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途中,陆逍一把拉住落樱的手,将身后木剑插在岩壁上,一路下滑,刻下一道狰狞沟壑。
两人脚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四处皆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他们无助地挂在不上不下的地方,随风晃荡。
陆逍惨笑道:“没想到我陆逍今天会摔死在这里。”
落樱默默无闻地取出一张符,摔在崖壁上,顿时生出一块不大不的石头,刚好足够落她落脚。
等她站定后,为陆逍也造出了这么一块歇脚平台,虽然不能把两人救出去,但也比原来那样挂着要好。
陆逍踩上去后轻轻跳了跳,似乎有点不放心,“这石头靠谱不?”
说着,他又把剑插在了崖壁上,以防万一。
落樱白了他一眼,“这是土符和金符混合成的岩石,比世上大多数石头都来的牢固,你要是不放心,继续挂着好了。”
陆逍听着觉得靠谱,探头往下看了看,又马上缩了回来,“现在怎么办?你们阴阳师,会飞吗?”
落樱摇头道:“不会。”
陆逍心如死灰,落樱忽然又说道:“但我的式神会。”
言毕,落樱在包中翻找了许久,终于掏出一张符来,“羽鹤,到你帮忙的时候啦。”
她把符纸放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
陆逍眼睁睁地看着一个鸟面人身的妖怪出现在面前,惊讶的合不拢嘴。
这叫羽鹤的妖怪长得和普通的鹤并没区别,长长的喙,细的眼睛,脑袋上顶着一团黑毛。它的身体十分特殊,两只翅膀像是人手一样放在身侧,尾巴如同长袍般垂下,两只修长鹤腿直立起来,整只鹤妖竟比落樱还要高上半个头。
接下来,这只鹤妖居然说话了!只不过叽里呱啦一堆,陆逍一个字也没听明白。对于妖怪开口说话,身为捉妖师的陆逍并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有时候遇到不会说话的妖怪,那才叫麻烦。
落樱和他简单交流了几句后,鹤妖转过头,用细的眼睛盯着陆逍看了看,然后嘀咕了一句。
落樱解释道:“他说你看起来很重,不想带你走。”
陆逍撇撇嘴,对落樱说道:“你跟他说,我这是虚的肉,其实没多重的。”
落樱笑着与鹤妖交流了几句,似乎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忽然间,鹤妖化为一只巨大的仙鹤,盘旋在两人头顶。
“抓着他的脚。”落樱喊了一声,纵身一跃,抓住了仙鹤的一只脚,仙鹤身影往下猛地一沉,赶紧扑扇了几下翅膀,重新飞了起来。
陆逍拔下崖壁中的木剑,嘀咕道:“人家分明是嫌你重。”
他跟着纵身一跃,抓住了仙鹤的另一只脚。
仙鹤开始急速下沉,任由他再怎么扑腾翅膀,似乎都难以带着这么两个重物飞起来。
不过在仙鹤拼命的努力下,下落的速度非常缓慢,对乙品修为的两人来说,这样落地根本算不了什么。
下降了大概半柱香左右,两人终于看到了谷底的风景。
原来在幽深谷底的下面,有花有草,有蝴蝶纷飞,有蜜蜂忙碌,花草间,时不时有富含灵气的梅花鹿探出头来,警惕地东张西望。溪水里,有几斤重的鲤鱼跃出水面,逆流而上。
两人一鹤几乎是以坠落的方式降临在谷底,惊起无数鸟儿四散纷飞。
陆逍摸着屁股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赶紧救起被落樱压在身下的鹤妖,也不知是被累的还是被落樱压得,鹤妖舌头外露,一动不动。
落樱念了几句,鹤妖便回到了符中,“他累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陆逍尴尬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四周,尽是美轮美奂的绝景,与书中所写世外桃源没有任何差别。
“莫非这里就是世上无能能够找到的桃花源?不对啊,这也没有桃花啊。”
他匆匆爬上一处高坡,放眼望去,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和想象中谷底阴暗潮湿,蛇鼠横行的场面很不一样。
眼尖的陆逍忽然看到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对着落樱大呼叫道:“快上来,那边好像有人烟!”
