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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默解君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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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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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邱三虽为市井混混,脑子却一向灵活,心里早就明白他今日里要想保命,唯有紧抓住何嘉琪这根救命稻草,不然他刚才也不会冒着大险去偷袭封君扬。眼下看着何嘉琪要走,他忙一把扯住了她的衣角,叫道:“谢大侠,小人与您共生死!”何嘉琪没想到邱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惊愕过后只觉哭笑不得,她回头瞥了封君扬一眼,故意大声说道:“你放心,他们既然应了要放你,应是会守信的。”

    邱三暗道小姑奶奶啊,官府说的话你怎也当真啊,他们最会做的就是阴奉阳违啊!杨贵今日答应放了他,明日就得要带着人去抓他,那时再落入杨贵手中,他才真是只剩下死路一条了呢!

    这样想着,邱三手上攥得越发地紧了,苦苦央求何嘉琪道:“小人家中还有个瞎眼的老母,全指着小人过活,若是没了小人,她也活不成了。”他偷偷地瞥一眼杨贵,又低声说道:“他们早晚一定会将小人灭口,求大侠救小人一命。”

    何嘉琪不觉心软,想了想与他低声说道:“那你就和小七一同回寨子吧。”邱三正欲再说,何嘉琪已是猜到了他的心思,轻轻地摇了摇头,“我自己生死尚且难料,你跟着我没有好处。”

    她说完站起身来,向封君扬说道:“走吧。”

    封君扬示意郑纶走在最前,待何嘉琪与叶小七等人都跟着郑纶出去了,他这才又回头淡淡地瞥了杨贵一眼,道了一声“告辞”,跟在众人身后出去。

    何嘉琪初时还纳闷封君扬为何放心就这样叫他们三人跟在郑纶身后走,等出了屋门看到外面几个劲装打扮的侍卫,这才彻底熄了要逃跑的心,老老实实地跟着郑纶走。一行人没有再翻墙出去,而是绕道屋后从小门而出。

    有人悄无声息地牵了坐骑过来,封君扬翻身上马,转头看向何嘉琪。何嘉琪在他的注视下把叶小七拉到一旁,小声交待道:“天一亮你就与邱三混出城去,带着他回寨子。”

    叶小七点头道:“好,你保重,我回寨子后立刻请大当家派人来救你。”

    何嘉琪不愿再将清风寨卷入此事之中,便轻轻地摇了摇头:“你不用管我,我自有法子逃脱。”

    两人正低声嘀咕着,封君扬那边却是把拳抵在唇边低声咳嗽了两声。何嘉琪回头看了看他,又给叶小七做了个眼色,示意他先走。叶小七拉了邱三就要钻入漆黑的夜色之中,没想着邱三却挣脱了他,很有些不好意思地与何嘉琪说道:“谢女侠,您那……解药是不是该给小人了?”

    何嘉琪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当下便有些不好意思,忙伸手从怀里摸出个青瓷小瓶来,想着都丢给邱三,却又突然改了主意,打开瓶塞倒了一粒递给邱三,“给你。”

    邱三忙接过来塞进了嘴里,一口咽下去之后忍不住咂摸了一下余味,奇道:“怎么与刚才吃的那粒味道差不多呢?”

    叶小七闻言差点笑出声来,暗道两粒都是消食丸,味道自然是相同的。却听得何嘉琪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解药和毒药做得本就是一模一样,为的就是叫人区分不开,这样就算是被人得去也没事。”

    邱三听了一阵后怕,暗道幸亏自己没有想着从她这里偷出解药,不然再错吃了一粒毒药,怕是此刻已经见了阎王。叶小七怕邱三再问,忙扯了邱三就走。何嘉琪一直看着他们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远处,这才回过身来看向封君扬等人。

    封君扬看她一眼,轻声说道:“谢姑娘,在下劝你还是打消了逃跑的心思,这里是青州城,在下也不过是个来做客的人,万一有什么变故,就算在下心中十分不愿,为了避免麻烦也只能叫人击杀了姑娘。”

    何嘉琪听着他这的威胁不由一阵恼火,冷声说道:“我明白。”

    封君扬笑了笑,又说道:“那就请谢姑娘将身上的飞刀暂且交出来吧,也免得一个不小心再伤到了人。”

