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三彩是张昌黎六女儿家的庶二子,按辈分来,张昌黎是他外公。
而且对于范家这种小门小户来说,聂怀对他们的打击更大。
“又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聂怀骂道。
轻功及格的梁园忽然落在聂怀身旁,扫视城墙之上,周围都是东源军士。
一个虎威将军在伍堡里驻守,里面一定很挤。
不着急攻进去,城墙上又落了好几个轻功说得过去的黑衣人。
这几个就是最先给聂怀下跪施礼,是从前梁园的手下。
“将军!”
一个军士呼叫范三彩,已经把聂怀和面前反水的暗门当做敌人了。
“呃!”
一声干脆的闷哼,那人脖子上插着一枚叶子形状的暗器,缓缓倒在地上。
噗通一声,砸醒了还在犹豫的范三彩。
他举起双手,屈膝下跪,将手里的弓箭放在地上,头磕地。
“千岁万福。”
将军下跪,下面的军士也跟着跪下。
“千岁万福!”
“千岁万福!”
“千岁万福!”
…………
其中很多在聂怀手底下,或者在聂怀属下的手下打仗的兵士。
呼号声起了又落,聂怀点头对范三彩说:“很好。”
又问:“阿蝶在你手里?”
闻言,范三彩回首看副将,几个人跑开,一会儿拖着一个破布褴褛的人走过来,将人轻轻放在地上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跪着。
梁园瞪了范三彩一眼,几个人过去扒拉开乱遭的头发,露出阿蝶白皙却伤痕累累的面庞。
“阿蝶?阿蝶?”
几声呼唤,拍打几下脸,阿蝶这才眼皮震动两下,睁开眼睛。
茫然的目光看见梁园,眼泪就顺着脸颊滚,转头随即看到聂怀站在那里,背着手正眉目慈祥的看着自己,阿蝶爬着过去,抱着聂怀的腿就哭,哭得人心里毛毛的。
哭声响了好一会而,阿蝶才被黑衣人带下去疗伤,聂怀攥紧了拳头看了看,上去打在范三彩的胸膛上。
力道不大,但也打得他后退三步。
聂怀指着他的鼻子骂:“不爷们!”
欺负一个孤立无援的女人,能算什么爷们?
也就在这个时候,萧重拖着张曦文落在城墙上,望着跪了一片的东源大军,张曦文腿一软,脚一滑,差点又摔下去。
“我这边完事了,你呢?”
聂怀问萧重又什么安排。
萧重也是东源人,虽然不知道他老家是哪里的,但都到了老家地界了,难道不回去见见爹娘?
“我回去见见师父。”
“好。”
不是见爹娘兄弟,那八成就是没有,孤儿一个,聂怀也就不多问,看着萧重带着护卫消失的身影,心里想起自己也算是半个孤儿。
酸
“你这里有多少人?”
甩掉陈年往事,聂怀还是抓紧往黎盛京那边赶去。
“两万。”
“真看得起我!”
为了一个人,在毫无戍卫价值的地方放两万精兵,也就张家这种大门阀能干得出来。
“谁同意你在这里戍守的?”
两万兵马呢,不可能随便调动。
“是……风家人给的命令。”
“风家…………?”
聂怀喃喃了这两个字,转头走开,梁园去备马,直接下了城墙,从伍堡的南门出去。
一片营帐在前,看着那一片白色的帐篷,聂怀嘴角勾起来。
这么多兵将在面前,多少是旧人?
长臂搂着范三彩的脖子,聂怀豪气满满的说:“你带着人跟我走。”
范三彩迟疑了下,问:“千岁爷就不怕我反水?”
“哼。”
聂怀轻轻得一声,说:“你跟你家老大相差几个月,虽然你是庶子,但要比那废物强上不少,就因为这,你母亲受多少罪?
范家大小算个寒门,有点关系。
反正怎么都比我强。”
东源上下都知道聂怀是佃户出身,却做了宣慧帝的结义兄弟,先皇认得干儿子,这就是才能的力量。
范三彩一时间说不上话来,低头静静听着。
他是庶子,从小就比人底一等,什么都要次一截,热血男儿谁能受得了?
