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玉躺在床上,一只手枕在脑后,一只手放在眼睛上挡了挡阳光,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她都喜欢晒太阳。
她正准备闭目养神,就听到一声推门声,几个尖酸刻薄的女声传来:
“那傻丫头呢?”
“莫不是还在睡觉吧,真是懒骨头。”
听着像是两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沈延玉翻身下了床,披着外衣推开门,她倒要看看来的是什么人,这么大动静。
院子里一左一右站了两个粗使婆子,皆是体态丰满,虎背熊腰。两人手里端着一大盆衣物。
右边一个婆子看到沈延玉这副干干净净的样子,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细想。
两个粗使婆子照例把手里的盆往水井旁一放,却在石凳上坐定,盘着腿,从怀里掏出一捧瓜子就在那儿一边磕一边闲聊。
沈延玉被她们这一系列动作搞得有些懵,这两人应该是隶属于她的洒扫宫人吧。
“死丫头,看什么看,还不快把衣服给洗了,真是越来越傻了。”
左边一个婆子见她还愣在原地没动静,当即拧了拧两道粗短的眉毛,说话间,唾沫四溅。
“姐姐莫气,本来就是个没脑子的,这几日不见,倒忘了规矩了。”右边那个脸色蜡黄的婆子捂着嘴笑了笑。
“你们,是让我洗衣服?”沈延玉指了指自己,看来她对以前的记忆还是有点模糊,只记得自己一直不受宠,没想到连个粗使婆子都对她趾高气扬的。
“不是你,还能是谁?”左边那个脾气似乎火爆一些,伸出手指着沈延玉的脸。
沈延玉不想和她们撕破脸皮,在这深宫大院,这种小人最是睚眦必报。少不了要给她惹麻烦。
“我近日身体不适,这衣服恐怕是洗不了。”沈延玉笑了笑,就准备回房间了。
她正准备转身,就猝不及防被一捧瓜子皮砸中了脸。
“臭丫头,你还真当自己是公主呢?这么多年别说你了,连你那个死鬼老娘都没有见过几次皇上的圣颜。”
肥头大耳的粗使婆子啐了一口,一脸横肉上挂着晃眼的讥讽。
沈延玉的眼神冷了下来。
“臭丫头,看什么看!”那婆子被她那眼神瞧得莫名心慌,当即扭着身子冲上前去作势要揪她耳朵。
但是在看清那婆子手腕上的东西时,沈延玉先是一晃神,就立马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你干什么,疯丫头!”那婆子猛地被她捉住手,吓了一跳。
“还给我。”沈延玉浑身发颤,瞪着那个婆子,一双手死死扣着婆子手腕上的玉镯。
那是她母妃的东西,这些人,竟然敢动她母妃的东西。
那婆子见她发现了玉镯,当即又羞又愤,但是还是张口狡辩。
“还什么还,这是我的东西,死丫头,你脑子糊涂了啊!”
那婆子自己的手腕还被她用劲勒得通红,一时吃痛也慌了神,抬腿就往她肚子上一踹。
沈延玉只觉得腹部一阵剧痛,一阵强烈的呕吐感袭来,她差点脱了力。
“还给我啊!”她怎么受人嘲讽都行,唯独她母妃的东西,任何人不准碰。
沈延玉死不撒手,红着眼,张嘴就往那婆子手腕上咬去,那架势是非要在她手腕上撕下一口肉不可。
“啊!”一阵杀猪般的哀嚎,那婆子疼得面部扭曲到了一块。
旁边的婆子也是被突然发疯的沈延玉吓了一跳,又怕被她波及。见同伴一声惨叫,才回过神来,冲上去想拉开沈延玉。
可她死死地咬着不放,红着眼睛像是发了疯。任由那婆子怎么拉都拉不开。
“你就把那镯子给她吧,这傻丫头疯了!”拉架的婆子也是没辙了,她也不可能真的下狠手打这个公主,只能急忙冲同伴大喊,让她赶紧把镯子摘下来。
“我还,我还,姑奶奶你快松口。”那婆子疼得面容扭曲,被咬的那只手都快没知觉了,别说是这手镯了,沈延玉要什么,她都依。
婆子一边哭着,一边求饶。
见沈延玉还不松口,旁边的婆子只好帮忙摘玉镯,沈延玉一把夺过玉镯,才松了口。
那婆子瞧了瞧自己手腕上两排深可见骨的牙印,看得她又是一阵哀嚎。赶忙用手捂住了伤口,指缝间还在渗血。
“疯了,疯了。”那婆子一脸恐惧地看着沈延玉。
只见她还站在原地,嘴角、牙齿上沾满了血,披头散发地冷眼看着她们。
“鬼啊!”两个婆子见了她,只觉得跟见鬼一样,连衣服都没有带走,连滚带爬地就跑了。
那两个婆子走了,沈延玉才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一张小脸煞白,因为极度的痛苦而扭曲着,额头全是冷汗。刚刚被那踢一脚,她差点以为自己快要死了。
“母妃。”沈延玉的视线开始模糊了,她整个人跪倒在地上,双手抱着肚子,将玉镯护在怀中。
还好,还好,她母妃的东西拿回来了。
入夜,太医院的药监局还是灯火通明,太医徐焕正在敛收药材,今儿日头不错,这些药晒了一天,还散发着淡淡的香味。