    何嘉琪沉着脸将身上藏的飞刀一一摸了出来,扔给一旁守候的侍卫,最后还伸手在自己腰侧拍了拍,说道:“没了。”

    “靴子里。”封君扬又提醒道。

    何嘉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老实地弯下腰去将靴子里的匕首也摸出来,丢了过去。封君扬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吩咐道:“郑纶,你带上谢姑娘。”

    郑纶策马走到何嘉琪身前,十分不情愿地从马上向她伸出手来,说道:“上来。”

    瞧他这般模样,何嘉琪忍不住有些发笑,偏故意冲着他咧着嘴笑了笑,这才搭着他的手借力一跃,轻巧巧地落到了他身后。那边的封君扬率先策马而走,郑纶一抖缰绳紧随在后,其余的侍卫也都纷纷策马跟了上去。

    因马蹄上都裹有厚布,众人虽一路纵马疾行,却并未发出多大的声响。不一刻到了一处大宅之外,封君扬等人勒马停下,有侍卫上前轻轻地拍了角门两下,那角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了,有人从里面快步迎出来,低声问道:“世子爷,可一切安好?”

    封君扬略略点头,将手中的缰绳丢给身边的侍卫。除了郑纶,其余几名侍卫并未随着他进院,反而是掉转马头往别处而去,几骑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封君扬这才转回身看向何嘉琪,十分客气地与她商量道:“谢姑娘,时何不早了,我们不如都早些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细谈,可好?”

    何嘉琪心中暗骂一声,却只得点了点头,“听你安排就是。”

    封君扬又吩咐郑纶道:“你带谢姑娘下去休息,注意莫叫人惊扰了姑娘。”

    郑纶领命而去,带了何嘉琪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里去安置。何嘉琪偷偷打量那院子,见那院子虽不大,布局却是极为精巧,除了刚刚被郑纶打发走的几个婆子丫鬟之外,院子里再无他人,竟连个看守院门的人都没有。

    她心中不觉十分诧异,暗道封君扬几次与自己交手,应是知道自己功夫的,怎地还这样把她一个人放在这么个空院子里,就不怕她半夜里偷偷跑了?

    那边郑纶替何嘉琪推开了屋门,冷着脸与她说道:“你就先住这里吧。”

    何嘉琪抬脚进门,往内走了两步却又转身走了回来,扶着屋门向外探头看了两眼,问郑纶道:“你晚上在外面守着?”

    郑纶答道:“是。”

    何嘉琪见他肯答话,进一步试探道:“那这位壮士,你说我若是打算半夜里偷偷溜走,能有几分成算?”

    郑纶窒了一窒,半晌后面无表情地答道:“你可以试上一试。”

    何嘉琪仔细地打量了他片刻,爽快笑道:“我打不过你,夜里定会老老实实睡觉,你放心好了。”

    说完了就带上门进了屋内,过不一会儿,屋里的灯便吹灭了。

    郑纶却知这丫头诡计多端,一点不敢大意,就真的倚着廊柱在门外守了一夜,待翌日天色放亮,这才招手叫了两名侍卫到近前,低声嘱咐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守着,不论她说些什么,都不可放她出这个院子。”

    两名侍卫齐齐点头,分开左右门神一般在门旁站定了。郑纶又凝神听了听屋里的动静,确定并无异处,这才去寻封君扬。时间虽早,封君扬却已是在院内练了剑回来,正由小厮伺候着洗漱,见郑纶回来,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样?”

    郑纶恭声答道:“昨夜里极老实,一整宿半点动静全无,小人来之前她还没起身呢。”

    封君扬略略点头,“这小丫头倒是有些意思。”

    郑纶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世子爷,咱们就这样把她留下了,怕是避不过杨成的眼线,毕竟这是在他的地头上。”

    封君扬听了这话回过身来看他,淡淡地笑了笑,说道:“我也没想着瞒住杨成。”

    郑纶困惑不解,不等他问,封君扬已是又说道:“若是连这青州城的土皇帝都不知道这丫头在我这里,那姓穆的又如何能寻过来?”

    郑纶这才突然明白过来,惊讶道:“世子爷是打算用那丫头引他出来?”

