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这么晚了找我有事么?”
身量颀长的男子侧对着沈岚,执着一直狼毫笔在练字。
沈岚垂眼看到谢文瑾脚边散落的一张张纸,上面写着龙飞凤舞的草书。她先前是见过表哥的笔迹的,眼下这些字迹略显敷衍潦草,显而易见写字之人杂乱的心绪。
“表哥,你心乱了,这样练字也无甚用。”沈岚抬眸,眉眼弯弯道。嗓音轻柔道。桌上烛台明亮的烛火映在她脸上,显得那张清美娟秀的小脸愈加温婉动人。
谢文瑾落笔的动作顿了顿,笔尖的墨便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氤氲开一小片墨迹。
他淡淡扫过毁了整幅字的墨迹,顺势收起毛笔,转身看向沈岚。
“不知表妹前来所谓何事?明日就是成亲礼了,表妹不在屋子里收拾嫁妆,来我这里作甚?怕是于理不合。”
谢文瑾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波澜,神色漠然,亦看不出喜怒哀乐来。
从前沈岚只当表哥就是个淡漠的性子,可是看过他为姐姐鞠躬尽瘁、鞍前马后的样子,她倒觉得谢文瑾面冷心热,只不过是对她面冷,对她姐姐心热。
成婚六载,虽然谢文瑾不待见她,两人聚少离多,但沈岚多少还是摸清了他的性子。
眼下他还耐着性子问她一句,实则心里早就不耐烦了,毕竟他的耐心从来不属于她。
沈岚行至谢文瑾跟前两米的位置,脸上是盈盈笑意,只道:“表哥不是向来不守礼法的人吗?大理寺不是讲究法在礼前吗?哪本典章里规定了成婚前新娘子不能见新郎的呢?”
这话噎得谢文瑾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微微皱眉看她。总觉得这种话不应该是从一向贤淑端庄的表妹嘴里说出来的。
不得不说谢文瑾长了一副好皮相,剑眉星目,五官虽不是硬朗英气,但也俊朗非凡,周身气度清冷自持,无端有种君子清正如玉的感觉。
“表哥,你长得真好看。”
沈岚眉尾上挑,一双杏眼微扬,看起来灵动娇俏,前言不搭后语地道了一句。
也许就是这样好的相貌才叫她见他第一眼就再也移不开眼睛了。
若她是从前的沈岚,万不会做半点逾越的事情,说半分不讲规矩的话。但她已经不再是满心满眼都是国公府和谢文瑾的沈岚了。
听了沈岚的话,谢文瑾的表情更加怪异,看向身姿窈窕的女子的眼神里带着审视和陌生,冷声道:“……你是谁?”
“我是谁重要吗?重要的是表哥又把我当成了谁呢?”沈岚闻言,轻笑一声,眼底划过一丝嘲意。
“……”谢文瑾沉默了下来。
沈岚没多理会谢文瑾的反应,又道:“听说这两日姐姐就会抵达京城吧,表哥早就知道这事儿了吧?为什么没和我提呢?我也一直挂念着姐姐。”
“我也是今日得了信,还没抽出空去告诉你。”似乎辩解似的,谢文瑾淡淡回道。
“我知道,表哥身为大理寺卿,自是事务繁多,也没有半分怪表哥的意思,表哥不要记挂在心上。”上一句还笑靥如花,下一句时,沈岚便收敛了笑意,那张明艳漂亮的脸上似有愁容,低低道:“表哥心里一直以来喜欢的人都是姐姐吧?”
见谢文瑾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神色,在他开口之前,沈岚抢先一步又说:“我知道的,我能看出来表哥对姐姐的心意。如果不是姐姐,表哥怕是也不会翻出十多年前的案子,替侯府沉冤昭雪了吧?如果不是在意的人,根本没必要做到如此。”
谢文瑾沉默片刻,复又抬眸看沈岚,那双丹凤眼清清淡淡地凝视着她,目光炯炯,没有半分闪躲亦或心虚,道:“表妹怎知我不是为了你而翻案的呢?”
“表哥说笑了。”沈岚笑容极浅地回了一句,“既然姐姐要回京了,想来我们也没这个必要成婚了吧,不如表哥和姨母说一声,我们的亲事就作废吧。”
“沈岚!”谢文瑾这次算是真动了怒气,拔高嗓门喝了她一句。
“你当婚姻大事是儿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早已定下的亲事说不做数就不做数了?”
