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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灵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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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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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而正邪之争历来是江湖上永恒的主题。

    不知何时何处开始且旷日持久的争斗大大消耗了双方的精力。于是,在距今不久,也就二十几年前的一天,积怨已久的各路英雄决定在清莲丛生的莲花淀摆下阵势,做最后了断。

    正邪两道在那里展开数百年来最为惨烈的鏖战,厮杀持续了七天七夜。

    人们都说,莲花淀一战虽然使正邪双方精英死伤殆尽,却给后来者留下百废待兴的希望空间。为了纪念这些英雄前辈,后人便在莲花淀建起一座规模宏大的英灵祠。

    人们在香烟缭绕中虔诚下拜,发自内心的赞颂与莲花的轻语一起,抚慰着冥冥中注视人间的诸多英灵。

    清晨的太阳刚从对面的山顶露头,贺重明就回到了莲花淀。

    阔别十数载,莲花淀已今非昔比。当年荒凉偏僻的小小村落已被今日的繁华所取代,让贺重明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陌生感。

    贺重明重回故土,不仅为思乡情切,更为了却师徒间一桩共同的心愿。

    进入莲花淀地界,贺重明才知道每一个江湖武人途经此地,都必须到英灵祠磕几个响头,跟忠义堂首领江威霆打个招呼。

    在询问了路边茶摊的老板忠义堂的位置之后,贺重明便往忠义堂走去。

    忠义堂总坛占地颇广,气势恢宏,非常好找。

    离忠义堂总坛不远的街道上挤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贺重明很随意地瞅了一眼,注意力立即被人群中的补锅匠那娴熟的手法所吸引。

    老人操起一口铁锅,用尖锐的锤头将锅底的砂眼薄边敲掉,左手托着厚厚一叠湿布捂住砂眼,小钢勺从坩埚里舀起一粒铁汁,非常准确地倒在砂眼上,右手的软木塞快捷无匹地一按一擦;滚滚青烟中,第二粒铁汁接踵而至,迅速联结第一个疤痕。当第三个补疤平整地覆盖了锅底的漏洞,围观人群赞不绝口。锅主满意地瞧着平滑如新的铁锅,向瓦盆中扔下十五枚小钱,拎着锅笑嘻嘻挤出人堆。老人在围观人群的啧啧称赞声里操起第二口锅,表情麻木地重演着刚才的技法。

    贺重明知道,没有数十年的积累,不可能有今日炉火纯青之境。民间技艺和江湖武技都有绝不外流的千年传统,以至许多绝技日趋式微。

    “如果没有那段缘分,我能学到舍己从人的顾氏绝技吗?”贺重明兴起良多感慨。

    忠义堂总坛大门上悬挂着一块巨匾,“惩奸除恶,侠义无双”八个镀金大字,炫人眼目。贺重明嘴角牵动了一下:忠义堂自演自唱,天下倒是太平得很!入得大门,一伙人在那里舞刀弄剑,卖弄功夫一一看来这是忠义堂的演武场。

    一路向前入得会客厅。半晌,瞧着没有人理会自己,贺重明只得自己动手倒桌上的冷茶喝。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有个管事模样的武师昂首阔步来到会客厅。他坐到贺重明旁边,抬抬手立刻有人为他端来一杯热茶。他端起茶杯吹了两口,向贺重明的拜柬溜了一眼:“哦?江湖散人贺重明。能否问一句,散人是什么意思,你出身道家?”

    贺重明两手一摊:“我也不知道。我猜,散就是闲,闲而无事,便到处惹事生非,走到哪里都讨人嫌。”

    那武师点点头:“的确,惹事生非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特别在忠义堂的地盘上。”他不慌不忙小口啜茶,仿佛自言自语地说起来。贺重明知道,这是一种不着痕迹的变相警告:莲花淀是武林圣地,没有忠义堂堂主江威霆首肯,任何人不得携带兵器,更不容许在此出手。与忠义堂作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忠义堂大名鼎鼎,擎天一剑更是厉害,扫荡群雄犹如儿戏。每一个光顾此地的人,你都要这样威胁他一番吗?”见武师脸色微变,贺重明哈哈一笑,站了起来,抖抖衣衫,“我两手空空,没有兵器,要不要搜搜?”

    武师冷冷瞅着他:“那倒不必。”

    贺重明敛尽笑容:“你要我睁只眼闭只眼,难道这地方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把戏?”