长大出将入相,凭本事出风头,母亲却要在家里受主母的气,任谁也无法坐视不管。
跟外人说,张昌黎是自己外公,那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非常鄙视这样的自己。
但在聂怀看来,买妾千黄金,许身不许心。
这些利益勾连的人,只要利益达不到,或者自身陷入危险境地,便里面倒戈,整齐得不用商量。
聂怀暗青色中衣,南边的气候稍微温暖些,梁园拿来甲胄也被聂怀推了回去。
“最近懒散惯了。”
就这么一句说辞,坐在马背上,后面跟着两万拔营的大军,浩浩荡荡在密林里穿梭。
嫌大军慢,带着范三彩快马半日便到了胡安城。
相比伍堡,胡安城墙更高,也更宽厚,上面架着一张几百旦的大弓,要十几个人才能拉起来,专门对付梯用的。
范三彩介绍。
“胡安城。”
“我认识。”
“不是,里面是唐隶书,还有两万轻骑,一万重甲。”
这配置,听得聂怀流口水。
“卧槽,唐家就是富!不对,风家就是富。”
上一代风家的主母就是唐家嫡出大小姐,也就是风家三兄弟的母亲,而且风家主母和家主早亡,当时风少典年少,无法撑起真个风家,还是外公舅舅帮扶着,表兄弟又年龄相仿,走得自然很近。
现在风家又恢复往日荣耀,唐家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
就是羡慕这种什么事都不用做,还能耀武扬威的人。
聂怀如是想着。
风家的人不好对付,唐家的人也好不到那里去。
而且,自己跟风家的恩怨那积攒了不是一年两年的,姓唐的看见他,那七星古铜刀不就砍在自己脖子上了?
要不绕道吧。
胡安城不大,但两万大军绕过去,唐隶书就算比萧重还瞎,也不可能不知道。
思来想去的,还是上去打个招呼比较好。
至于打招呼的方式,梁园觉得很过分。
“糖糖,本座来找你了————”
咻——砰!
一把大刀落地上,一个人从城门上跳了下来,轻轻落在地上,脚蹬地直接飞了过来。
两人对视良久,城门大开,里面狂奔出两排骑兵,撩起泥土将聂怀和唐隶书围在中间。
范三彩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关系,暗搓搓挪到张曦文身边,被梁园瞪了两眼。
“几天不见,又漂亮了。”
“聂青山——看刀!”
说着,长刀劈过来。
唐隶书在家排行老大,个子不算高,但是相貌不错,尤其年轻的时候,白面书生一样,矮小瘦弱,老是被误认为是个女孩子。
现在续起胡须,常年练武又了些肌肉,人也壮实很多,但聂怀就是忘不了看他第一眼的模样,总是调戏他。
而且,唐隶书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这不,一听见聂怀叫他的绰号,人就飞出来,见着聂怀的面,刀就砍过去,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
刀刀挂着风,在聂怀面前划过去,看得张曦文手心出汗,紧张得问梁园:“不用帮忙?”
梁园摇头。
“他们聊得挺开心的。”
“…………”
聊?
张曦文无语。
对于整天摇头晃脑读书,或者整天在人前辩论的书生还说,这种肢体交流是他们无法理解的。
两人打了一会儿,聂怀手上没兵器,吃点亏,但是他好像并不在乎,跟那长刀近身战,刀柄翻飞,几下逼退了聂怀。
唐隶书说:“你不在西楚做王爷,跑这边来干什么?”
歪头看了一眼聂怀身后几个人,问:“还带着范家老二?”
他印象里,范家老二是个鸡贼主,现下便露出一副嫌弃嘴脸来,正让聂怀抓住小辫子。
“大丈夫行事,方方正正,你这是干什么?又什么话不能明着说?”
唐隶书点头同意,说:“你杀了他外公来着。”
现在怎么一起到这边来?
而且看范三彩身上没伤,应该没打起来的样子。
“没啥关系的外公而已。”
聂怀转头看了一眼范三彩,从他手里拿过一把钢刀,冲着唐隶书削过去,两人又打了气啦。
唐隶书的身手在齐元之上,虽然没达到聂怀的水平,但是两人打起来,还是很痛快的。
打着得难舍难分,梁园站累了,就随意坐在草地上,范三彩跟着。
作为书生,席地而坐很不雅观,但是几天奔波,还是几个武功高强的,他已经受不住,方方正正得坐在地上,双手放在膝盖前,比梁园大马金刀的规矩不少。
等他们打累了,天也黑下来,火头军被叫到城外来造饭,聂怀踹了一脚唐隶书。
“都不请本座进城?”