落樱爬上高坡,用手遮着阳光看去,在两人不远处,确实有炊烟升起,而且那附近的林木排列整齐,似乎有人常年在此居住。
陆逍叹道:“这地方或许几百年来第一次有人进来,传说中的桃花源,居然让我给碰上了。”
落樱好奇问道:“什么是桃花源?”
“桃花源是我们大徐的一个传说,不对,不应该是大徐,这个传说已经流传了上百年,应该是前朝发生的事,有一个渔夫顺着河流打鱼,误入了一处秘境,那里桃花盛开,风景绝美,里面的人男女衣着都和渔夫所在的时代完全不一样,而且热情好客,美酒佳宴款待渔夫,最后渔夫才知道,这里的人是很久很久以前为了逃避战乱而躲入深山之中,与世相隔足足几百年光阴,自给自足,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殊不知外边的世界早已沧海桑田。”
落樱听完,感慨道:“那他们应该很幸福,千百年来与世无争,不用经历战火,也少了许多市侩糟心事。”
“那以后人人想入桃花源,却没人再找到过那条通道,没想到今日会被我误打误撞地进来。走吧,我们去看看那个村落,顺便打听一下怎么从这出去。”
陆逍表现得很兴奋,对一个中原人来说,桃花源那样的神话世界能够真实地出现在眼前,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古来不管是文人墨客还是江湖豪杰、乱世枭雄,都希望能够在桃花源中安度此生,渐渐地,桃花源这个词就成了中原人心中各自幻想的那种美好生活。
而对于外来的落樱来说,桃花源这个地方不过是个名称,她不了解其中的意义,也不明白在长年累月的战乱中,大徐百姓是多么希望活在那么一个与世相隔的神仙之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淡又富足的日子。
对于陆逍忽然的兴奋,她自然也是不明白的。
但看到那少年像条疯狗似的在草地上奔跑,呼啸,她嘴角不由得微微翘起,跑着跟了上去。
两人穿过溪流与花海,一头钻进有炊烟升起的密林之中。
走了许久,周围仍是密林,山重水复。
陆逍兴致颇减,闷闷不乐,皱着眉头又往前走了十几步之后,一头钻出密林,眼前豁然开朗。
‘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
“故人诚不欺我。”
看到面前呈现出来的农家寻常景象,陆逍再难掩饰心中狂喜,似乎眼前的一切下一刻就会烟消云散般贪婪地看着,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落樱跟着出来后,也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撼,原来这世间,真的有这样与世隔绝的村庄存在。
一个的村子,应有尽有,池边有围篱,篱中满是作物,郁郁葱葱,溪边有水车,连接着精巧的水渠,贯通整个村庄土地,屋后有园,园中有鸡有鸭,脑满肠肥。
有肉球般的黄猫趴在屋檐之下昏昏睡去,垂下一条慵懒的尾巴,有无所事事的土狗耷拉脑袋,侧躺在阴凉处吐着舌头。
几个垂髫孩童无惧烈日的灼热,手拿棍棒嬉笑打闹,几个家中长辈在阴凉处喝茶谈天,看向自家孩时,皆是笑着无奈地摇摇头。
忽然有一长须老头背手走来,见二人,惊讶问道:“两位从何而来?”
陆逍毕恭毕敬道:“我们外来路过,发生了一些意外,才来到此处。此处可是桃花源?”
“此处并非桃花源,这就叫桃村。”老头摸了把长须道,“距离上次有人来这,已经是五六百年了,想当初,他就是在我家吃的饭。”
陆逍先是笑了笑,忽然浑身一紧,“等等?五六百年?老先生,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活了五六百年?”
老者和蔼地笑了笑,拉着陆逍和落樱的手往村里走去,“哎呀,这是说来话长,来来来,进村里坐。”
老者领着两人很快引起了村子里众多人的主意,刹那间,几乎全村人都围了过来,议论纷纷。
有一娃娃叫道:“哇!好美的姐姐,是不是仙女下凡?”