    武师脸色一沉,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贺重明微微笑道,“请给江堂主带句话,这两天我随时拜访,直至见到他为止。”语尽起身,旁若无人地缓步离开。

    他知道,只要管事一个暗示,平静的场院就会变成一个受到刺激的马蜂窝。那一刻,贺重明整个人都进入临敌状态,等待着骤发的剧烈拼斗。然而,都到了忠义堂门口,想象中的挑衅并没有发生。一阵淡香飘过,凝神待敌的众武士突然神色一肃,又各自舒展架势,练的更加起劲。

    回首间,那管事武师露出恭敬之状,一乘小轿抬进府门。贺重明松了口气,与小轿擦身而过之际,他恍惚听到一个悠远的声音:“曜哥哥……”

    封存已久的儿时记忆蓦地闪现,驱之不去的伤痛仍旧揪心。贺重明揉揉眼,头顶的艳阳光芒万丈,他露出一丝苦笑,回到熙熙攘攘的人流间。

    再次见到兢兢业业的补锅老匠人,贺重明满怀的郁闷才有所舒缓。

    老人坐在短凳上,专心致志地干活,通红的铁汁在他手中犹如水珠,想怎么摆弄就怎么摆弄。流水般连贯的熟练技巧一气呵成。坩炉的火焰在老人的眸子中闪动,额头浸出的汗珠滴落到热锅里,白烟嗤嗤作响。他干得那么忘情,每一道皱纹都焕发隐隐笑意,看得出,他沉浸在劳动的愉悦中。

    贺重明站在人圈外,那双老茧重叠的手掌在他眼里晃出许多难以言喻的奥妙,怀着近似于参悟大道的虔诚心境,他看入了神。

    时光在沉思中静静流逝,被人盯着的异样感觉使他猛一激灵,贺重明抬起头,立即察觉石墙边那张面罩后小心窥视的目光。

    几个满面沧桑的老人手拢衣袖,百无聊赖地蹲在石墙根下捉虱子,一群小孩在阳光下抛掷铜子,草垛边悄然站着一身材瘦削的黑衣人,他头顶不合时宜的罩着蓑笠,黑纱巾将面目遮得严严实实,贺重明刚迎上他的盯视,他便一个转身,迅速拐进一条小巷。

    此人的神秘和无礼盯视均让贺重明感到不快,他挤出人群,追上那人。那人行如飘风,脚不沾尘地来到镇外一片荒地上,突然回转身体,静静凝望几乎丧魂失魄的贺重明。

    这片荒地曾是贺氏旧居。残存的基石和兀立的朽柱无声述说着一个世事沉浮的凄婉故事,阳光下寒风骤起,往昔的一切铸成寂静中莫名的凄苦,重重打在贺重明心头。没等他回过神,那人揭开纱巾,露出让他魂牵梦萦的清秀面容:“曜哥哥,真的是你吗?”

    贺重明如遭雷击,僵在废墟上。耀眼的刀光和漫天的烈焰在他记忆中燃起,熊熊火光足以毁掉世间一切生灵,一个小姑娘怎能逃出那场劫难?意外的惊喜让贺重明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她凝目相望,等待他叫出那个别人永远不可能知道的小名。当身上的阳光重新变得温暖,贺重明恢复了知觉,“小果儿!”他终于喊出那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曾悦喜极而泣:“曜哥哥……如果不是你额角这块伤疤,我都不敢认你呢。”她扑进贺重明怀中,泪水蹭了他一脸一颈。淡淡清香扑鼻而来,优裕的生活滋润了她美丽的容颜,许多疑惑凝在心里,贺重明什么也没说,放任细腻的纤指在颈侧的伤痕上轻轻抚摸。

    良久,他听到轻声询问:“你没忘记当年的毒誓吧?”这句话让贺重明重温了童年的旧梦。

    当时,他头上的伤口刚刚结痂,还是个顽皮少女的曾悦瞅着伤痕笑起来:“打是亲,骂是爱,不喜欢你,我还懒得砸呢。”他不服气:“这种亲,这种爱,谁受得了呀!”充满野气的大眼睛死死盯着他:“这伤痕属于我,走到哪里,我都要嫁给你。你愿意娶我吗?”她的大胆和直率使贺重明喜动颜色:“真的?”她啐了他一口:“以后哪个变心,老天爷雷劈了他,毒疮烂死了他!”

    如今,温柔的话语和微温的泪水渐渐瓦解了他潜藏的距离感,贺重明轻声道:“这个……儿时戏谑,岂敢当真。”

    曾悦浑身一颤:“你不要我?”脖子上的手臂搂的更紧。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忘情于春风和煦中。良久,曾悦停止颤抖,她收回双臂从贺重明怀里退出来,眨着明亮的充满暖意的双眸道:“贺大侠,下午到陶然居来,我要告诉你一些事。”语毕,她如来时那般轻轻飘走。

    春日下的废墟仍有丝丝阴寒之感,寒冽的湿气使贺重明回到现实,那些亟待解决的事情像一根鞭子,驱赶他走向仇恨和杀戮。即便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他也毫无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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