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四月天，柳荫百花现
草香扑鼻的绿荫道上，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牵着一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一个面色饥荒的文弱书生，时不时咳上数声，对外人来说清新舒爽的拂面春风，对他来说确如同催命号角般刺骨冰冷。
“贾大哥，陆逍让我们去京都，你怎么还要往回走呢？”
茶茶蹲下摘起一朵雏菊，凑到鼻子边闻了闻，轻声打了个喷嚏，抬起脑袋，疑惑地问到。
“我自己的这幅身子骨我自己知道，已无多少时日，赶去京都也没几日好活。我早年丧亲，又在人世浮沉中烙下蛮疾，活了一生都没一个朋友，更别提有个把酒言欢的兄弟。大概是上天怜悯我，在我死前结识了逍弟，这段日子倒是过得快活无比，只可惜我没几日好活，对陆逍，也未尽到做兄长的职责，这样默默无为地死去，实在是对不起他掏心窝子待我。所以在我死之前，我必须替逍弟扫清障碍，铺平道路。这次回临安，是为了调查青稞剑院一事，此事和洪武有着脱不开的干系，我心中已有一计，可让天下群雄和洪武两败俱伤，如此一来，逍弟就能按照他的道路去报仇。”
茶茶没来由地想起刚来航坞山上时的陆逍，总是喜欢呆呆看着月亮，口无遮拦地对趴在一旁使劲偷吃菜圃中白菜的兔子说着些怪话。
那时的兔子只顾着吃，从没认真听进去多少。
只依稀记得月下那少年说的最多的词就是报仇，除了报仇外，便是洪武镇上有个脾气古怪的黄脸婆。
他说黄脸婆总是会把菜炒焦，还口口声声说着对身体有好处。
他说黄脸婆心情不好了就要骂人，谁惹恼了她，他就要举起家里边最贵重的一把菜刀，扬言要砍死你娘的。
他说黄脸婆是个傻子，本是个貌美如花的富家女，却偏偏借给了一个不学无术的无赖混混。
那年月下，兔子是少年唯一的倾听者，有时少年偷喝了他师傅的酒，就会一手一只耳朵抓起兔子，扬言要把这只肥的像猪得到兔子煮了给他三娘吃。
——
“贾大哥，仇恨，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茶茶头一次问出这么有道理的问题，令贾青书颇感意外，笑着回答道：“茶茶姑娘，倘若有一日逍弟被人杀了，你会如何？”
茶茶龇牙咧嘴，“谁敢杀他！我我我我跟他拼命！”
“仇恨这种东西，只能亲自体会才能知道，外人不论怎样，都不可能深知其中滋味，他们只会张嘴说，放下仇恨。当然了，这四个字对他们来说简单得很，亲人朋友被杀的又不是他们，妻离子散也不是他们，尝尽人间炎凉的也不是他们，他们只是群旁观者，一群茶余饭后把别人的故事当做趣谈的家伙。仇恨要是真像吃饭放下碗筷那样容易放下，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我平生最烦的就是那群和尚，无端的就要别人放下屠刀，殊不知这把刀是为何而提起，他们就只看到最表面的东西，从来不会去想纷争为何而来，又该怎么去化解，口口声声阿弥陀佛，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纯属放屁！宁愿魔头辨是非，休要佛陀说善恶。”
茶茶听到贾青书骂人放屁，略有责备地说道：“贾大哥你也会说脏话啦？一定是跟着陆逍学的。”
贾青书笑道：“逍弟总说我太过迂腐，让我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要搞些文绉绉的词出来，我仔细一想，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他呀，就是个屁话篓子，平日里就都是些屁话，你是没见他跟人吵架的样子，那嘴巴比他屁股还厉害，臭屁一个接一个都不带停的，真能把人骂的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贾青书破天荒地开口大笑：“哈哈哈！逍弟可真是个奇人！咳！咳咳！”
“他顶多就算个屁人。”
贾青书看着丫头，若有所思，问道：“茶茶，这么多日子相处下来，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世，你修为不比逍弟弱，应该是某个大宗门出来的吧？”
世上知道陆逍身世的，除了涂山和茶茶外，就只有贾青书一人，对于涂山，贾青书再熟悉不过，但也从没听说过涂山有个女弟子，所以对茶茶的身份，他一直有有所猜测。