    封君扬点点头,说道:“也是咱们运气,我原想着从杨贵那里问些线索出来,没想着竟然歪打正着得了这个丫头。这样正好,咱们也不用费心去猜杨贵到底是谁的人,只安心等着那姓穆的来就成了。”

    郑纶一向极佩服自己这位主子的才智,闻言再无疑问,只说道:“那好,小人这就下去仔细安排,定要叫他有来无回。”

    封君扬看郑纶眼带红丝,知他必定是一夜未睡,便道:“这两日暂且不会有动静,你不用这般紧张,先下去好好歇上一歇吧。”他说着,又吩咐身边的小厮道:“顺平,你过去看看那丫头起了没有,如果起了,就把人带到我这里来。”

    郑纶本正要告退,一听这话又停下了,说道:“还是小人去吧。”

    封君扬却是笑道:“放心,她那些拳脚不过是花架子,也就欺负一下泼皮无赖还成。再说了,那丫头乖觉得很,没有完全的把握,她不会逃的。”

    郑纶将信将疑地走了。

    过不一会儿,何嘉琪竟然真地跟在小厮顺平身后过来了。她身上还穿着那身黑色的夜行衣,一头长发却没有束起,只随意地在脑后打了个辫子,一身打扮男不男女不女,瞧着十分怪异。

    封君扬不觉失笑,问道:“昨夜里睡得可好?”“挺好,好多日子都没睡得这般沉了。”何嘉琪老实不客气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抬眼问道:“世子爷,你这里管饭吗?”

    封君扬知她人小胆大,却没想到她竟会这般百无顾忌,不由愣了一愣,这才吩咐顺平道:“叫他们传饭吧。”

    顺平应声退了出去,片刻后就有侍女端着各种饭食进来,悄无声息地摆了一大桌子。何嘉琪也不与封君扬客气,不等他让便坐到了桌边,独自一人大吃起来。屋内侍立的顺平与几个侍女还从未见过有人敢在封君扬面前这般行事,一时间看得都有些傻住了。

    封君扬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挥手斥退了屋里的下人,在何嘉琪对面坐下来,很是自然替她盛了一碗米粥递过去,温声问道:“这些日子过得艰难?”

    何嘉琪只顾着吃,头也不抬地答道:“若是不难,我犯得着去打劫邱三嘛?”

    封君扬笑笑,不再说话,也取了碗筷吃起来。何嘉琪偷眼瞄他,见他吃相甚是斯文,比起寨子里的小柳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有心要腻歪封君扬,故意用沾了口水的筷子在几个菜碟里挑挑拣拣地夹菜,还端起碗来把粥吸溜得滋滋作响。

    封君扬果然停下了筷子,只抬起头来静静看她,见她眼睛虽紧盯着桌上的碗碟,眉宇间却尽是得色,一张圆团团红扑扑的脸上全是孩气。他瞧她半晌,忍不住笑了,问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杀你?”

    何嘉琪这才放下了碗筷,瞥他一眼,反问道:“你若杀了我还拿谁来引我义父?”

    封君扬稍稍有些意外,扬眉道:“你知道我的目的?”

    何嘉琪昨夜里想得都是这些,如何猜不到封君扬的意图,她不过是小鱼小虾,他扣下自己不放自然是为了引穆展越出来。她横眉看他,道:“你少瞧不起人,以为别人都是傻子。你又不是山匪,抓了我难不成还是为了要等赎金?”

    封君扬轻笑着摇了摇头,问她道:“你与你义父都是清风寨的人?”

    何嘉琪又拾起筷子不紧不慢地吃了起来,答道:“以前是。”

    “哦?这么说现在不是了?”封君扬问道。

    “不是了,那日在飞龙陉里遇到你们后,义父把薛直的首级给了大当家,然后就带着我脱离清风寨了。”何嘉琪说着不禁叹了口气,十分遗憾不舍地说道,“那日是我第一次下山做买卖,没想着却折到了你的手里,倒成了最后一次。”

    封君扬默了默,说道:“真是抱歉,没能让你做成那趟买卖。”

    何嘉琪大度地挥了挥手,“算了,是我自己技不如人,怨不得别人。”

    封君扬听得哭笑不得,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才又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薛直?”

