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临安。
今早东城门外忽然来了一伙道人,皆是仙风道骨,风采绝然。
为首一白发老道,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身穿一身黑白相间道袍,印有一只仙鹤,栩栩如生。
老者身后跟着两名年轻道,一男一女,穿着与为首老道无异,但腰间多一柄佩剑。
年轻男道被临安柳绿花红的陶人景色迷住,笑着说道:“都说江南是堪比南海蓬莱仙境之地,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另一年轻女道长得一张白狐脸,上宽下窄,又天生长了双媚眼,眉目一动便可勾人心魄,此时见了临安春色,一向眯着眼的她不禁微微睁大了灵动的眸子,说道:“七上师兄说的是,都闻江南烟雨能令诗圣词穷,先前只在书上听过江南如何如何,还想着能比昆仑一百零八座飞天山还好看不成,今日一见,才明白江南烟雨如美人,最令人心醉,而昆仑仙山虽气势滂破,可终究少了些美在里面。”
年轻男道偷看沉醉于百花争艳之中的女子一眼,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八下师妹,你要是喜欢这些花,我可以去买些种子,等回了昆仑,我亲手种上。”
女道两腮通红,低头说道:“不用劳烦师兄的,这些花虽然好看,可会引来好多虫子,我最怕虫子了。”
“那师兄就把虫子全都打死。”
为首老道忍不了听身后两人谈情说爱,微微抽抽嘴,插嘴说道:“七上八下,你们够了啊,在我这个孤家寡人的老头子面前,收敛一点,我知道你们二人两情相悦,这回办完事回了昆仑,我亲自给你们操办婚事。现在在外面,就别这么腻歪了,别忘了你们身上穿的事昆仑剑宗道袍,言行举止都需有仙者风范,不然被山下的这些俗人看了去,还不都说我昆仑弟子只会打情骂俏?到时候损了昆仑仙家风范,心你们太师傅从剑冢里爬出来找你们算账。”
七上八下两人相顾一笑,知道常生大仙长又被酸了。都快一百岁的人了,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看看人家气神两宗的宗主,都是和师傅长生一个辈分的仙长,如今儿女都和他们一样大了,唯独自家这个老顽童,明明长得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可似乎命里就和女人无缘。
这位师傅年轻的时候喜欢上了同门师姐,没过一年师姐就嫁给了山下一个无名无分的普通书生。
接着又爱上了山下一位员外的女儿,本来都快要拜堂成亲了,不料那员外为了前程毁约将女儿嫁给了京都一大官的儿子。
大概是上天看他命苦,没过多久昆仑山上来了一位新的女弟子,两人似乎天作之合,一拍即合,只不过这位女弟子竟然是洪武派来偷学昆仑剑法的奸细。
每每想到这里,七上八下都长叹一口气,似乎那位洪武奸细把自家师傅伤的太深,以至于几十年过去后,这老顽童仍是每天一早站在山门口,等着那一袭青衣回来。
七上曾说,师傅这是魔障了。
八下心思玲珑,更懂男女之情,她似乎能理解师傅每日魔障的行为,实际上却也不理解。
两人知道师傅的心性,也就各自收起了情愫,免得再惹这位老顽童生气。
前不久的临安城门口的大街上,突然多了一个算命铺子。
算命先生是个面容饥荒枯瘦的书生,用一块白布蒙着半边脸,终日咳个不停,旁人见他被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多半觉得他得了什么传染病,纷纷劝他赶紧回家治病,每次遇劝,他总是笑笑,说知道,可谁也没见过他收摊离开过。
每日会有一机灵女孩准点送来饭菜,安静看着算命先生吃完才离开,旁边卖菜的大妈看了几天才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兄弟,每天替你送饭的那妮子,是你什么人啊?”
算命先生咳着回答道:“是我家妹。”
卖菜大妈眼珠咕噜一转,开口就来:“你家妮子长得可真不错,嫁人了没呀?”
算命先生答道:“已有所属。”
这话传到大妈耳朵里,似乎变成了骂人的话,害的她脸色大变,斜眼问道:“我看你这家境,妹妹能嫁给什么人?”
算命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拿回大妈放在手下摩挲的砚台,“她还未嫁,不过未婚的夫婿当是后世剑仙。”
大妈白了他一眼,顺手塞了几张黄纸在袖子里,扫行离去:“还后世剑仙,真是病的不轻,有这么个哥哥,那妮子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还不如许配给我儿子。”
算命先生默默把砚台放回原处,把头转向东门。
等了这么多天,终于来了。
“看风水,算姻缘咯,五文一次。”
穿着道袍的三人路过算命摊前,正眼都不瞧一下,径直走过。
“三文一次,算姻缘,看风水咯。”
“一文一次,不准不要钱咯。”
三人转身,朝算命摊走来。
老道狐疑问道:“不准不要钱?”
算命先生笑道:“是的大爷,不准不要钱,我还倒贴一文。”
老道哈哈一笑,正要掏钱,身后七上轻声劝阻道:“师傅,这种江湖骗子你怎么能信?算命乃是天象大法,连师尊都不一定能准确掌握,他一个街边不知真假的道士,怎么能信?”
