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沈延玉推开了窗,连着下了三日的大雨,今日总算是放晴了。她披着外衣站在窗边,拿手帕掩嘴剧烈地咳嗽着,前几日她害了风寒,连上书房那边都告假了。
这几日春寒,病人太多,徐焕那边也是忙得不可开交,也只能抽空来看她。
看着外面天色正好,她略有些苍白的脸上也带了点笑意,想来今日便会有消息了。
不多时外面有人轻轻扣了扣门,像是知道是谁,她径直去开了门。门口果然是服侍佟少昌的太监常丰。
那小太监常丰也不过十六七岁,生得倒是唇红齿白,只是左边有些跛脚,不细看也难发现。
常丰弯腰向沈延玉行了个礼,手中还提着一个漆红木盒,声音尖细:“五公主,奴才常丰,奉命给你送月俸的。”
“请进。”沈延玉一边皱着眉咳嗽,一边给他让了条道。
常丰指了指门口:“不知这食盒是否要一并帮您拿进去?”
常丰那么一指,沈延玉才看向门口摆放了许久的三层食盒。她摇了摇头,这几日总能看到门口放着不重样的食盒,却并不是尚食局送的,到底是来历不明的东西,她也从未动过。
常丰见她摇头便只管低头跟在她身后进了院子。他径直将手里提的漆红木盒放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随后便垂首立在一旁:
“启禀公主,这里头是每月的例银,日后都由我为您送来,炭火绢布下午会有人专程送。佟总管命我知会您一声,皇上新提了月俸,另加了一两。”
“我知道了,多谢。”
听着常丰对佟少昌改了称呼,沈延玉心下了然,看来她的计策奏效了,岭南匪患已经除了。父皇高兴还涨了月俸,他佟少昌想来也是摇身一变成了内务府总管了。
“公主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这就告退了。”看到沈延玉冲他点了点头,常丰便微弯着腰辞行了。
待他走远了,沈延玉才将漆红木盒抱进了屋,一打开就是红布上铺着二两银子。她扯开红布,叩了叩底板,果然另有玄机,里面是一封信。
信上第一页记载着太皇太后日常的起居,饮食习惯等,第二页则是详细的皇宫地形图。沈延玉将地形图收好,就将信封和第一页纸扔进了火盆里。
她盘腿坐在了火盆旁,一边取暖,一边看着橘色的火焰一点点吞噬信纸。这个佟少昌倒是没有食言,如今他还未坐稳总管一职,应该暂时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沈延玉揉了揉眉心,本来就害了伤寒,又一直思虑过多,直惹得她一阵头疼。复又躺到了床上,她本想再多想想接下来的路,却实在忍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屋子里黑漆漆的,摸黑下了床,尚食局的人应该已经把晚膳送至门口了。
她裹好衣服就去开了门,却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听到谁的惊呼声,她刚刚循着声音望去,就只见一个狼狈的身影提着东西落荒而逃,远远地传来一阵哎哟声,像是那人摔倒了,随后又立马爬起来跑得没影了。
她低下头就又看到了一个新的三层食盒,尚食局的晚膳却是没看到了。她狐疑地打开了食盒,扑鼻而来就是一阵油腻味,鸡鸭鱼肉全都有。
虽然不知道是谁,好意她是心领了。
但是……
给一个风寒的病人送这种大鱼大肉的东西真的是认真的吗?