他曾分析了天下各大宗门，想要找出有关红瞳的线索，其中确实有用药物改变瞳色的秘法，比如蓬莱仙岛就用一种仙药，是以深海巨龟的血液为主，辅以南海七彩珊瑚粉制成，服用以后可提升功力，大概能持续一炷香左右的时间，期间眼睛会变得七彩斑斓，就和珊瑚一样，所以被称为七彩龟仙丹。
只不过这种异瞳只能维持一炷香的时间，而且颜色也并不是茶茶的那种淡红色。
另外一种，是昆仑阴阳宗，宗内弟子经过开眼之后，瞳孔的颜色就会发生改变，而这种改变因人而异，多半是朝着蓝色和棕色发展，鲜有出现金色瞳孔，据说阴阳宗能够根据瞳孔的颜色来判断弟子的天赋，而金色就是其中最为顶尖的一脉。
不过记载中从未出现过红瞳弟子，所以茶茶也并非阴阳宗弟子。
面对此问茶茶，心有成竹，早在之前陆逍就针对了这种情况编撰了一个说法。贾青书熟读天下武学，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满腹经纶，普通的说法肯定是瞒不过他，所以陆逍出了个奇招——装失忆。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是在山脚下被陆逍捡到的，之前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陆逍把我带回了航坞山上，涂山说我受了刺激，记不得以前的事，陆逍看我无处可去，就收留了我。”
贾青书点点头，丫头一双眸子干净透彻，让贾青书对此深信不疑，“原来是这样，那茶茶这个名字，也是逍弟帮你起的？”
“嗯，他起先叫我渣渣，后来嫌难听，就改叫茶茶了。”
贾青书露出一副老叔叔般慈祥的笑容问道：“我看逍弟对你挺在意的，你们之间有没有”
“诶？有什么？”
“男女之情。”
“没没有！”茶茶顿时涨红了脸，羞愧地转过头去，脚一跺地，“他个屁话连天的家伙，谁对他有感情啊！”
“哦~我可不这么觉得，你俩挺般配的，我打心底里把你当弟妹看。要是在我死之前，你们能够拜堂成亲”
茶茶羞得差点显露原形，嗔怒道：“贾大哥你不要再说啦！”
————
看着满满一桌子美味佳肴，陆逍红着眼打了个饱嗝，却半点也吃不下。
他现在走起路来都能听见水晃荡的声音，只能一脸委屈地看了看自己的肚皮，再虎视眈眈看着一桌子美味，干咽口水。
赵世成砸吧砸吧嘴，举起酒杯，“来来来，一路辛苦，我请客，尽管大口吃，大口喝！”
郑老举杯回敬主人一杯，回过来看了看一脸晦气的陆逍，问道：“顾少侠，少主敬你酒呢。”
“不喝不喝。”陆逍丧气地挥了挥手，瘫倒在椅子上，拍拍肚子，打出一个饱嗝。
赵世成放下酒杯打趣道：“看来顾少侠已经吃饱了，哦不，喝饱了。”
陆逍此刻没心思和赵世成插科打诨，只觉得肚子难受至极，茶水刚下肚时没感觉，等一进了城，他才发现自己像是怀了个七八个月的孕妇一样举止难安，一有动作，肚子里就哗啦啦的响。
最主要是肚子里本来就是空的，正值饭点那是饿得两眼发昏，好不容易赵世成点了一桌子饭菜，自己却一口也吃不下，只能闻着满屋飘香，两眼发光。
忽然一阵恶一涌上喉咙，陆逍一个翻身跳起，冲到窗边就是一通倾泻。
吐得没有半滴茶水后，陆逍欣然畅快，摸了摸消下去的肚皮，感觉比憋了几个时辰的尿撒出阿来还要舒爽。
“喂！哪个王八蛋往地下倒水！”
陆逍忘了自己是在酒楼二层，这一番倾泻，不知伤及多少无辜人等，马上做贼心虚地缩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开始胡吃海喝起来。
赵世成皱眉道：“你吃像好看点，别让人家以为我做主子的不给你饭吃。”
“嗯嗯嗯嗯！”陆逍早就塞了一嘴巴肉，支支吾吾地应了几声，仍是不断往嘴里塞着东西。
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阵骚动，一个衣着华贵的暴怒公子带着五六个人冲了上来，二话不说先踢翻一条凳，掀翻一张桌，质问道：“刚才是谁在二楼朝爷我波脏水！一股子酸臭味！赶紧的，自己站出来！”
赵世成幸灾乐祸地朝陆逍报以一个微笑，陆逍先是骂了句这白脸真有几番姿色，然后奋力咽下口中吃食，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不动声色地喝起酒来。
郑老凑过头去对赵世成轻声道：“少主，这是烟城巡抚的次子，刘过舟。”
“那老头！你说什么悄悄话呢？”
华贵公子哥眼神犀利，指着郑老喝到：“你是不是知道是谁干的？”
郑老正欲站起，却被赵世成一把按下，若有所思地看了看陆逍。
陆逍一抬头对上那双丹凤眸子，一阵寒意油然而生。
赵世成，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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