“你懂什么?”老道伸手给了七上脑袋一个栗子,“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隐隐于野,别说是街边一个算命的,就算是个要饭的,你也万万不能瞧了,知道不?当初师傅我和你师叔就是因为看不起一个砍柴的樵夫,结果人家追着我们从青牛山一路砍到家门口,说来都是泪啊。”
七上捂着脑袋委屈道:“师傅你现在这么厉害,要不再去找那个樵夫打一架?”
老道给了徒弟一个白眼,从怀里掏出来一文钱,对算命先生说道:“我要你算算,我们是什么人,算不准可得还我两文钱。”
算命先生手一抹,一文钱就消失在了案板上,嘴里叽里呱啦念了一长串听不懂的经文,忽然重重拍在桌子上,郑重其事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三位应该是——道士!”
八下没能憋住,扑哧一笑。
老道嘴角微微抽搐,又掏出一文钱,“算算我们是哪里的道士。”
接下来一幕,令三人瞠目结舌。
只见一本正经的算命先生忽然做出一个诡异的动作,扎下马步,双臂伸展开来,哇啦哇啦地绕着算命摊转了一个大圈。
陆逍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那日喝多酒以后跳的大神,竟被结拜大哥用在了这种地方。
正如茶茶所说,贾青书真被陆逍给带坏了。
跳完大神后,算命先生又猛地一拍桌子,郑重说道:“三位是昆仑山的道士!还是剑宗!”
七上八下互看一眼,心中略有些惊讶。
昆仑四个宗门各自有各自的道袍,虽然大致相同,但上面的图案差别巨大,自家剑宗衣上绣仙鹤,气宗绣青鸟,神宗绣白蛇,术宗绣蟾蜍。阴阳宗则完全不同,不考虑在内。
要说看道袍上的图案来区分的确不难,只是这话从街边一个邋遢的算命先生口中说出,就感觉有点别扭。
老道似乎愈发地感兴趣,又掏出一文钱问道:“你再算算,我是谁?”
七上八下不由紧张起来,生怕这算命的再跳大神,但更怕他口中说出师傅的真实身份,若真的被他算到,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恐怕要改观了。
好在这一次算命先生异常的冷静,没再念咒也没跳大神,甚至连钱都不收,而是说道:“不算了不算了,再算就要折寿咯,不过在下倒是可以给后面两位算一算姻缘。”
七上八下终于松了一口气,这算命的还挺鸡贼,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知道了昆仑剑宗的服饰,让他蒙对了两次,但一到了展露真本事的时候,他便怂了。山下多得是这种市井人,见的多了,师兄妹便觉得正常,毕竟不是每个地方都和昆仑山一样一心修道。这些人物每天忙碌生活,就是为了赚上几个铜钱好让自己不至于饿死,对于自家境富裕,出生于不同名门的七上八下,这样的生活实在难以理解。在他们眼里,山下的人好像都被道经上说的势利,自私,贪婪等妖魔挟持,变成了人。
当然,七上八下自然不会看得上这些人,在他们眼里,山下的人只配做下等人,只要他们摇尾乞怜,身为仙人的上人就会大发慈悲赏赐,自幼被送上山的两人,理所应当把自己当成了上人。
七上说道:“师傅,我们走吧,别在这里和这个江湖骗子浪费时间。”
老道点了点头,对算命先生说道:“这一文钱我不要了,你告诉我青稞剑院往哪走。”
算命先生朝城西指了指,“从这直走,左拐右拐右拐左拐。”
八下掰着手指默念一遍,一拍脑门,“你再说一遍,我没记清。”
“右拐左拐左拐右拐。”
七上一愣,拍桌子道:“不对啊,你第一遍和第二遍说的怎么不一样?”
刚说完,七上忽然想到了什么,大呼道:“这不就是直走么?”
老道拦下要发作的七上,看了眼算命先生和他的摊子,说道:“先生告辞。”
“等等!在下看老道长眉眼之间隐约有一股紫气翻腾,粗略算了算,道长门派最近当有一劫,但若渡过此劫,贵派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可能道长觉得我在胡说八道,但信与不信,都看老道长自己所想,不过在下还是要多嘴一句,道长,百年来机缘仅此一次,错过这次,将永无翻身之日。”
讲到永无翻身之日时,算命先生特意夹杂了几分高深莫测的语气。
老道听完,笑着欣然拜别。
三人渐行渐远,独着空摊的算命先生猛地咳出一滩鲜血,染红了大半摊面。
“呵,短命鬼。”
见此一幕的卖菜大妈从牙缝里发出一声讥笑,双眼仍是盯着算命摊上算是最为贵重的一块石墨砚台。
“师傅,那个神棍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机缘,又怎么和我们昆仑有关了?”
七上忍一手越想越气。
老道莫名而来的闲情逸致,走至路边摘下一朵野花,“七上八下,这趟下山,可真遇到神人了。可惜啊,是个将死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