏你的尚书左丞?一个少府属下的小小内廷官罢了。”

    “正因为是内廷官,不像外朝官必须经过丞相,而是由陛下直接委任。”

    “那又如何?难不成能与裴庆分庭抗礼?”

    “犹未可知。”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找了封峻当帮手。”

    “我不这么看。”

    “你应该知道他的过去。”

    “正因为他的履历,我才找上他。”

    “简直荒谬至极。”

    “我明白宗主的顾虑,直到我第一次与他见面交谈,就知道再也没有比他更合适的盟友。”

    “你这般固执,跟从前一模一样。”元昊面色一沉。

    “不一样,”她紧盯着他,凛然正色,“我从前不懂,如今才明白,什么叫‘投鼠忌器’。”

    元昊一愕,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没有说话。

    “五年前大哥死得蹊跷,宗主为了稳定时局,不肯细查,就是顾忌那个‘器’。”

    “你既然明白我的苦心,”元昊叹了口气,脸色和缓下来,“现在又何必——”

    “此一时彼一时,五年前裴家如日中天,可日中则移、物盛则衰,我虽势单力薄,只盼多少能打开局面。”

    “你难道没想过,要是……”

    “想过,”她挺直了背脊,深吸了一口气,“真有这么一天,我自当一力承担,与元氏、与宗主划清界限。”

    元昊久久看着她,神色阴晴不定,没有说话。她静静等待着,知道他需要时间。

    过了半晌,他皱着眉说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她会过意来,对他展颜一笑:“四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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