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土丘不过十几丈,面积倒是不小绵延少说也要十里地的样子,在这片平原上异常突兀。
更何况,这边再往东走几十里就是海边,这个地方显然不是山地。
众人疑惑,包括最近老是担任解说的齐元也很好奇。
聂怀很不情愿,白了齐元一眼,转头却望见慕容丹好奇殷切的目光,当下就怂了。
医毒不分家,这个女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的。
“羌族还在的时候,民风彪悍,到处扩张土地,而且也的确强盛。
然后就出问题了,他们高傲自大起来,族长更是遣人远赴海外,寻求长生秘诀。
哎呀~~这人呀,寻求长生的同时,觉得自己厉害,连东源的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
这不,就给自己修建了一座皇陵么。”
很多事情罗列起来才促使当年东源出兵羌族的。
齐元:“身处高位的人怎么都跑不了长生的怪圈?
他们不懂有生就要死,有始有终的道理吗?”
席玉张了张嘴,没说话,倒是慕容丹叹息说:“恰恰是因为知道,所以害怕,因为害怕,所以要避免。”
或许天下太过美好,他们牵挂又太多,不想离开这世界。
巨大的土丘屹立在黑夜中,只有土丘顶上的入口才能进入。
曾经聂怀带着人冲进了这里,并且成功抓到了羌族的族长。
但
为时晚矣……
从前种种浮现在脑海,那是聂怀第一次深深的恐惧,是对自己的恐惧,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恐惧。
之后数十年,都无法忘却。
这座工程浩大的陵墓,也是羌族族长的葬身之地,盛大的送葬仪式是聂怀的屠城,陪葬则是全族老少几万人……
忽然,慕容丹说:“你不追求长生。”
“我怎么不想长生?”
聂怀扭着脖子瞪大眼睛,吃惊得反问:“长生好呀,大家一起长生才最好!”
众人:“…………”
果然不能跟聂怀讨论正经事。
甬道向下,湿滑悠长。
聂怀带着众人故地重游,一边走,一边看,黑漆漆的石头墙上挂着十几年前的刀痕剑伤,墙角掉落碎石,将被丢弃的榔头蒙尘,掩埋寒光锋利的刀剑,一旁已经凌乱了的白骨,泛着深深的灰白色,好像被岁月给焚烧了无数遍。
“千岁爷真是战功赫赫,罪孽如渊呀!”
“…………”
席玉跟萧重从见了面一句话也不说,谁也不搭理谁。
这不,终于忍不住,找到聂怀这个发泄口,向聂怀的痛处狠狠戳一下。
“师兄闭嘴!”
慕容丹说。
她虽然入门晚,也不练武,但在里的地位很高,深受老主卢妃的喜欢。
被师妹命令,萧重很不爽得别过头,抬脚踩了一团软软糯糯的东西,单脚甩着,原地跳了两下。
阶梯湿滑,落在台阶边缘一滑,中心向后人就倒下去。
“小心!”
本能反应一样,席玉长臂抱住萧重,使他不至于磕在石头台阶上。
众人回头,聂怀很不开心,说:“哥,你管他干嘛,摔一下说不定眼睛就能看见了!”
装柔弱装得真像,真该让哥看看在屋子里削他脑袋的样子,那可真是一个凶悍!
在聂怀看来,萧重就是装柔弱,打算引起席玉的注意。
就是个小娘们的心思!
如是不快着,手里的火把渐渐暗下来,又换了一个,这才到了甬道尽头。
甬道尽头是封口巨石,这里是平原,谁也不知道这巨石从那里来。
“前面被窝封上了,进不…………”
话还没说完,一阵阴风从墓室里面吹出来,吹得聂怀不寒而栗。
那个巨石异常巨大,甬道完好,不可能运出去。
可那黑洞洞的墓室门的确打开的,而且还有风,里面显然有通向外面的出口。
晃悠两下下巴,夺了一个火把,小跑着过去,仰头看,那巨石果然已经不在。
羌族族长的陵墓,里面陪葬的都是白骨刀剑,花这么大的力气挖开,不能够啊!?
回首看来时的甬道。
他是知道这里才这么走的,那么不知道这条路的,自然就是从另一个地方挖了。
咬着牙吸了一口凉气。
谁闲的蛋!!疼?!