    何嘉琪闻言抬眸看他,说道:“我要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

    封君扬笑笑,“我信。”

    何嘉琪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颇有些意外地看他。

    封君扬轻轻地弯了弯唇角,莞尔一笑,说道:“你不过是个不知事的小丫头,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是不会与你说。”

    何嘉琪被他清俊明朗的笑容晃得有些失神,回过神来又不觉有些恼羞,便垂下眼来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你少用激将之法,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封君扬淡淡笑了笑,哄孩子一般地说道:“好,不知道就不知道吧,你快些吃饭吧。”

    何嘉琪也不知为何自己脸上会一阵阵地发烫,不过心中却是更加恼恨起面前这人来,使着性子将碗往桌上一摔,站起身来说道:“我吃饱了,不吃了!”

    封君扬怎知她这些小儿女心思,见她如此不由有些诧异,暗道刚才还好好地说话,怎地这就突然变了脸?他贵为云西王世子,生来就是众人捧着长大,今日这般哄着一个出自匪窝的小丫头已属难得,见她还这般喜怒无常,心中那几分玩笑之心便也没了,于是便也沉下脸来说道:“既然吃饱了,那就回去吧。”

    何嘉琪只是怕他对着自己笑,见他冷了脸反而自在了许多,停下身来问他道:“我听他们都叫你世子爷,你到底是什么人?和薛直有什么关系?”

    封君扬淡淡答道:“家父是云西王,薛直的继室是云西封家的女儿。”

    何嘉琪听了倒是一惊,她虽在清风寨长大,对天下格局却也多少知道一些。云西位在西南,本是独立的一国。二百多年前夏朝出了个极强势的皇帝,短短几年就一统了天下,从那时起云西就成了大夏的一个藩属国。后来大夏由盛入衰,国力渐弱,对各个藩属国的控制远不如从前。尤其是永平九年盛都之乱后,江北几大军事重镇隐隐形成割据之势,云西与漠北的游牧部落也再次崛起。

    云西王便是姓封的,只是何嘉琪万万没有想到云西王世子会突然跑到江北来,而且还只带着那么点护卫就从飞龙陉招摇而过。她不由又想到了他那个性格活泼的表妹,心中暗暗地算了算他们的亲戚关系,不觉有些心虚,小声问道:“你那个表妹是谁家的孩子?不会是薛家的吧?”

    封君扬摇头道:“不是,芸生是我姑母的女儿,是泰兴贺家的。”

    何嘉琪被这些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搞得头大,只听明白那个表妹不是薛家的。她暗自松了口气,心想亏得不是薛直的女儿,不然和自己的仇可是大了!

    封君扬只看何嘉琪的表情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忍不住一笑,与她解释道:“封家的女儿很多,芸生的母亲是我的嫡亲姑母,而薛直的继室是封家别支上的女儿,虽说按辈分也是叫姑母,却已经离得很远了。”

    何嘉琪听了更是奇怪,问道:“既然是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了,你干嘛还非得给薛直报仇?”封君扬笑了笑,“谁说我要给薛直报仇?”

    何嘉琪立时就瞪大了眼,奇道:“不是为了报仇你干嘛还非要抓我义父?你跟着凑这热闹做什么?”

    封君扬这次却是没答,只是笑道:“我自有道理,不过却是先不能和你说。”

    何嘉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眼珠转了转,忽又问他道:“你那个芸生表妹在这里吗?我能找她去说说话吗?”

    封君扬微微眯了眼看她,默默打量了片刻后摇头道:“不能,你只能待在你那个小院子里。”

    “不能就不能。”何嘉琪孩子气地嘟了嘟嘴,“我也就是随口问一问,你真叫我去我还不去呢,谁稀罕去理那种千金大小姐。”

    封君扬含笑不语,只静静地瞧着她。

    何嘉琪不觉有些心虚,生怕自己做戏太过反而被他看出了破绽,于是也不敢再继续与他继续缠磨下去,只冷着脸不说话。

    封君扬笑笑,叫了顺平进来,吩咐道:“送谢姑娘回去吧。”