“我没有当是儿戏,我也知道这不是我们儿时玩的过家家的把戏,所以表哥,我想嫁一个待我好的人。”沈岚眸光坚定,毫不退缩地迎着谢文瑾的目光,直言道。
一字一句清晰可闻,话语里的郑重之意,不似玩笑。
谢文瑾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追问,我待你不好吗?终是欲言又止,转身负手背在身后,对婷婷袅袅站在门口的沈岚说:“夜深了,表妹回去吧。明儿个还要早起成礼,还是早点休息为好。”
“如果我执意不成婚呢?”
“………”
沈岚见他不愿多言,便知趣地道了句安,离开了。
只是没有人注意到,沈岚转身的那一刻,神色冷凝而坚定,似乎做了一个极为重要的决定。
早晨天还蒙蒙亮,沈岚就被人从床上拖起来梳妆打扮。
大红嫁衣穿在姝色无双的女子身上,张扬瑰丽,似一朵娇艳的花,写满了肆意的美。
“表姑娘真是美极了,小公爷若是掀了盖头,一准儿被姑娘迷得神魂颠倒!”
“是啊是啊,大喜的日子,姑娘笑一笑就更美了。”
帮沈岚打扮的府里的丫头在她身边恭维着似真似假的话,沈岚看着铜镜里的人,凤冠霞帔,粉黛娥眉,眉心贴了一片梅花状的花钿,更显得人妍丽非常。
沈岚微挑了唇角,对今日即将上演的戏码很是期待。
梳妆打扮完毕,也到了送新娘子上喜轿的时辰,被嬷嬷扶着出门,透过盖头,沈岚隐约看见外面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模糊人影。身姿绰约,气度不凡,一袭红袍喜服衬得人越发俊朗。
上辈子她嫁与谢文瑾的时候,她也是这般透着红盖头去看他的。但现下的心情和那时完全不一样,甚至听着周围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响声,心里头只觉得吵闹。
喜轿在西城绕了一圈,又回到国公府。
街上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都说国公府真气派,小公爷大婚就连圣上都特许一队御林军随行,当真是普天同庆了。
花轿里的沈岚微微捏紧了手,想着一会儿要发生的事,心里竟有些隐隐的期待。
喜轿在国公府门口停下,随着喜婆喊着吉祥话,要新郎请花轿,一只骨节分明又修长有力的手撩开帘子,伸了进来。
沈岚视线朦胧中抬手搭上了那只手,谢文瑾微微用力,将她的手裹在了他的手中,让她借力起身。
两人一路手牵手走至前厅,满座宾客位列其中,高堂之上坐着国公府的国公爷和夫人,正等着这对新人敬茶跪拜。
“一拜——”
“少爷!有您的传书!”司仪的话还未落下,门外突然传来一道冒冒失失的叫喊声。
沈岚认得,那是谢文瑾身边小厮的声音。
“胡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还不快退下!”上座的谢国公瞪着眼训斥道,疾声厉色。
那小厮心生惶恐,胡乱地点了点头,就要退下。
“且慢。”谢文瑾站起身,叫住那小厮,转而对满座宾客拱了拱手,解释道:“许是大理寺的密文,文瑾不敢轻慢,还望各位见谅。”
说着招手,要小厮将传书送了上来。
沈岚弯了弯唇,勾了抹冷笑。
什么大理寺的密文,分明是她姐姐的亲笔手书!
打开纸条的瞬间,想来瞧不出喜怒的谢文瑾忽而满脸喜色,只招呼着小厮备马,便丢下与沈岚同扯的红绸子,大步流星地离了屋。
满座的人都被突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成亲礼上新郎缺席,那还怎么成礼?
沈岚跪在堂前,低垂着眼看向身前的蒲垫。听着耳边杂乱的声音,片刻直起身子站了起来,亦把她扯着的那截红绸缎松了开。
下一刻沈岚的动作让满座宾客震惊出声——她直接扯了盖头,将盖头随手扔在地上。
“岚!你这是做什么?”
国公夫人,也就是沈岚的姨母见了,连忙起身拉住沈岚的手,让一旁的丫头替少夫人捡起盖头盖上。
“姨母,姨夫,岚有话要说!”
沈岚冲姨母安抚地笑笑,目光落在谢国公身上,扬声道。
谢国公似是猜到了沈岚要说什么,摇了摇头叹气道:“说吧。”
身着嫁衣的女子后退一步,对着二人跪了下来,叩首行了一个大礼,复又直起身子道:“这一拜感谢姨夫姨母养育之恩,岚没齿难忘,无论今后如何,岚都是谢家的女儿。”
说罢再次叩首。
“这一拜敬父母在天之灵,女儿没有辱了侯府的名声。”
第三次叩首。
“这一拜跪谢家列祖列宗,今日岚大逆不道,要与表哥谢文瑾和离,休书在此,我沈岚要休了夫君谢文瑾,自此桥归桥,路归路。”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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