有一中年妇女上下打量了陆逍几眼,眼中满是赞许,还对其媚眼相加,陆逍尴尬一笑,心想村民还是不要太过热情的好。
“又来了两个外人么?距离上一个都过了五百多年了。”
“是啊,我还想外面的人是不是都死光了,原来都还活的好好地,不过呀,长得倒是越来越好看了,之前那个渔夫,就长得不尽人意,不然呀,就把他留在这了。”
“现在外面换了几个朝代?今年的皇帝姓啥?”
“是只有你们两个发现了这,还是全都发现了?”
“姑娘,你衣服的款式真好看,我也要照着做一件。”
面对潮水般的问题,陆逍和落樱一时语塞,陆逍倒是还能偶尔回答上来几个,但落樱本就不是中原人,连问题都听不明白,更别说回答了。但有人夸自己漂亮,她倒是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千辛万苦解脱出村民的包围后,两人莫名其妙被拉到老者家中,家中还有一老妪和一中年妇人,是他的发妻和儿媳,儿子似乎下地去干活,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说起来,这家人有些过于好客,只是老者的一句话,老妪和妇人就杀鸡宰羊,忙活了起来。
没一会儿,就有邻居送东西过来,东边一捆蔬菜,西边一打鸡蛋,北边一块腊肉,南边一坛好酒。
你来我往的,最后拼成一大桌子菜,让什么都没做的两人受宠若惊。
这似乎,也太热情了。
几个男人也都坐过来,但都坐在陆逍身边,没有一人对落樱投以任何奇异的眼神,他们来,只是为了给陆逍敬个酒,十分的单纯。
这是陆逍第一次感到为人的乐趣,几碗酒下肚后,便和几个男人打成了一片,看着像是从长大到的死党般亲密。
要不是落樱忽然咳嗽几声,陆逍险些忘了自己来这的目的。于是他收起玩心,对身边男人问道:“老哥,你知不知道这有一条非常非常大的白蛇?”
忽然在场所有人脸色一变,都安静了下来,被问的男子为难地看了看老者,似乎他是村中一切事务的代表。
老者叹了口气,和蔼道:“既然两位都已经看到了,我们也不方便隐瞒什么,阿桂,你就说吧。”
那个叫阿桂的男人点了点头,对陆逍和落樱解释道:“两位看到的那条白蛇,是这片山谷的守护神,千年以前我们整个村子为了躲避战乱来到此处定居,偶然在山上发现了这条白蛇被巨石压住了头颅动弹不得,那时候白蛇还没那么大,却也是世间罕有的巨蟒,后来村长召集全村壮丁帮那条白蛇脱困,白蛇走了后,我们也并未感觉到什么,只是后来十几年过去,我们发现全村的人都一直保持着十年间的状态,孩不会长大,老人不会死,男人女人都不会老。”
陆逍听得津津有味,分析道:“所以是那条白蛇赋予了你们全村长生不老的能力?”
阿桂点头道:“我们也是那么认为,起初我们不信,但后来足足过了百年,大家都还是原来的模样,我们不得不信。为了感谢白蛇,我们还在村里为它修建了神庙祭拜。几百年来,白蛇也常常从头顶的山谷穿梭而过,每一次见,都比原来要大上许多,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已是一百多年前。”
陆逍很想告诉阿桂现在白蛇到底有多大,但实在是难以描述。
仔细想想,大徐的观星堪舆术如此绝妙,却一直未能发现此处世外桃源,大概就是白蛇神一直在守护此处的缘故。
难怪那条蛇一见面就想吃了自己,原来只是不想让外人发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
当初救命的恩情,化为千年不死与守护,这白蛇的似乎比世上许多人还来得有良知。
落樱说道:“不老不死,这是全天下人都一心渴望的结果,多少帝王求仙问药,最终都难逃一死。如果是我,我也绝不愿意离开这里。”
一娃娃忽然叫道:“美女姐姐,你可以留下来呀,我今年一千零岁,已经可以娶你了。”
众人忍俊不禁,娃娃的爹拎着他的耳朵提了出去,骂道:“兔崽子活了一千多岁整天跟个七岁孩似的不干活,去,给老子喂鸡去。”
落樱笑得好看,陆逍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遇到落樱回头的目光,两两对视,极为尴尬。