    何嘉琪又跟着顺平回了那个小院子,就此在那住了下来。封君扬倒也没再找过她,只一日三餐好好地招待着。就这样好吃好喝地养了好几日,她的脸蛋子越发圆团起来的时候,小院里总算是来了人。

    叶小七是趁夜来的,一路顺利地翻进了小院,溜进了何嘉琪的房内,就在他小心翼翼地摸到床前,想要揭开那幔帐时,突然从他身后的房梁上悄无声息地翻下个人来,猫一般地轻巧地扑到了他的身上。

    叶小七还没反应过来,咽喉已经是被人制住了,然后又不等他做出应急反应,那人就又松开了他。

    何嘉琪不禁微微皱了皱眉头,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叶小七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转过身来说道:“我来找你,穆爷叫我来找你。”

    “义父?你见到他了?他在哪里?”何嘉琪急声问道。

    叶小七正要回答,屋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各处的门窗齐齐地被人从外面用硬物撞开。院子里不知何时点起了无数的火把,照得屋内屋外亮如白昼,几十名黑衣侍卫手握强弩,或蹲或立,将门口窗口封得个严严实实。

    叶小七一时吓得傻了,愣愣地站了片刻,这才呐呐说道:“我来得时候挺容易啊,也没发现有这么多人啊……”

    何嘉琪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要是真有那么容易进来,我至于在这住着吗?”

    叶小七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住了何嘉琪多半个身子,侧着脸低声问她道:“现在怎么办?”

    何嘉琪倒是嘿嘿笑了,说道:“能怎么办?咱们什么也不用办,只不过是有人诈和罢了!”

    话音刚落,门口的黑衣侍卫无声地向两侧让开,封君扬缓缓从后走出,神色平静地看了叶小七与何嘉琪片刻后,微微笑了笑,说道:“还以为是来新客,不曾想又是旧识。”

    何嘉琪歪着头从叶小七身后探出头来,也笑模笑样地说道:“世子爷,怕是你又要多养一个闲人了。”

    封君扬却是摇了摇头,笑着问道:“你见过哪个鱼钩上会穿两条饵的?我这里又不是慈善堂,不管来什么人都要养着。”

    叶小七不傻,听出封君扬这话中的意思是要杀了自己,顿时又惊又怒,当下正要说些硬气话,何嘉琪却在后面偷偷地扯了扯他的衣服。她伸手将叶小七从身前拨开,正色与封君扬说道:“他活我在,他死我亡。”

    封君扬脸上露出少许的惊讶之色,看看何嘉琪,又多打量了叶小七两眼,故意问何嘉琪道:“怎么?谢姑娘是打算与这位小哥生死与共了吗?”

    何嘉琪盯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不错。”

    “很好。”封君扬轻笑着赞道。因为一个叶小七,不但众人齐齐白忙了一场,消息也怕是要走漏,以后再不能用这个法子来捉那穆展越。他面上虽没显出什么来,心中却是有些恼怒的。若是何嘉琪现在好言相求也就罢了,却偏用生死来威胁他,封君扬当下心中怒意不由更盛。只不过他从小受的教育便是要喜怒不形于色,因此虽然是已生了杀意,脸上的微笑却是丝毫不减,只眼底的温度渐渐冷了下来。

    何嘉琪虽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但却察觉到了他眼神的些许变化,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就将叶小七拉到了自己身后。

    叶小七下意识地挣了一挣,叫道:“何嘉琪……”

    只刚出声,何嘉琪已是厉声喝道:“闭嘴!”

    见她如此,封君扬淡淡地笑了笑,说道:“谢姑娘,我想有件事情你现在许是还没看明白,有个活的你自然是好,可你若是死了,只要我把消息捂严了,也一样把你的义父引来的。所以,你这个人的生死对我并不重要。”

    他说话的神态语气与往日并无二样,可何嘉琪却看出他并非是在恐吓自己,她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惧怕,可骄傲的性子却不容她在此时示弱,反而将腰背挺得更直了些,冷声说道:“你若敢伤我性命,我义父定然杀光你云西王府为我报仇。”

    “哦?杀光我云西王府?”封君扬嗤笑了一声,脸色已是彻底冷了来,他微微侧了脸挑眉看向何嘉琪,眼中有杀意一闪而过,讥诮道:“你可知我云西王府上下有多少人,就敢说要杀光我云西王府?就凭一个山匪窝里的刺客?怕他没这个本事!”