他正拿起一株草药细细闻着,就听到门口传来微弱地敲门声。只响了几声。
本着医者的本能,他还是去门外瞧了瞧。
他刚打开门,就看到门口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子,身上全是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徐,徐大人。”一只小手抓住了他的衣摆,声音也有气无力。
“五公主!”徐焕一声惊呼,也顾不得尊卑有序,赶忙弯腰把她抱进了屋里。
“五公主,发生了何事,怎么会有血?”怀里的人一张小脸比纸还要白,嘴角还有凝固的血,徐焕当下也有点被吓到了。
怀里的人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像自己打了胜仗一样:
“血,是别人的。只是,肚子,疼。”
她疼,那个婆子肯定也不好过,想到那婆子冲她求饶的样子,她就想笑,不过一笑就扯着肚子疼。
“公主,您且忍着点。”
徐焕将沈延玉放在床上,连忙翻开她的手腕,取出银针,对准穴位刺入。徐焕又命人去煎了一碗药,沈延玉喝了后,才觉得腹部好受了许多。
“徐大人,谢谢您。”稚嫩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跟小孩子说梦话一样。
“公主,困了,便好好睡一觉。”他的声音也放低了些。
沈延玉安心地睡着了。
徐焕看着沈延玉的睡颜,欲言又止,但他也只是个小小的太医,有些事,他心有余也力不足。
如果他没有记错,这五公主的住所离太医院还有些距离,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个人过来的。
徐焕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替沈延玉捏了捏被角,就转身出去了。
夜色幽深,院子中的梧桐树已经探出了新绿。
沈延玉在太医院休养了几日,才恢复了精神,这几天都是徐焕在照顾她。
“徐大人!”
正在院子里一边晒草药,一边看书的徐焕听见一道脆甜的声音,抬眼就看见沈延玉眯着眼睛冲他笑。
“五公主。”徐焕放下书,弯腰冲她行了个礼。
“徐大人,这几天,承蒙您照顾了,算起来,您已经救了我两次了,大恩大德,延玉永生难忘。”这话是真心的,如果没有这个徐大人,恐怕她早就死了。
“公主客气了,照顾您乃是臣的本分。”徐焕温和地笑了笑。
“徐大人,每日都在看书吗?”她每次见到他,都是在看书。
“医者,学无止境。臣一生所求不过是治病救人,行医者之本分,故不可一日荒废学业。”
说到行医救人时,这位年轻的大夫眼中熠熠生辉,面色也生动了几分。
“徐大人,是个好大夫。”毕竟他谈到救人时眼睛里的光不会骗人。
若是她当时也会医术,她的母妃便不会死于一场小小的伤寒。
“公主谬赞了。”被一个小孩子称赞了,徐焕倒颇有几分不好意思。
沈延玉看着桌上的医书出神,在这宫中,她无依无靠,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卷入风波之中,学懂医理,也许她还能多一分保命的机会。
“徐大人,”沈延玉咬了咬下唇,似乎下定了决心,跪在地上,抬眼瞧着徐焕,“请您教我医术。”
徐焕见她跪下,便急忙要扶她起来,但是沈延玉摇着头后退了一段距离,倔强地望着他,等一个答复。
徐焕见她态度坚决,一时也犯了难,他没有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毕竟作为一个公主而言,学医没有什么用。
“公主,您可想清楚,女子学医,一不能从官,二不能立名。”
“我非为名利,只为救人救已。”沈延玉的声音坚定,半点不犹豫。
她只是不想日后为人所害,也再不想经历那种看着珍视之人重病而无能为力的感觉了。
徐焕看她跪下时就一惊,如今瞧着她的眼神,总觉得这个小公主似乎比同龄人多了一份通透。
“既如此,臣便应了。”
“真的吗?”沈延玉一脸惊喜地看着他,像极了一个得到糖吃的孩子。
“那是自然,臣愿为公主尽绵薄之力,然行医之路,道阻且长,还望公主他日也勿忘初心。”
“我定然不会放弃的。”沈延玉在地上对着徐焕行了个大礼,才起身。
徐焕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温和地笑了笑。
太医院的日子一向清静,这回多了个小徒弟,倒是平添了几分乐趣。
正在晒草药的徐焕抬头看了看院子里的梧桐树。
今年梧桐树落叶之时,应该会是另一番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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