“对,不请,吃完赶紧滚!”
“也不想知道风老大发生了什么?”
“不想知道,我就在这里镇守一方,我这边不乱套就行。”
聂怀点头。
他未必不知道黎盛京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他是上将军,镇守好几个城池,如果他要是乱了,那朱由显的计谋便得逞了一多半。
给聂怀吃的是小灶,酒肉饭菜很丰盛。
两人面对而饮,说了很多从前的事情。
那个时候聂怀还只是一个先锋将军,走进黎盛京,看见什么都稀奇,看见什么都喜欢,其中也没少踩雷,遭人暗算。
毕竟一个没有任何靠山背景的野猴子,谁见谁欺负。
那个时候的聂怀是个傻憨憨,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欺负,仗着一股子狠劲,在黎盛京里闯荡一阵子。
十年前的样子,两个人,加上风少典,还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少年郎,彼此的隔阂最小的时候。
“你在西楚那边过的好吗?”
“还成,跟东源差不多。”
这边要跟门阀斗法,要稳定中军,要协调皇族,等等。
在西楚这边呢,要哄老爹,哄太子,哄旭王…………
怎么就是不得清闲呢?
聂怀仰头一杯酒下肚。
酒足饭饱,聂怀告辞,连夜快马往黎盛京赶。
“范三彩交给你,两万兵马归你节制,这一片就是咱的了。”
唐隶书点头。
“你让他去镇守伍堡倒是聪明。”
都是在一起共事十几年的袍泽,谁家什么情况,相互关系怎么样心里都有数。
他们毕竟手握重兵,不能到处乱跑。
“风老大就靠你了。”
“切~~”
聂怀上马,一声长啸飞驰而过,唐隶书望着消失在黑幕中的背影良久。
咻!
一只暗箭从某个地方飞出来,冲着唐隶书的脖子射去,却被挥手打飞了。
上将军可不是一只暗箭就能解决的,怒目瞪着危险的方向,旁边哗啦跑出去不少轻甲兵,握着钢刀快速冲了过去。
不一会儿,抓出来几个黑衣人,连问一句都没问,直接砍了脑袋。
唐隶书盯着范三彩一眼,转身回城。
聂怀出现,暗门异动,加上这一次,今天已经遇到四次暗杀了。
黎盛京那边又大事情发生,而且很着急,着急得打算挑起东源国大乱。
黑夜奔袭最爱迷失方向,而且还是在密林里穿梭,好在有梁园在,能给领路,阿蝶监视京城,对方向不太敏感。
走了半夜,繁星点点。
“梁园,是这边吗?”
“相信我,没问题!”
然后等天亮了,他们居然来到一条河边上,河的对岸是连绵不绝的容山山脉。
聂怀下马,掐着腰望着高松如,山顶上白皑皑的雪,语塞。
养尊处优时间久了,安身立命的本事都消磨掉,果然乱世出英豪,要乱才行。
盯着梁园看,看得他骚眉耷拉眼,低着头到处找地缝好让自己原地消失。
跑了一夜,却是相反方向,感觉很像夜行千里来吃屎。
“大帅,别急,咱再跑回去,跑回去…………”
舌尖从犬牙滑到臼齿,又舔了下嘴唇。
他过来的消息一路传到黎盛京,挡在面前的人可不都是唐隶书这种好说话的旧识,还有很多像范三彩一样的人,也有很多死对头。
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走那条路。
撩了一捧冰凉的河水,喝了一口,目光顺着河床往下游看去。
地方这么大,走那条路不是走呢?
快马加鞭,星夜兼程的,从与南甸交界的密林里走,那边森林部落繁杂,为了避免相互遭遇,东源这边戍守伍堡之内,很少出城巡视。
这样无疑让聂怀他们钻了不小的空子。
聂怀拍着梁园的肩膀,说:“也许是神兽指引着你往这边走的呢?”
梁园:“……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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