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临安城里,一大清早地就有人放起了炮仗。
整整半个时辰,没有片刻停歇。
城南的马婆婆拄着拐杖,一早站在门口,足足骂了半个时辰。
这位婆婆的两个儿子两年前去参军,直到今天也没回来。马婆婆也曾拎着一篮篮鸡蛋,把临安大官员的府邸都拜访了一遍,只是最后,这位苦命的婆婆都空着手而归,却没打听到半分和儿子有关的消息。
马婆婆本有个儿媳,长得倒是周正,很有福气的面相,尤其是屁股大,都说女子屁股大生男孩,马婆婆一向在街坊邻居中有着毒舌婆婆的外号,唯独对这位能生男孩的儿媳妇格外客气,平日里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生怕儿媳妇不顺心。
邻居们都羡慕那女子,说他嫁了个好男人,婆婆人也好,一家子和和睦睦的,虽然有时马婆婆会站在门口骂上一整天,不过久居在城南的这些人们,早都习以为常。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马婆婆儿子刚离开一年,这个独守空房的娘们,居然大了肚子。
这消息一下子就在城南这一片炸开了锅,天天都有不同的男人女人跑到马家门前笑着说上一句:“红杏出墙咯~”
每当这个时候,马婆婆就会拄着拐杖打开门,狠狠地开骂,直到说红杏出墙的那伙人都远远地走了,她也仍然要对着无人的空巷马上半个时辰才肯罢休。
骂完了外人,马婆婆眼珠咕噜一转,关上门,骂起了自己的儿媳妇。
那些不中听的话,落到邻居家的姑娘耳朵里,都要羞红了脸。
时间一久,城南渐渐忘记了这事,但猛虎刀堂的三公子黄折柳提亲之事最近闹得沸沸扬扬,有许多闲来无事的人赶去凑热闹,跟着跟着,居然跟到了马婆婆家门前。
这时候就有几个人耐不住了,大声高吼道:“原来马家寡妇出了墙,是到了黄折柳的院子啊!”
纵然猛虎刀堂的几个手下拔出刀来,狠狠瞪了那几个宣扬的子,这件事还是很快传遍了城南,甚至还有大老远从城东赶来看热闹的。
马婆婆仍是在骂,好像一年到头,她的嘴巴没有一刻停下来过。
黄折柳当面拿出两根黄闪闪的金条的时候,马婆婆终于是闭嘴了。
提亲之事,十分顺利,并无波折。
没过多久,城南的街头,便挂满了火红的灯笼。
自从青稞剑院灭门一事过后,原本一直默默无闻的猛虎刀堂异军突起,贪婪地吞并了青稞剑院所有遗留下来的资产,其中包括赵天罡苦心经营了多年的赌场与青楼。
这些资产虽说是赵天罡自愿卖出,不过都是白菜价格,对于猛虎刀堂来说,等于白送。
有人说,猛虎刀堂如此迅猛,是因为堂主黄全在城东遇到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他紫气东来,今后运势将会蒸蒸日上。
周围人都知道黄全是个不信鬼神之人,对这种江湖术士阿谀奉承的把戏,从不搭理,只不过这次他不知道着了什么魔,竟然高兴地将那算命先生请回了家中,像菩萨一样供奉了起来。
这之后没多久,猛虎刀堂便从一个籍籍无名的门派,一跃成了接替青稞剑院成为临安第一武学院的一匹黑马。
在此之前,最有机会成为临安第一的,是青稞剑院一手栽培的弟,逍遥剑院。
只是前不久逍遥剑院的掌门人在某个不知名的楼里颠鸾又倒凤,一不心就去了。
今日正赶上逍遥剑院掌门人出殡。
今日也是猛虎堂三公子娶亲之日。
正午时分,两队人浩浩荡荡出发,一队从马婆婆家接了新娘子,敲锣打鼓地往刀堂走。另一对扛着棺材从逍遥剑院出来,一路哭声伴唢呐。
临安有一不宽不窄的大河流过,在城南位置正好把地界化为两块,东一块,西一块。
河上只有一座桥。
白队唢呐连天,站在桥的东边。
红队敲锣打鼓,站在桥的西边。
双方带头人员引马上桥,东边的事逍遥剑院的千金大姐,姜清子,身后是她的弟弟姜北,还有她的未婚夫婿,汉北蝉。
姜清子身披缟素,头戴孝巾,一副清秀样貌略显憔悴,从眼角泪痕来看,这几日想必天天以泪洗面。
西边骑马者英俊帅气,一身金红长袍,头戴红巾,胸前明晃晃的一朵红花,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他便是今日的新郎黄折柳。
红色接亲团队之中,另有两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模样与新郎颇有相似,骑枣色骏马的是猛虎刀堂宗主长子,黄折桂。骑赤红骏马的,是二公子黄折槐。
两人身后马车内,便是今天大喜日子的另一位主角。
只是大喜日子遇到有人出丧,实在是晦气,两兄弟脸上都没有好脸色。
黄折桂愤然道:“今日黄历上写得明明白白,宜婚嫁,忌白事。爹和先生为了避开他们逍遥剑院的出殡时间,还特地把婚期延后了五天,为什么他们就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
黄折槐冷哼一声,“逍遥剑院掌门都死了半个月了,尸体都臭了!他们特意放在今天出殡,就是诚心和我们过不去!”
