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十天里,卡戎携着江灼,将勒本星上逝去的灵魂全部亲手葬于幽冥之地。十字的墓碑歪歪斜斜,像极了一把把圣剑,深深浅浅的插在变异的土壤中。下了二十多天的世末之雨,终于有渐止的趋势。
江灼望着灰暗的天空,存于心底的希望,在日日重复的等待里逐渐冰冷,就快熄灭。勒本星信仰的神,并没有来到勒本。而他,亦没有来。
她缓缓的转过了身,那一刻,信仰轰然坍塌,誓言败给了荒凉。深深的无助随着眼泪,终蔓延出了眼眶。
“为什么?为什么在我最无助的时刻,偏是你站在我的面前?”卡戎静静的站在远处,一个看得见彼此的距离。没有言语,也没有打扰,除了默默的守护,她知道,那孩子的心上只镌刻着一个人的名字,而那无法取代的名字,叫普尔。
江灼向她走来,“偏是你愿意陪在我的身边。”
卡戎安静的站在原处,她垂着双手,看着江灼在不远处蹲下身,而后止不住的哭泣,眼泪映照着破碎的面庞。
这还是她来到这里以后,第一次见这孩子为了这个星球落泪。或是,为了他。
卡戎轻抚着她的后背:“哭吧,别再掖着。”
多日来的悲伤随着这一滴眼泪而打开了阀门,江灼歇斯底里的宣泄着心底的痛苦,全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凄凉。这一哭,从黄昏哭到了天黑。
当她放弃等待的那一刻,疲惫不堪的身躯放松下来,在哭泣中渐渐睡去。卡戎将她抱回地下,轻柔地擦拭着她抵在自己胸前的长发,卸去早已被雨淋湿的盔甲,隔着最后一层衣裳,她躺了下来。
地面上是沙沙的小雨,江灼睁开眼,身侧之人也沉沉的睡着,轻柔的呼吸因头发的遮挡,若有似无的洒在她的肩上。
“为什么,要喜欢我?”她喃喃的问道,明知道她不会回答的。“明知道我已心有所属,为何还那么傻,宁可与死神擦肩,也要来寻找一个与你毫无结果的我。”
冷静下来以后,她其实什么都知道。看着未曾醒来的卡戎,置之不理无动于衷,不过因为她更加清楚她予她的爱,不会有结果。而在这深夜,悲伤与孤独轻易的趁虚而入。她向另一边侧过身,眼泪再一次顺着眼角划过。
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死别生离,爱而不得,还有,那撕心裂肺的背叛。
其实,卡戎是醒着的。
她没有回答,不作声的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间。江灼没有推开她搭在身上的手臂,也没有抗拒这暧昧的距离,但却无比清醒。
“我曾在地球的一本古书上看见过一句话,‘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江灼,爱若随心所欲,何来情难自已。我是这样,你亦是如此。”
次日清晨,杜宾的飞船终于冲进了勒本星球。当江灼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而回眸,作为勒本星上唯一的幸存者,那一瞬,容颜憔悴,隔世离空,小小的身影孤寂的站在那些堆砌的石碑间,凄美凄美的。
那些来自地球的“救援队”,陆陆续续的着陆于勒本的地表,而有些仍旧盘旋于空中,因为地表之上星罗棋布的冰冷墓碑,无法降落。
“上将。”
杜宾的身后,女孩的声音略微沙哑却喊得利落干脆,他的身子微微一震,转身看向卡戎。那孩子,比上一次见面,瘦了一圈。
自卡戎来到勒本星之后,便陪着江灼不吃不喝,停止了食物以及营养的摄取,神的基因虽然可以维持她的正常生存状态,但却没法保证她是不是会瘦。
她走到江灼身边,牵起她的手来到杜宾跟前,简单的介绍了两句,江灼对着杜宾微微一礼,便没了下文。对于这些“拯救苍生的神”,她没有怨,可却已经习惯了沉默。
“勒本大气里的病毒,在没有载体的空气里存活了21天。很遗憾,我们来晚了。”
降雨随着病毒的消亡而停止,空气里压抑的安静。杜宾想要拂一拂卡戎被风吹至脸庞的发丝,她却依旧倔强的躲开了。
“能带我去找徐博士么?”轻柔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江灼站在墓地里,万念俱灰。
杜宾点了点头。
地球星上,因为没有了虚空,阳光带来了光明,可却没有如卡戎所想的那样,一切都会好起来。被冻结成固态的空气在升温的过程里恢复成气态,掀起了全球性的强烈飓风。全球回暖,因海洋的解冻而引发的巨大海啸,早已越过海岸线,占据全球71的水,正铺天盖地的冲刷着整个世界。人们躲在地表之下,无尽的海水灌进地下,冲走了一部分人类,那些人便消失在巨浪中,不复存在了。
“若是没有虚空,我们怎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普尔与撒旦为伍,他早就变成了魔鬼!”
“去他的星系之神!”
……
海啸退去已经是两个星期之后,江灼看着地球的末日光景,听着刺耳的传言,她只当若无其事的从人群中走过。压抑的哭泣,颤动的双肩,眼前再次一晕,摔倒在地,不省人事。
柯伊伯天空之城。
依旧是曾与江灼躺过的那张柔软大床,沉睡了半个月的普尔终于醒来。窗外,阳光明媚,所有发生的事都恍若这半个月里沉睡过后的一场梦,江灼啊,明明已经很近了,怎么却感觉,依旧远在天边。
西泽很合时宜的进入房间:“ai推算王今日会醒来, 您果然醒来了。”
沉睡之中,因为身体的修复系统,普尔得以满血复活,他晃动着脑袋直起了身体,“我睡了多久?”
“整整半个月。”
“喔。”接过西泽递来的一杯水,“地球星那边……”
“不要再说那颗星了,它不值得。”
西泽清楚那颗星上关于普尔的一切传闻,尽管他多次气得想要将那颗星炸得灰飞烟灭,却终因普尔曾经不顾一切的守护而手下留情。
“落后十几万年的文明,怪我,我没有想过,地球星上的生命那样脆弱。如果我没有制造虚空,我不知道会否还有其他的办法……”
“如果您没有制造虚空,那颗星早就不存在了!撒旦不会放过地球,你比谁都清楚。”
良久,他站在窗边:“她,还好吗?”
西泽摇了摇头。
江灼在徐光年的地下实验室醒来,动了动被卡戎握着的手。在徐光年错综复杂的眼神里,她瞧出了许多不安。
“你醒了,感觉怎样?”卡戎将部分长长的刘海撩在耳后,唇边温暖的扯出一抹笑,目光柔软。可刚刚,江灼明明看得真切,上一秒那凝重的神情,在感受到自己醒来的那一刻,强行替换成了笑脸。
江灼怎会感受不到。近日她总是无端倦怠,又莫名晕倒,才不是什么劳累过度营养不良之类的,“我究竟,怎么了?”
“你的基因改良,看起来成功了。”徐光年说出了前半句,可即便是后半部分没有说下去,她也已经感受到了。
那些改良成功的基因并没有与她的身体相融合。
“排斥发生之后,你对能量的每一次消耗,都等同于一次自杀。能量越大,便越接近死亡。”
只要活着,便要消耗能量,她终归会死。想起二次改良之前,普尔曾说过的话。短暂的沉默。
“那就让我剩下的日子里变得更加强大吧。”她没有过多的为自己此刻的处境感到悲伤,只是向徐光年提出了一个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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