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来,俗世兴起一宗教,唤为生死教。
“大千世界,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看穿生死之道,便超脱肉体凡胎,登临仙界!”
此教义,若草原盛火,瞬时燎向星点村庄。
村庄里,有条件修仙者甚少。但谁人不想登临飘渺仙界?谁人不想永生不灭?
生死教所过之处,如春风拂过,三千繁华,绽放所有人心底。层层庙宇,于破落茅屋中拔地而起。袅袅香火,如溪流蜿蜒,弥漫萦绕乡间。
而华群这几座村庄,也不例外。
每个人如同疯魔一般,无论大雨滂沱,无论寒雪纷飞,他们总是跪于庙宇之前,虔诚朝拜,将生死教奉为天神存在。
华群捋着胡须,观望这生死教,心中觉得大有蹊跷。若成仙如此简单,每百年仙界之门前,何必血流成河?
自这生死教兴起后,大家也都觉得自己与修仙者平起平坐,华群一家地位骤然下降,古海又归于人们眼中野狗存在。
但对他们一家来说,虚名不过镜花水月,他们仍像从前一般,漫步于绿林中,嬉笑于碧水边。
古海坐于小溪岸边,背对水中照映世界,他朝月光倾洒处,看着那落叶秋风中,持剑舞动的华珂。
她似天上飞仙,曼妙身姿,遨游星光下。她身上青纱,在月夜下,若云雾缭绕,身边落叶,如蝴蝶纷飞。
恰好一阵秋风拂过,朵朵残花漫天飞舞,恍惚入梦中世界,在白霜未至时节,见雪花霏霏于人间。
古海突觉,那娇小女孩,如今已长发翩翩,明眸更似月光,双唇如染红枫。
华珂见古海对自己目不转睛,停了舞剑,笑盈盈走去,调侃起来:“怎么,对姐姐我心动了?”
随着华珂柔软身躯靠近,一股女孩清香,飘至古海鼻息处。
古海不动如山,一脸板正:“我可比你大两岁。”
华珂咂咂嘴,道:“当年不知是谁,嘴中唤我姐姐。”
古海有些语塞,张嘴欲反驳,却又不知怎么去说。
华珂见他模样,又是没忍住,捂嘴笑了起来。可刚笑两声,萧瑟秋风刮来,她声音低低道:“小海,你知道月入蓝海,栾花盛开吗?”
古海摇头。
“古书上说,仙莱岛乃世界尽头,被称为天涯,而月亮沉入周围蓝海时,便是海角。世界有一种花,名为栾花。此花每十年才开一次,而花绽放时间,仅为匆匆一眼。因此传说,在天涯海角处,若有男女同时看到此花盛开,那便是天赐姻缘,可一世相爱。”
说完,她盈盈眉眼,偷瞧古海。
而古海眼向秋水,风似吹开了他的嘴巴:“那珂儿,可得找到这样的有缘人。”
华珂脸上无悦色,小手指向远处:“你看那边风景,去掉花草枝叶,还剩得什么?”
古海思了下,疑惑道:“木头?”
“对,就是木头!”华珂白他一眼,语气不满道。
“剩木头又如何?”
“不如何!”
“不如何又如何?”
“没有如何!”
“珂儿真是越长大,说话越不懂了。”
“所以就是木头啊。”
“所以言木头又为何?”
“哎呀,你好烦呐!”
……
这夜中,只余萧瑟风声,东流水声,还有少男少女言语声。
不过如此平淡日子,终被一场噩梦打破。
那日,王如意与女儿华珂,走于热闹集市上,叫卖声若浪潮声,不绝于耳,人影似天边峰峦,此起彼伏。
华珂见这场景,哪里还能老实?翩翩倩影,如彩蝶般乱舞,才在灯笼处驻足,又去山水书画旁观望。
王如意艰难紧跟,无奈言道:“你这丫头,何时才能定住心性?”
华珂做个鬼脸,调皮道:“白发如雪时,也如此这样!”
正当她娘俩说话时,拥挤人群中,人们突然退至两旁,让出一条道来。
道路尽头,一白袍男子,长发翩翩,他手持宝剑,身影若天上降临真仙,在重重目光中出现,他踏足于地上,目光凛凛,大声言:“生死神明,永安福祉。七年为期,神通降世。欲得天福,仅需祭祀。献天何物,处女处子!”