“走吧,有人给把门打开了。”
聂怀冲着后面的人扬了扬下巴,大步走进墓室。
墓室的格局是仿照黎盛京的格局建造的,八墙四方大门,大门上面浮雕着天神降魔图,用得是上等石料,旁边放着夜光石,能清楚得将这里照得明若白昼。
墓室周围放置着石头打造的柜子,按理说摆放各种金银等墓主人生前喜欢或者使用过的东西。
现在当然是空的。
从繁多的石头柜子边穿行而过,角落旁边,甚至脚下散落着许多白骨,白骨上的甲胄依旧,刀剑却不见了。
环视四周,果然发现一个黑洞洞的入口,从那边森森凉风吹进来。
盗墓的人制定从这个地方挖进来,发现这里边除了白骨什么都没有,以为这个地方已经被洗劫过,那巨石在后,说不定打开之后里面就有宝贝,却不成想,是本来的入口,这下白忙活一场。
挑高了眉毛,聂怀来到墓室中间,那口巨大石椁里,放着红木香薰的棺材,是羌族族长死后安眠之地。
然而,现在已经空空只剩下石椁,别说尸骨,连棺木都没见着。
“这些人…………”扫荡得够彻底的。
慕容丹从来救活人,没进过陵墓,更没见过这么大的陵墓。
从众多墓室走过来,光放置器物的墓室就十多个,还有许多带着石椁的墓室,想必是给殉葬人准备的。
“如此奢靡,还有脸追求长生。”
“姐,你可错了,无论多么无耻的人,只要有能力就想长生。”
这就是人,贪得无厌的劣根。
墓室湿滑森冷,没什么好看的。
忽然,聂怀瞪视着巨大的盗洞,那种有东西过来的感觉又来了。
“有东西过来,抄家伙!”
甬道那边也有许多动静,脚步繁杂轻盈,不像是人。
也就这时,一声野兽嘶吼声,从盗洞传过来,后边甬道里冲出来无数群狼,在夜光石的照耀下,那绿油的眸子更加诡异凶恶。
盗洞里也冲出不少群狼,全都呲牙咧嘴,黑黄的牙齿散发着恶臭,也许是尸臭。
“我猜昂,他们的头领是故意将我们引过来,然后前后夹击!”
“不会吧……”
野狼追逐找弱小落单的猎物下手,这是本能驱使。
但下套设陷阱已经超出伪装埋伏这种手段,难道他们中有狼成精了?
齐元不知道聂怀为什么这么判断,挣扎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
一把钢刀飞到齐元手中,聂怀刚刚在甬道里顺了几把钢刀,正好分给齐元和席玉。
群狼数量是刚刚琉璃灯下两倍不止,很可能是对方全部兵力,他们就算都是高手,也要小心这些凶猛的野兽。
忽然一头狼冲上来,这次没有野兽嘶吼,直接冲山来。
众人将慕容丹围在中间,钢刀长剑单方面屠杀群狼,一刻时间不到,群狼已经所剩无几,聂怀这边倒是没人受伤。
战况良好,那个嘶吼的野兽还是没出现。
而且那种有东西在四周的感觉消失了。
可能见敌人太强,自己围歼计划落空,就逃走了。
“保护好我姐!”
说完,聂怀拎着钢刀就冲进盗洞,沿着盗洞一路跑,渐渐那种有东西的感觉若隐若现,对方像是知道自己在追赶,加紧逃命的样子。
那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疑问慢慢长大。
聂怀感觉那东西肯定跟他有某种联系。
身后席玉齐元萧重跟在后面,一会儿跑出了盗洞,见到天上星河璀璨。星河之下坐落一城郭,乘着东边的鱼肚白出现,竟然泛着点金光。
羌族的鹏城,那个曾经居住着几万人,繁荣富饶的城池,也是毁在他聂怀手里的珍珠。
“怎么了?”
席玉上前问,但聂怀眼前全都是十几年前,男女老少在他的面前被砍杀,一个个倒在地上,被血水泡起来…………
“没事!”
躲开了席玉的手,聂怀双手拄着膝盖闭上眼睛。
那些噩梦终究还是纠缠着他,不肯离去,不肯放过,更无法磨灭。
“那些回忆你早就该忘了。”
慕容丹从后面赶过来。
“你越内疚越自责,就证明越清醒越善良。
太多的事情根本不怪你。
没有你,还有张怀,风怀,东源从来不嫌弃战功多的。”
聂怀默默点头。
劝说的话已经多得不能再多了,可是罪恶就是罪恶,地狱多少恶鬼在等着自己?