还把她等了半天的尚食局的清粥给顺走了。
沈延玉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食盒盖上,掩住了扑鼻的油腥味。想来给她送食物的不是坏人,不过她这会儿病得没胃口,真是无福消受这些。含了几颗糖就回去躺着休息了。
转眼到了太皇太后的寿筵当天,天还没亮,沈延玉就听着有人在敲门,应当是为她梳洗的宫女婆子。
门口的人提着两桶热水,上面撒了带着清香的花瓣,沈延玉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上来两个宫女要解她衣服,伺候她沐浴。
随后就有人拿来一件湖绿色的衣衫伺候她穿上,一左一右两个丫鬟为她梳着发髻,描眉画眼,挑挑拣拣地选着珠钗。
一个时辰才将将给她收拾好,她对着铜镜照了照,果然人靠衣装,镜子里的小姑娘眉眼弯弯,一身湖绿色拢烟纱裙,外套翠色对襟半袖,发间簪了一支莹白通透的玉钗,尽显小女儿家的娇俏可爱。
太皇太后寿筵,自是不同寻常,穿着装扮上更是不能马虎。何况佟少昌既然当了内务府总管,也不可能过河拆桥,自然暗地里还是要多关照她几分。
梳妆完毕,沈延玉便跟着这群人去了万寿宫,参加今日的寿筵。弯弯绕绕走了许久,才到了万寿宫,她来得有些晚了,几乎座无虚席了。
寿筵是在露天处,四面种着各色各样的花争奇斗妍,围出一方坐席。太皇太后和皇上都还没来,倒是许多大臣已经带着亲眷按照尊卑有序一字排开了。
左边从上至下依次是有尊位的妃子,皇子公主。沈延玉瞧了瞧左边空缺的位置就填了进去。
面前摆的是蔬果佳肴,身边熟识的皇子公主就在窃窃私谈。大抵是在讨论对面谁家大臣的千金更好看,公主们自然也是要暗暗比一番美的。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也陆陆续续来了,沈易阳今日穿着华丽,身后照例跟着沈安辰,只是不知为何他的脚好像有些一瘸一拐的,额头似乎也破了点相,用一根黑色额带遮掩着。
沈延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越发觉得有些不对劲。
沈易阳触及到她的目光,先是一愣,目光狼狈地闪烁了几下,随后便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立马转过头去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了。
沈延玉被他一瞪,自觉讨了个没趣,又瞧着他那一瘸一拐的样子,低头笑了笑。
忽然,她感觉身边落下一道阴影,抬头看到来人时恍了恍神。
竟然是沈琏,她油然生出有一种许久未见的错觉。这里也只有她旁边有空位了。
他今日穿着暗色长袍,腰间系着一串白玉珠。长发半挽半放,额前两缕碎发垂下恰好遮住了眼尾。他面无表情地在沈延玉旁边坐下,落座于人流之中,无端有些离群萧索之感。
也是他到来的同时,周围人的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
一个颇有争议还天生异相的先帝遗孤,到哪里都会不可避免地接受旁人的窃窃私语和意味不明的目光。
沈琏肯定不会同她搭话,这宴会索然无味得紧。为了缓解无聊,她只好一时抬头望云,一时低着头把玩自己的腰带。
不多时,该出场的大人物们终于到了。
司礼监掌事高喊:“太皇太后到。”
一群宫女太监分散在两侧,迎着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雍容而来。她面庭圆润,尽显富态,嘴角噙笑。头戴金钗,身着朱红色长袍,宽大的袖袍上用金线纹着祥云。不难看出年轻时必定是个风华绝代的美人。
“皇上,皇后到。”
紧随着在太皇太后的是当今的天子沈旬和文若皇后。
皇上还未到不惑之年,面容冷峻,薄唇鹰鼻,却偏生了一双桃花眼,让他的脸看起来似凉薄又似多情。
而他身侧的文若皇后却像是江南水乡里一捧清水,又像是游荡在蓬蒿间的袅袅歌声。空灵秀美,行动间如弱柳扶风,只是眼下颇有几分倦色。
听闻文若皇后乃是老镇北侯之女,将门世家却养出一副空灵的嗓子,一曲动天下,不知勾了多少世家公子的魂。
那时还是靖王的沈旬路过老镇北侯府上,只听得彼时待字闺中的文若皇后寥寥几句歌声,便动了心。二人的故事也一直被传颂为佳华,丝毫不逊色于当年的先帝和拓拔皇后。
皇上扶着太皇太后坐在上席,而后便和文若皇后坐在旁边。
席间一干人等皆起身行礼,沈延玉就跟着他们一道,过了一遍繁琐的礼节。
“今日乃太皇太后寿筵,普天同庆,众卿家无需拘谨。”皇上开了口,底下人连连称是。
说起来这也算是家宴,来此的不是王公贵胄,便是和皇家有些裙带关系的大臣。
不多时,歌舞便开始了,一众舞姬齐齐上台,衣带蹁跹,身姿妙曼。
歌舞起,众人也不再拘谨,纷纷开始饮酒作乐,互相攀谈,面上看起来倒是一派和乐。
沈延玉瞧了瞧对面的那些大臣,为首的自然是丞相白旭升,年近不惑,面容严肃,通身的气派倒是稳压别人一头。
这个白旭升应该是她除了沈琏之外,最要提防之人。铁血手段,最是难缠。
当初她做女帝,这个丞相也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吹胡子瞪眼,站在皇宫门口整整骂了她三天三夜。
沈延玉一想到这件事就没忍住笑了出来,还好人声嘈杂,也没人会注意到她。
其他的人,有的她有印象,有的却是没有见过。那些没见过的多半是被前世的沈琏给诛了九族。
思及此,沈延玉偷偷看了旁边的沈琏一眼,他也不说话,只是自顾地喝茶用膳,像是脱离这一群人一样。
沈延玉心下一阵感叹,恐怕这些人到死也想不到,竟会是被当初他们一口一个妖孽的沈琏断送了性命。
感叹归感叹,她还是得强撑着看这些莺莺燕燕的歌舞,但凡有什么宴会,定然是拉着一群姑娘上去跳一跳,委实无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