做大哥的黄折桂毕竟为人沉稳,“今天大喜日子,还是不要闹出不称心的事出来的好,一会儿他们要是咄咄逼人,我们忍一忍便是,日后有的是机会还回去,记住,三弟的婚事最为要紧。”
黄折槐握紧拳头,点了点头。
桥上白衣姜清子放下女人身段,挺起胸膛,颇有一家之主的风范,“今日家父出殡,未曾料到猛虎刀堂的三公子大婚,撞了吉日,还望见谅。”
她特意把吉字加重了语调,让人听起来吉日变成了忌日。
黄折槐抽动嘴角,一脸悲伤道:“姜姑娘何出此言,令尊大人德高望重,他老人家仙逝,我们猛虎刀堂上下无不痛心疾首。”
新郎官以袖擦泪,“丧父之痛,更胜切肤剔骨!没想到姜姑娘为了多看姜老先生几眼,足足将老先生留在家中半月之久,日夜瞻仰姜老先生遗容,只求余生不忘。还特意挑选了十年难得一遇的大吉之日出殡,但求姜老先生能高高兴兴地走。这般孝心,实在是悲天悯人,让人闻之落泪!”
黄折槐忍不住打了个冷禅,“这好端端的话从三弟嘴里说出来怎么瘆得慌?什么日夜瞻仰姜老先生容貌,这种鬼话他也能说出来?谁会一天到晚盯着个死人看上半个月?”
黄折桂笑道:“这下临安城人尽皆知,她姜清子把自己亲爹的尸体在家里放了半个月,还特意挑了个黄道吉日来出殡。”
“嘿嘿。”黄折槐喜上眉梢,“真不愧是我三弟!够狠!够狠!!”
黄折柳擦去夺眶而出的热泪,“还望姜姑娘不要太过悲痛,讨伐洪武在即,我们各家都需做好万全的准备才是。”
未等脸色铁青的姜清子有所动作,新郎便勒马回到西边,挥手道:“猛虎刀堂众人听令!全部后退五十步,为姜老先生让行!”
逍遥剑院的白衣长龙缓缓前行,洒落了一地的白纸,将整座木桥所覆盖。
行至婚队中央,汉北蝉忽然飞身一跃到了新娘子的花桥边,掀开了轿帘。
黄折槐怒骂一身,下马就要拔刀上前,却被黄折桂拉住,“大喜日子,不能动刀!”
姜清子看着自己的未婚夫徐替她出头,嘴角得意扬起。
“听说新娘子先前嫁过人,好像是马家对吧?斯~我记得马家的两个儿子都当兵去了呀,这怎么才过了一年多,家中娘子的肚子都这么大了?哦!差点忘了,他娘子正坐在别人的花桥上呢。”
汉北蝉啧啧几声,“你今抹的是什么胭脂,味道挺香的,这么爱打扮的女子,一定是个大美人吧?哎呀呀,瞧我这脑子,能被猛虎刀堂的三公子相中,当然是国色天香啦,来,让我看看。”
他正要伸手去摘下新娘的红盖头,却突然被一只纤细手抓住了胳膊。
“新娘子出嫁,没进洞房前怎么能掀盖头呢?”
汉北蝉抬头,一个面熟少女正笑眯眯地浮现在面前。
”你!你是顾百”
少女淡红双瞳泛出一道奇异的光来,汉北蝉火苗升腾的双眸顿时变得无神呆滞。
“回你的姜清子身边去,告诉她,你是个八婆。”
少女轻轻拍了拍汉北蝉的肩膀,汉北蝉听话点了点头,回到了出殡的队伍之中。
姜清子一张脸孔憋得通红,质问道:“那狐狸精是谁?为何对你有说有笑的?”
汉北蝉缓慢转头,目视姜清子片刻,开口道:“你是个八婆。”
此时有一蒙面书生骑马从桥上走来,身后跟着十来名随从,每个随从手中都捧着一卷红布,从桥的东面一路扑到了西面,盖住了桥上所有的白纸。
蒙面书生招了招手,喜庆队伍便重新敲锣打鼓,同时高声朝还未走远的出殡队伍喊道:“猛虎刀堂众弟子,恭送姜老先生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地走!”
脸上多了个赤红巴掌印的汉北蝉愤然回首,盯着那名蒙面求生,一双眼睛眯成了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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