他语罢,所有道路行人,都如中邪般,举手高呼道:“处女处子,处女处子!”
他威风前行在声浪中,身后一群持锄拿铲农人,帮他壮大威势。
这男人走至华珂身旁,微笑道:“如今处子已寻到,就差处女。又听村人说,华珂姑娘,您还未嫁娶。那么就牺牲一下,为众人献身,我们将一生铭记。”
王如意正欲阻拦,华珂杏眼圆睁,怒声反斥:“我又不信你们那什么狗屁教,与我何干?”
这一言,似引了天雷,集市所有人,尽皆怒目而视,他们神色,比侮辱各自父母,更为严重。
王如意赶忙伸手护住华珂,大叫道:“你们干什么?你们干什么?”
为首那白袍男子,冷笑道:“干什么?我们干为众生造福之事!”
说罢,一摆手,后面农人持着锄头,舞着农铲,向华珂冲去。
华珂虽已修仙两年,但双拳难敌四手,再加上那白袍男子,也是位修仙者,很快就被捉去,只留王如意一人,坐地哭喊。
家中,华群与古海,正交流修仙心得。
突然一声惊呼,若惊雷乍现艳阳天,王如意慌张跑进门,嘶哑道:“孩子他爹,快去救珂儿性命!”
华群被这一声,吓得也是心颤,忙问道:“发生何事?”
古海闻之,亦提心吊胆。
王如意声泪俱下,赶紧将集上之事,三言两语说完。
“混账!”华群面如怒虎,声似虎啸:“我看他们是失了神智,不想活命了!”
说罢,就让古海留下,安抚师娘,自己一人,提剑,奔于狂风萧萧处。
可王如意哪里心安,在古海劝说下,反而更加失神。
古海见言语无用,便也持棒,奔向狂风萧萧处,王如意才也安心些许。
话说另外一头,华珂带到王石头村处,被绑在一根十字木头上,脚下堆着千百柴木。她欲挣扎,可一丝都动弹不得,她欲呼喊,可嘴中塞一白布,只能发出唔唔声。
王石头见得,拼命上前,然而被人按于地上,却也不住大喊:“谁再敢动珂儿,我姐夫华群定饶不了他!”
村中人朝他吐一口口水,然后道:“哼,如今我们乃生死教教徒,未必低他一等!况且,今日李护法在此,就是来十个华群,我们也不惧他!”
他们嘴中李护法,便是刚刚在人群中白袍男子。
村中人正这样说,华群持剑从千树间冲出,群鸟惊飞。
日光映衬他愤怒身姿,树枝被他怒意吓得不住乱颤。
华群若晴空下鹰隼,俯冲向华珂方向。
王石头脸虽着地,却也不管沙土入口中,激动叫喊:“姐夫,你终于来了!不用管我,快去救珂儿!”
华群几近冲至华珂处,抬手正欲对着绳索挥下千钧之力。忽从远处,划来一剑寒光,寒光若暴雨中雷霆,嘶鸣闪至华群心脏处。
华群冷汗如雨下,他在交战中,只能见一道飘飘白影,若天上飞仙,听一声剑身相碰铿锵之音,在狂风阵阵中,却左右寻不得持剑人身影。
他心跳声如鼓声阵阵,四肢因紧张而有些僵直。
他紧张着,提心吊胆地防备下次攻击。
但这白影掠过后,没再出现。
华群便欲再扬剑斩断华珂身上粗绳,可这次风声中伴有鹤鸣,尖细长叫声长贯于空,似穿刺耳朵,然后又三道白影随声而至,飘逸从华群眼睛死角处,持着锋利长剑,向华群要害处掠来。
华群已有准备,手中剑顿时火光滔滔,他若舞动一条火龙,向白影处咆哮而去。火焰在空中晕出几道光影,以极其蛮横之力,斩向那三道白影。可那数道白影,却如水中幻象,在空中晃动下,便消失不见踪影。
华群再左右寻望,终在炊烟袅袅处,见一男子,他长袍飘飘,身体白纸般轻柔,立在一群展翅白鹤之上。他长发舞动于微风中,持剑闭目于苍穹下,剑上青石光辉隐隐闪耀。
青烟缭绕在他周围,白鹤双翼展开,若腾云驾雾一般。
他双目微开,瞳孔中若有日光乍现,神色如一位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这男人,便是人们口中李护法是也。
他嘴唇轻轻启动,只幽幽道一声:“飞仙!”