    此时此刻,话又说到了这个地步,何嘉琪再没有别的退路,于是只能硬咬着牙说道:“那你就试试,若有那一日,我义父定然会从你封府大门杀入,取你性命与我报仇!”

    封君扬就笑了笑,扬眉说道:“好,那就试试吧。”

    他说完便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立时就有几个执弩的侍卫上前来封住了门口,就等着他一声令下,然后便用弩箭将何嘉琪与叶小七两人一同射死。

    何嘉琪自记事以来还从未落入过这般凶险的境地,饶是她再聪明伶俐,此刻也已是心神大乱。屋子只这么大,藏无可藏躲无可躲,只要外面的人同时施放弩箭,她与叶小七绝没有活命的机会。更别说那些侍卫还个个武艺高强,就算他们侥幸躲过了弩箭,也会丧命在他们刀下。

    她只觉得手脚一片冰凉,困难地吞咽了口吐沫,强逼着自己与封君扬对视,丝毫不肯退让。这是她与封君扬两人之间的博弈,争得是她的气节,筹码却是她的性命。棋已至此,再无退路。

    叶小七本一直被何嘉琪掩在身后,听着她与封君扬针锋相对,没想着这两人竟然话赶话竟到了如此地步。他自小就跟在何嘉琪身后跑,稍大点后更是对何嘉琪言听计从,她刚才喝他闭嘴,他就老实地闭了嘴。可眼下都生死攸关了,他再耐不住了,忙扯了何嘉琪一把,叫道:“何嘉琪,你听我说。”

    何嘉琪狠劲此刻偏上来了,闻声头也不回,只紧咬着牙关目不转睛地盯着封君扬。她面上细微的变化都落入了封君扬的眼底,他见状便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个极浅淡的微笑,薄唇微张,轻轻地吐了一个字出来。

    “杀。”

    何嘉琪只见他唇角弯起便已是瞳孔骤紧,等那个“杀”字再吐露出来,她人已是扯着叶小七拔地而起,柔软纤细的身体如柳枝一般往房梁上卷了过去。

    四下里骤然响起一阵密如急雨的弩箭破空声,除却一些射到屋顶的之外,大多都钉入了房梁中,也亏得那屋子建得高大,房梁又十分粗壮,这才勉强遮住了何嘉琪瘦小的身形。相比之下,身材较为粗壮的叶小七就没那么幸运了,许多支弩箭都是紧擦着他的身边划过,吓得他魂魄都要散了,忙高声大叫道:“快停下!我是来传信的!啊——”

    叶小七猛地一声惨叫,封君扬轻轻抬手,郑纶这才喝了一声“停”,那密集的箭雨瞬间就停下了。叶小七那里已是在用手捂着大腿直“哎呀”,若不是何嘉琪抓得他紧,此刻怕是已从房梁上翻了下来。

    封君扬从外面缓步踏入了屋内,仰头平静地看向房梁上的何嘉琪。

    何嘉琪手中暗扣上了一支磨利了簪子,死死地盯着下面的封君扬,恨不能将他那张风轻云淡的脸上扎个窟窿。

    封君扬又怎会看不出她心中的恨意,却是轻轻地弯了弯唇角,淡淡问道:“还不下来?”

    何嘉琪脑子里一连转了几个念头,怎么算计都没把握一招能将封君扬制住。她以前学功夫太过耍滑偷懒,除了轻功学得好些,其余的都是只得了个皮毛,平日里吓唬人倒还成,可一旦真正与封君扬这样的高手过招,立时就落了下风。

    何嘉琪此刻心中既是后悔又是懊恼,咬着嘴唇几经犹豫,这才拉着叶小七从房梁上跃了下来。

    叶小七一条腿被弩箭射中,脚刚沾地就惨叫着栽倒在了地上。何嘉琪忙蹲下身去看他的伤处,就见他身上衣衫多处破损,肩头与腿侧几处都见了血。当中最为严重的一处是在大腿上,一支弩箭从他腿侧射入,箭头已在后面冒了出来,竟是将一条大腿都射穿了。更为严重的是那箭头暗冒蓝光,显然是淬了毒的。

    她心中又痛又怒,眼里顿时就含了泪,“小七!”