他马上扯开话题,问阿桂道:“你们知道石砀山吗?我们其实有要事在身,只因意外才偶然来到这里,如果不尽快回去,朋友会有性命之危。”
善解人意的村民互相商量了一阵,最后由老者说道:“石砀山在谷底的另一边,和当年渔夫进来的路一样,只不过当年渔夫不讲信用,将此处的事情告诉了外界,为了保护村子,我们只好把那个出口给封了起来,已经几百年过去了,不知道现在如何。”
陆逍看了落樱一眼,见她点头,便说道:“先带我们去看看,如果不是彻底封死,我想我们有办法。”
老者应了声,便让阿桂另外叫两个人,带着陆逍个落樱一起往那背封死的出口去。
临走之前,老者神秘兮兮地给两人每人一个布袋子,吩咐道:“这是白蛇神的鳞片,对你们修行的人有大好处,你们收下,只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不要和外人说起这里的所见所闻。我们村子的人千百年来安安稳稳地活着,只求无灾无难,不受人打扰,还望两位不要像那渔夫一样言而无信。”
陆逍信誓旦旦保证道:“你放心吧老先生,出去以后,我一定当做没来过这里,若是对外人说出任何关于此处的消息,我陆逍不得好死。”
落樱目光呆滞,双手颤抖拿着蛇鳞,欲语还休。
陆逍见状,将她的蛇鳞拿来,由自己保管,两人最后和村里的百姓告别了几句,便朝着谷底的另一边出发了。
阿桂领头走在前头,对两人说道:“咱么这几百年都是这么过,好不容易来了你们两个客人,不多住几天就要走了。”
陆逍回答道:“我们也想多住几天,但朋友性命垂危,拖延不得。”
“对,为了朋友,的确应该。”阿桂叹了口气,“在我们还没进来这里之前,我也有个从玩到大的好朋友,只不过他在村子搬迁前夜被人抓去当了兵,也不知最后是战死沙场还是平平安安地活过了这一辈子。唉~一打起仗来,就要死很多人,我记得,那时候我们的国家叫做汉,后来分为南北两朝,整天打仗,那时候真的是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若不是被逼的活不下去,我们也不会全村搬迁到这谷底来。”
落樱说道:“大概是因为你们善良,上天才派了白蛇神来守护你们,还赐予你们皇帝穷其一生也无法做到的不老不死。”
阿桂憨厚地笑了笑,“嘿嘿,我都活了一千多年了,说实话,在这的生活虽然平稳安康,但实在是无聊至极,我很羡慕你们,能够背剑走天涯,我要是还年轻,宁可不要这身不老不死的身体,也要出去好好闯荡一番。”
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
世道无常,诸如此类。
几人跨过溪水,登上一条船,顺流而下几里水路,忽然前面出现一个黝黑裂缝。
“前面就是了,之前这里被我们用巨石堵住,不过巨石似乎已经裂开了,这道缝,应该足够你们穿过去。”
陆逍下去试了试,裂缝刚好够他侧着身体穿过,便朝落樱点了点头。
两人最后最阿桂和村民告别几句,村民们便调转船头逆流而回,阿桂还不忘回头嘱咐道:“前往要记得约定,不要与外人去说。”
陆逍远远答应一句,转而钻进了裂缝之中。
落英紧随其后,由于陆逍开路,磨去了许多尖锐石子,所以她走得十分轻松,也不担心有蛇虫,就是会听到陆逍时不时传来惨叫声。
大约数十步后,裂缝化为一个巨大山洞,高数丈,出口就在前方不远处,可以听到外面涓涓的溪流声音。
两人走出洞穴,回到豁然开朗的外世界,心中却有些失落。
陆逍回头最后看了看那个通往世外桃源的洞口,若有所思。
落樱拍了拍他,皱眉道:“犹豫什么呢?还不快点去石砀山,不然梁夕瑶可就没命了。”
“嗯,走吧。”
两人抛下背后人人向往的桃源,顺着溪流而上。既然身负责任,那便无权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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