此刻,他身影不动,长剑中若有千百仙影飞出,在红红日光下,青烟袅袅中,如众仙下凡一般光景。
村民们见此情景,纷纷虔诚跪拜。
李护法又轻轻摇晃长剑,神色似一位仙界上仙,面色悠然道:“去!”
霎时间,这千百道飞仙残影,疾速掠向华群要害处。
华群眼前,哪里还能看到其它景象。
全是白影,全是利刃寒光!
华群怕误伤了华珂,竟主动跃至半空,手中剑上,滔滔火光再起,他若拖舞起一火焰苍龙,在龙声咆哮声中,呼啸向李护法奔腾而去。
他欲借着这蛮横之力,杀出那重重飞仙残影,直取白鹤上站立之人。
可无奈白影数量过多,从远处看似仙,可靠近了才发现,如鬼魅般恐怖。华群挥斩至李护法处,身上已被几剑刺中,狼狈跌落在尘土中。
王石头担忧喊道:“姐夫!”
华群拄剑艰难撑起身子,衣服上鲜血十分耀眼,他只能咬牙半跪在地上。
村人们见华群落败,便用风凉之语讥讽起来:“你看他一向以修仙者自居,也不过如此嘛!”
“华仙人,你就乖乖顺从,将女儿活祭给生死神,待我们得到生死神荣光,一同带你飞升仙界!”
村人们如同自己战胜了古海,笑语声不断起伏。
华群手颤抖地握着剑柄,颤抖幅度异常巨大,甚至都发出了慑人声音。
突有一人,拿起火把,狞笑着,将华珂脚下柴火点燃,然后大吼道:“请生死神笑纳我等心意!”
瞬时间,火光如炼狱恶鬼伸出手掌,向华珂舞动。
华群见此情景,眼睛突如发狂猛虎,血还未止,又声嘶力竭发出震天咆哮声:“给我住手!”
他立马起身,欲奋不顾身冲向火堆。
李护法见他那样,在白鹤群中闭目,又欲抖动手中剑,这次,他决定,要取了华群性命。
华群可不管这么多,身后狂风若借给他力量,身体如一只猛虎向前冲去。
就在危险将至时,突有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对他道:“师父,你好好疗伤,这里就交给我吧!”
华群停住脚步,定睛一看,喜出望外,原来是古海已来至这边。
古海见到师父如今困难模样,又见华珂拼命挣扎模样。
往日师父救他为他出头之事,华珂机灵调皮身影,一一浮现于眼前。他站天地中,手中涌出了诸多力量,心中想到,竟将师父和华珂如此好人,逼到此境地,他难过道:“一直,一直都是你们保护着我,如今,换我来保护你们了!”
古海持棒于风中,青石不断在日光在闪烁,说罢,一跃,脚点青草,身体轻盈腾空而起。再一跃,似御风而行,径直奔向华珂。
村人们见此情况,有人冷言道:“原来是那只野狗。”
李护法于白鹤中,嘴中也是轻言道:“杂毛小子,可不能让你坏了祭祀仪式。”
说罢,手中剑稍稍抖动一下,一道飞仙残影,又于清空中,带着杀意,掠至古海处。
“小心!”华群眼见就要刺到古海,惊呼道。
可古海,只稍稍倾斜一丝,任那白影划过自己坚实胸膛。
瞬间,他胸前如晕出一朵红莲。
但他于清风中,坚定向前,身体不动,也不摇,轻轻一棒,这一棒若藏着山海威势,将华珂脚下所有火焰都吹散,天空瞬时如烟花绽放,不少“火雨”砸落在村人们头上、脸上,疼得他们嗷嗷直叫。
而华珂则被狂风吹舞在空中,若一只无法抗拒大风的彩蝶,身躯无力地坠落向潺潺溪流。
眼看她就要溅落起漫天水花,可有一坚实臂膀,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古海怀抱她,在翠林绿水间,立于池水莲叶之上。
恰好周围枯木落叶残花,在她俩脉脉眉眼处,簌簌下落。
那场景,在阳光下,不甚美妙。
华珂将酥手伏于古海胸膛处,眉眼中全是如水柔情,声音比周围水声还要美妙:”“小海,疼吗?”