“走吧,进去看看,里面的东西可不是几十头狼能比得了的。”
鹏城屠城之后,聂怀点了一把活,将里面所有付之一炬,算是给繁盛的羌族送葬。
城门已经没有,只有那石头浮雕着鹏城字样在十年风雨中屹立坚挺,石头城墙斑驳有些坑洼,有些残缺,有些刀剑痕迹,被岁月磨砺得圆润起来,城墙脚下的碎石遍布。
城内,残垣断壁,被焚烧得焦黑如炼狱,街道却被收拾得整洁,跟那一条条漆黑的房梁,一块块碎裂的石头格格不入。
城很大,走了很久。
席玉问:“为什么要屠城?”
像是没听见,聂怀木偶一样往前走着,走到城中一个祭台。
这个祭台是羌族逢年过节祈雨祝福的地方,族中喜事丧事也会在这个地方举办,亲朋好友都会聚集在这里,往来客商会摆上自己的商品,凑热闹。
祭台上站着一个人,黑漆漆的身子上挂着褴褛的衣服,头发一缕一缕的沾着许多泥土。
那个人从祭台走下来,眸子猩红,脸颊凹陷,嘴角挂着残忍的弧度,目光落在慕容丹身上。
“吼————”
又是那声嚎叫,从周围跳出来十几个相同满目的人,还有为数不少的群狼,虽然没有墓室里多,但有十几个人。
“何人在此?”
一个女剑士上前询问,被聂怀阻止。
“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一个愚蠢得,让人心寒有懊恼的故事。”
曾经,羌族族长聪明勇猛,将鹏城上下搭理得有里有条,并找到一条商道,通往海岸边的码头,再将货物由鹏城转运西武城和黎盛京,紧紧十年时间,鹏城边繁盛起来,人口从几千人猛涨到几万人,往来客商无数,夜间灯火通明,繁盛之景不亚于黎盛京。
所以,这个组长骄傲了,膨胀了,紧接着愚蠢了。
不知道听信了哪里传言,寻找长生之谜,从某个地方求来长生秘术。
将狼和人关在一起,让他们厮杀互食。
又十年过去,最后练出了臭名昭著的蛊毒——狼人蛊。
中蛊的人只听从饲主的命令,如果饲主不在或者去世,那么这些人或者狼就会无差别杀戮,眼前的能动的东西,哪怕是同类也会撕得粉碎。
没有思想,没有理智,不分彼此,就连自己的孩童亲人都会撕咬致死。
羌族族长兵败丢了鹏城之时,将所有狼人蛊斩杀,扔进了护城河里。
仅仅两天,整个鹏城大乱,驻守在城内的东源军也出现了失心疯,到处冲杀撕咬,被同袍含泪砍杀。
之后几万人的城郭,抱着儿子啃咬的母亲,抱着老母亲撕扯的儿子,抱着较弱母亲拉扯的孩子…………
炼狱降临!
聂怀作为前锋,看见这种情景,命令军士不可食用城里任何东西,并下令屠城。
“就那样,几万人,繁盛一时的鹏城,前一刻万千欢笑,后一刻恶魔埋首。
所以,我不惜追出去五十里,斩杀了他,并将他放回到自己的陵墓里,让他的亲卫陪葬。
看看地狱之中,他那些死了父母娘子孩子的亲卫会不会原谅他。”
自己繁荣起来的城郭毁在自己的手里,悲哉!悲哉!
“没有你也有别人。”
向来沉默的席玉出言安慰,却跟慕容丹说的话相差无几。
牵强给了个笑脸,聂怀不想他们担心,但还是让他们担心了。
围上来的人和狼让聂怀那种有东西的感觉更加强烈,并且能清晰感觉到他们有人在趋势。
“出来吧,黎盛京你回不去了,鹏城你也走不了了。”
说着,祭台上走出来一个人,眉目清秀,面庞白净,个头矮小,年纪不过二十几岁。
他蓬乱着头发,一身灰白粗布麻衣,凌乱不堪。
“聂青山!聂青山!
你怎么可能醒过来!
中了狼人蛊还能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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