    叶小七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却全是豆大的汗珠,若是往日在寨子里,此刻怕早已是疼得哭爹喊娘了。偏现在是在封君扬的地盘上,他不愿被人看轻,便强忍着腿上的剧痛,抬头看向封君扬,颤声说道:“穆爷叫我带口信给你。”

    封君扬微微扬眉,有些意外穆展越会带口信给他,“什么口信?”

    叶小七深吸了口气,厚实的嘴唇几经哆嗦,这才能出声说道:“穆爷说他现在有事在身,不能来赴世子爷之邀,何嘉琪就先留在你这里,请世子爷帮着照料一二,日后他再登门道谢。”

    他这几句话说的半文半白,十分的不顺畅。封君扬听得怔了一怔,倒是气得笑了,反问道:“这还是要把谢姑娘托付给我了?”

    叶小七腿伤严重,一时痛得说不出话来,只顾着抱着腿低声呻吟。何嘉琪虽也奇怪义父为什么会叫叶小七带这样的话,却更心焦叶小七的伤势,回头向封君扬喊道:“快给他请大夫啊!”

    封君扬冷声问她道:“你一向都是这般求人的?”

    何嘉琪咬紧了唇,恨恨地看他。若此刻中箭的是她,别说求人,她怕是已经向他扑了过去,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给他身上戳个窟窿。可现在是叶小七伤重,她又怎么忍心不顾他的生死。封君扬还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何嘉琪唇瓣上已经咬出了血珠,终于还是缓缓地向封君扬伏下身去,以头触地,苦声求道:“求世子爷救一救小七。”

    封君扬分明是故意在折何嘉琪的傲气,可真见到她为叶小七低头了,心中却又有几分不痛快,忍不住低低地冷哼了一声,“早知如此,刚才何必还要死倔!”

    何嘉琪何曾受过这般羞辱,她伏在地上,牙关咬得死死的,心中一股子怒火无处发泄,恨不得张口啃地上的青砖两口解气才好。

    又听得封君扬说道:“郑纶,叫人过来给他看看伤处。”

    封君扬的随从中就有懂医术的,倒也不用专门去外面请大夫。过不一会儿,郑纶就带着一个中年男子从屋外进来了。那人先给封君扬行过了礼,这才上前查看叶小七的伤处,说道:“虽是擦着骨头过去的,仔细些倒是不会耽误日后行走。”

    叶小七疼得全身都是冷汗,衣服都被浸得透了,全靠一口硬气强撑着脸面,现听说自己这条腿不会废了,心中顿时大喜,急声问道:“以后不会瘸了?”

    那人没答他,倒是递过一粒丹药来,“先吃了,我好给你取箭。”

    叶小七先看了何嘉琪一眼,见她微微点头,这才接过丹药捂进了嘴里,片刻功夫就觉得脑子昏沉起来。那大夫忙指挥着人进来将叶小七抬到床上去,何嘉琪想跟过去帮忙,刚走两步却被封君扬唤住了。

    他淡淡吩咐道:“你跟我走。”

    何嘉琪看看他,又回头看看已经昏迷不醒的叶小七,好声央求他道:“我等小七没事了再和你走,好吗?”封君扬缓缓摇头道:“不好。”

    何嘉琪恨他恨得牙痒,可叶小七与自己的生命都还在他手上,不敢不听他的话,当下只能沉着脸跟着他出去。

    院子里的黑衣侍卫已经退去了许多,只留下郑纶几个近身侍卫还在。封君扬也不说话,只背了手慢悠悠往外走。何嘉琪等了等,不见郑纶等人动地方,只得自己先跟了上去。走了半天不见封君扬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忍不住出声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封君扬停下脚步,回过身来看何嘉琪,问她道:“你那个小院子不能再住了,你说我能带你去哪?”