她抚摸着那伤痕处,看着鲜血而绽放的红莲,紧皱双眉,忧心问道。
古海却只说:“若不能将你解救,即使毫发无损,心也只会更疼。”
华珂似乎连玉指都有暖流流过,眼含泪花,声带哭腔道:“没多时不见,你却也会说蜜语了。”
两人依偎更紧在莲叶摇动处,残花飞舞中,两人心中若有栾花,在这粼粼溪流上绽放。
李护法脚踏成群白鹤,追至此处,看到此景,想到祭天之事被坏,清水秋莲虽入他眼眸,却也消不了他眼中滔滔怒火,他再将手中剑于摇晃,怒吼道:“飞仙!”
无数白袍残影,若从九天处飘来。清澈绿水,再映上那数千白影,眼前一世界,再无他物,全是白袍与寒剑。
古海怀中抱有华珂,胸前红莲仍在晕染。
华珂面露忧色,这招比刚刚更盛,连父亲都无法抵抗,而且古海如今还有伤在身。
可古海却单手持棍,面色如清水般平淡,无一丝惧意,他只对着那重重白影与寒光,随意一挥棒。
这一棒,掠于水上,那仿如九天飞仙之影,还在飘舞之时,竟都化为一缕缕白烟,消散至云海处。
古海脚掌轻点一下水面,波波水纹荡漾开来,他却如乘奔御风,在一瞬时,一棒落于李护法处。
这一棒,若晴天惊雷乍现,李护法哪里能够反应过来?
他口中鲜血如红花绽放空中,周围白鹤,纷纷下落,白鹤身上落羽,却随风散落开来,似雪花漫天纷飞。
李护法连喊叫都来不及,跌落至村民家中小院后,仍然滚了数里地,最后滚落一茅坑里,生死不详。
古海拥抱着华珂,把村人头颅当成平地,踏着头顶潇洒而过。
华群见古海如此行为,虽感不好,但心中怒气竟奇妙地消了不少。
他再端详古海身影,不禁在心中感慨,那瘦弱小子,已如此伟岸了。
明明他与李护法都为青石境界,却在受伤后,还能轻松打败李护法,这小子,今后必不平凡。
这时王石头也灰头土脸跑来,华群又想到什么,笑道:“石头,你不是说古海若有大出息,你要脱光衣服跑上三圈吗?”
王石头搔搔头皮,不好意思道:“是我眼拙,是我眼拙!你们就把那话给忘了吧……”
此事过后,村人们虽口中不言,但心中却是更加暗恨华群一家。华群认为再在此地居住,必定还会有荡起风雨。
于是他决定,跟随王如意,回自己故乡去。
华群在临走时告知古海:“你如今修为,一生在山村里,实在可惜。世界甚大,趁年轻,多出去看看罢!”
这话语,在古海心间骚动。可他脸上又露出难色:“师父师娘一直对我恩重如山,我也不知如何报答。在我出去后,我定要成为最强之人,然后接你们一同前往仙界之门!一起成仙!”
说完,他便跪在青草中,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华群夫妇赶紧将古海扶起,看到他有如此孝心,也是甚感欣慰。
他们在一番言语后,正欲行去,华珂却拉住衣角,神色竟一反常态,不好意思道:“爹……我……我也想跟小海一起去看看世界。”
这话说完,华群夫妇相视一笑,便懂了。
华群不舍道:“女儿大了,果真留不住了。”
随即又对古海说道:“小海,珂儿我就交给你了,这一路将她保护好,她若有个闪失,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古海点头,重重承诺。
从此之后,古海与华珂便踏上漫游之路。他俩为提升境界,四处与人挑战,四处树敌。后又在云中仙处,从上千修仙者中,抢得神器——伏神棍,修仙界中渐渐有了古海的名号。
后来又在昨日,古海一人一招,便打败赫赫有名的四位奇才,现在无人不知古海之名。
华珂从回忆中走出,伏在古海胸膛,随着青牛,在木笛声中,感叹岁月变迁,谁也想不到,当年一寻死的孩子,如今已这般。
人生在事,难免有诸多事情,出乎最初的意料。
华珂将古海抱得更紧了,向青牛朝“木更城”缓缓行去。
依偎在青牛上的二人,如当年一般,也是没能想到,这木更城一行,比往年所有经历,更多几重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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