    何嘉琪瞥一眼不远处的院落,隐约认得那就是封君扬住的地方。她立刻就肃了面容,半带威胁地说道:“如果我义父要想来救我,你就是把我藏哪都不管用。”

    封君扬看着面前这个微微眯了眼睛的小姑娘,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他颇为无奈地打量了她片刻,见她丝毫未有自觉的模样,心中便起了几分戏耍之心,面带微笑地问她:“谢姑娘,你可曾听说过这样一句话?”

    何嘉琪果然上当,下意识地就接道:“什么话?”

    封君扬笑笑,不紧不慢地说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曾听说过没有?”

    何嘉琪微微一怔,眉毛随即便扬了起来,可刚要发火就又想起了封君扬的这句话,于是又强自把眉毛放平了下去。片刻之间,她的面色几经变化,圆团团的脸上煞是精彩。

    封君扬瞧她这般模样,心中存的那股子烦闷之气忽地一下子消散了个干净,终忍不住失笑出声。何嘉琪虽不知道他为何发笑,却多少能猜到是在笑自己,于是也不说话,只绷着脸看着他。封君扬好半晌才停了笑,转眼看到她这样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禁又是莞尔一笑。

    何嘉琪恨恨问道:“有这么好笑吗?”

    封君扬没有答她,却是浅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继续前行。何嘉琪无奈,只能在后面跟了上去,见他一直走到廊下才又停下步子,回身对她说道:“你以后饮食起居就跟我一起吧。”

    他是个年轻男子,她若是饮食起居都和他在一起,那她的名声也就别要了!何嘉琪一听这话立时便要翻脸,却听封君扬那里又继续说道:“你先别急,这也是为了遮人耳目,杨成那里若是来问,我也好有话打发他。”

    何嘉琪听他这般说,心中却是有些不大信,一时也不接话,只狐疑地打量他。

    封君扬没有解释,冲她淡淡地笑了笑,然后便吩咐顺平去给何嘉琪拿衣物与铺盖,并交待道:“若有人问起,就说是我新收到身边的丫头。”

    说完便转身进了屋内。

    何嘉琪一个人站在廊下,越琢磨越觉得这事不对劲。这人看着像个温润君子,可内里却是个极狠辣无情的,他现在虽说得好听,谁知道暗地里又做了什么打算!这样一想,她就更认定了自己不能进去。

    须臾的功夫,顺平已是带了两个侍女回来,一人抱着被褥,一人捧着两套女子衣衫。他见何嘉琪仍直直地在门外站着,不觉有些奇怪,偷偷地瞅了一眼屋内,低声问她道:“谢姑娘怎么还不进去?”

    何嘉琪这里还未回答,封君扬已是在屋内淡淡吩咐道:“叫她进来。”

    郑纶等几个侍卫就守在不远处,何嘉琪自讨跑不了,百般不情愿地跟着顺平进了屋。封君扬那里已是脱了外面的锦袍,身上只穿了件白色中单,正坐在桌边慢慢喝茶。他瞧见何嘉琪进门只斜斜地撩了一眼,指着后面跟进来的两个侍女问她道:“你可比她们两个美貌?”

    何嘉琪闻言一愣,下意识地回身瞅了瞅那两个微微低着头的侍女,就见两人均是粉面桃腮的美人,看着年岁都不大,偏身姿却又窈窕有致,比起寨子里的小柳来都胜了三分。

    封君扬又问道:“你可比她们两个温顺可人?”

    何嘉琪虽聪明,却到底年少,一时也拿不准他为何会突然问她这个,索性也不答话,只盯着他看。封君扬就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说道:“她们两个这般的尚还不够格来给我暖被,就你这样的野丫头,我还能怎样你?”

    何嘉琪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一张脸蛋顿时涨得通红,心中却是又恼又羞,正张口就要大骂,却见封君扬唇角带笑地瞅着她,竟像是有意在等着她发火一般。她心思转了转,把到了嘴边的话强压了下去,换了一副笑脸说道:“你瞧不上我正好,反正我也没瞧上你。”

    封君扬笑了笑,指了外间的软榻对她说道:“夜里你就在这里睡吧,权当给我值夜了。”。

    何嘉琪从侍女怀里抱过被子铺在了软榻上,然后就又立在一旁等着封君扬的吩咐。封君扬见她这般听话,心里反而有些失望,也没了逗她兴致,由顺平伺候着洗漱后便在里屋里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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